大国相 第682章

作者:余人

范健和严瞻交换了一个眼色,想到那位极得皇上宠信的兵部尚书杨博,亦是重燃信心地点了点头。

两天后,蒙古骑兵自墙子岭溃墙至撤退,留内地八曰,辗转近千里,劫掠十余县,近百村镇,逾十万百姓遭难,死伤数千,被蒙古人掠去财产不计其数。

跟着以往不同的是,此次蒙古骑兵在通州折损了一百多号精锐,而俺答最为出色的孙子哈木把都儿更是身负重伤,致使他们的士气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打击。

当然,任何事情都有好与坏,林晧然的这个举动令到这帮蒙古强盗已经是心存不甘,明年恐怕还会想办法大举入关。

随着蒙古骑兵离去的消息传来,北京城终于解严。

林晧然在得到这条消息,便是当即启程,踏上了返回京城的最后一小段路。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奔波,终于见到了巍峨的大明都城。

高大的城墙,耸立的城楼,气派的箭楼、角楼,身穿甲胄的士兵,以及那有数十米宽的护城河,这里如同一座泰山般伫立在这里。

从开春不久出发,而现在已经是年底,已然离开京城将近一年的时间。

林晧然抬头望着永定门的城头,脸上已经没有丝毫的兴奋之意,剩下的只有凝重和肃然。这似乎就是他的宿命,他又回到了这个充满明枪暗箭的京城,再次身处于这个时代最汹涌的朝堂之上。

第1570章 暗涌

京城并没有受到蒙古骑兵烧杀抢掠的影响,特别林晧然在通州将蒙古骑兵狠狠地捅了一刀,致使蒙古骑兵这一次几乎没有在京城附近一带游弋,而是早早带着重伤垂死的哈木把都儿回到了队伍之中。

正阳门长街热闹依旧,这里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两边古色古香的店铺叫卖声不绝,彰显着一副太平盛世的景象。

对于绝大多数的京城百姓而言,京城戒严七天,除了不能自由出城和街道多了一些亲兵的身影外,实质跟平时没有什么两样。

林晧然对京城已然有着一份特殊的感情,因为他曾以顺天府尹的身份治理过这座城,此时通过马车帘子观看着街道的情形,发现街道两边的店铺并没有太多的改变。

却不知是城中的“积尸”,还是城外人家订下的棺材,陆续见到好几口棺材被拉着出城。对于见到棺材的事情,他权当是升官发财的好兆头,但心里还是涌起了一份莫名的不安。

马车通过正阳门长街,接着从正南门进入内城,跟着花映容的马车分开之后,便是直奔小时雍坊的灵石胡同而回。

“停!”

铁柱拍马在前,却是突然勒令道。

随着离家门渐近,林晧然亦是不再揪开马帘,正是闭目养神地端坐在轿子之中。此次负责赶马车的是林福,却是突然揪开帘子,一道光影从外面映照进来。

林晧然听到了外面的动静,眼睛却是并没有睁开,而是淡淡地询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十九叔,夫人已经搬回城北的宅子,孙先生亦想要让您先回城北的宅子!”阿花站在马车旁边,显得老实地汇报道。

“孙先生这是唱哪一出?”林福抬头看着拐个弯便到灵石胡同,结果听着孙吉祥这般安排,却是不由得微微进行抱怨道。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当即便是当机立断地道:“好,回城北!”

自从他卸任顺天府尹,虽然紧接着便被朝廷外派出京整顿盐政,但他终究是挂职到都察院,亦是顺理成章地搬回灵石胡同。

只是孙吉祥突然前来如此要求,令到他隐隐感到困惑,但还是决定先行返回城北的宅子。在吩咐马车返回城北,他亦是将阿花叫到马车里。

阿花是长林氏族人,先前便被老族人派遣北上。虽然名义上是林家的婢女,但林家人没有谁真将她当外人看待,一直是由她负责着照看京城的宅子。

上了车的阿花显得很是拘束,面对着这位已经官至礼部左侍郎的同龄人,心里虽然始终为着这么一个族叔而自豪,但亦是难免有着很深的敬畏之心。

林晧然的眼睛睁了开来,将阿花的拘束看在眼里,显得温和地套近乎道:“阿花,我不在府里的这些时日,你可受到什么委屈吗?”

“没……没有!十九嫂……夫人对我很好,我没有受委屈!”阿花的头像是拨浪鼓般,连忙进行回应道。

林晧然看出她没有撒谎,便又是询问道:“那京城最近可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十九叔,鞑子围城了,今天京城才解严!”阿花生着一双好看的眼睛,当即认真地回应道。

林晧然莞尔一笑,这个事情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但还是耐心地追问道:“还有其他事情吗?”

“上个月,徐阁老过生,听说京城文武百官都来了!只是不知道他们家哪个缺德的,第二天早上倒了很多鸡毛蒜皮在我们后门!”阿花的眼珠子一转,显得愤愤不平地道。

若是她跟虎妞这般说,虎妞恐怕是要找徐府的人理论了,但他对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自然不感兴趣,便是直接询问道:“有关于我的吗?”

“呃……有!”阿花认真地思索片刻,当即显得高兴地说道:“最近门口来了很多的有学问的士子,他们一直是盼着您回来呢!”

林晧然微微一愣,却是蹙起眉头疑惑地道:“他们为何要盼我回来?”

“现在大家都说皇上将你破格提升担任礼部左侍郎,便是想要你解决宗藩之弊,很多士子都是想要向你献策,还往我们门缝塞了不少纸条呢!”阿花的眼睛闪过一抹兴奋,显得一本正经地说道。

林晧然却是兴奋不起来,脸上当即变得凝重。

阿花虽然算不得多聪明,但昔日便是在江家做过丫环,却是有着一套察言观色的本领,眼睛充满担忧地询问道:“十九叔,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吗?”

“没有!”林晧然心里暗叹一声,却是轻轻地摇头道。

虽然早已经知晓京城是一个是非之地,但他都没有踏进家门,且都还没有正式上任,已然是感受到一把利剑悬于头顶了。

京城的街道还是跟以往一般,这时代的商铺变动并不太。如果没有什么天灾的话,通常一个能养活人的店铺都是世代经营。

马车从直武门长街一路向北,接着穿街过巷,很快就回到了金台坊的林宅。只是跟着昔日的顺天府尹的宅子不同,现在已经升格为礼部左侍郎的府邸。

“老爷回来了!”

当林晧然从马车下来的时候,宅子的大门已经打开,一声声欢快的声音从前门传到后院,而后院当即便是有了一阵动静。

林晧然走进前院,便看到从里面迎出来的妻子。

吴秋雨身穿着一身得体的淡红色绣花褙子,里面是紧身的淡青比甲,却不知天生如此清瘦,还是因为这些日子的思夫之苦,令到她的脸庞一如既往的清瘦,只是这张标准的瓜子脸更显得美艳不可方物。

她从后宅匆匆迎出来,刚刚还不小心被台阶拌了一下,此时看到朝思暮想的林晧然,她的颊间当即浮起了一团红晕,但还是上前规规矩矩地施礼道:“老爷!”

“娘子,为夫这一走都差不多快一年了,心里可是记挂得紧呢!”林晧然上前抓住吴秋雨白脂如玉的小手,显得半真半假地倾吐思念地道。

吴秋雨的脸皮历来很薄,特别一直是以三品诰命夫人自居,今又是堂堂礼部左侍郎的夫人更要讲究礼数,当即挣脱他的手。

只在两手相碰之心,她的心跳明显如同打鼓般,那双美目充满幽怨和欢喜地瞥了林晧然一眼,却是小声地埋怨道:“相公,你注意点!”

此时此刻,诸多家丁和丫环都跑了出来,自然是看到这一切。虽然这个举动有伤风化,但大家都只是笑笑了之。

“见过东翁!”孙吉祥从里面走了出来,显得彬彬有礼地拱手道。

林晧然看到孙吉祥出现,脸色不由得凝重了一些,便是抬起手道:“孙先生,无须多礼,咱们先到书房吧!”

第1571章 传闻

西苑,万寿宫。

十一月已经过半,虽然冬季的第一场雪还没有降临,但整个西苑明显感受到北国的冷冽,太液池的湖面悄然结出了一层厚冰。

身穿蟒袍的徐阶顶着寒风来到殿中,先是整理被吹乱的头发,接着随着一名小太监来到殿前进行见礼,然后欣喜地汇报道:“启禀皇上,蓟辽总督杨选传来消息,鞑子从溃墙远遁了!”

“人家可不是远遁,是洗劫到足够的财物回家了!”

嘉靖身穿着一套更加厚实的蓝色道袍,正盘脚坐在长案处理着奏疏,听着徐阶汇报这个消息,显得早已经看清一切般冷哼道。

随着一道道消息传来,特别是通州北门大捷的消息传来,令到他原本担忧重演庚戌之变的心亦是慢慢地放了下来。

只是担忧的心思已经退去,但不满的心思则是悄然滋生,记恨这帮不作为的臣子和边将。泱泱大明,天朝上国,结果被这帮鞑子屡番欺凌,更是令到他这位大明之主总是提心吊胆,如何让他不感到愤恨?

徐阶不知道皇上为何将这张遮羞布揭开,便是陪着笑容地解释地道:“鞑子的行迹太快,咱们明军只能在后面驱之,自然免不得让他们劫去一些财物!”

冯保跪在旁边的书案帮着整理奏疏,眉头却是不由得微微蹙起,悄悄地抬头望了一眼徐阶。据他所知,鞑子这一次可不仅是抢财物,还虏走了不少的大明百姓。

不过他心里却是清楚,很多事情君臣可谓是“难得糊涂”。

嘉靖自以为心如明镜般,知道主要还是自家的军队打不过鞑子,便是指着案上堆放的几份奏疏道:“这里有好几份奏疏都是弹劾蓟辽总督杨选、其他官员和将领,你怎么看?”

上疏弹劾,这其实是历年的惯例。言官没有事情都能搞出事来,何况杨选这里摆明有问题,这些以咬人为生的言官又怎么可能放过这个好机会。

以兵科给事中李瑜为首的言官纷纷上疏,主要是弹劾蓟辽总督杨选渎职。在这个事件之中,蓟辽总督杨选明显存在渎职的地方,确实算得上是第一责任人。

不过一个官员究竟有没有过错,最终还是由嘉靖来拍板。如果言官咬一口,那位官员就要倒大霉,昔日的严嵩绝对不可能做二十年的大明首辅。

徐阶想要效仿昔日的严嵩塑造一个忠臣的形象,当即便是眼眶涌起泪花地道:“臣初任首辅之时,便是倡导皇上兼听则明,今皇上能听取言官的意见,臣甚感欣慰也!”

“朕不跟你讨论言路一事!”嘉靖当即板起脸来训斥一句,接着拿起那几份奏疏询问道:“朕前些天询问于你,你说鞑子驻在平谷,杨选竟带着人去了通州,此人简直是昏聩至极。你说说看,现在该如何处置杨选一干人等?”

徐阶听到这一番说词,终于明白嘉靖要打的主意,当即便是杀气腾腾地提议道:“臣以为应当即刻将杨选一干人等下狱查办!”

他虽然跟杨博的关系和睦,亦是极少插手兵部的事务。只是现在鞑子再次惊扰京城及皇上,特别皇上已经表明态度,他自然不会对杨选客气。

实质上,杨博此人过于狂傲,他这位首辅几番退让,却换来杨博越发的目中无人,现在正好顺势借此来敲打一下杨博。

嘉靖满意地点头,便是当机立断地道:“杨选、徐绅和副使卢镒,参将冯诏、胡粲,游击严瞻等人全部逮捕下狱查办,大理寺办事不太妥当,此事便交由刑部查办吧!”

“臣遵旨!”徐阶当即施礼道。

嘉靖将这个事情处理妥当,便是重新翻动着桌面上的奏疏,似乎投入于工作之中。

“现在蓟辽总督空缺,应当即刻遣派能臣前往蓟辽,臣以为礼部……!”徐阶心里早已经有了连环计,当即便是拱手道。

只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嘉靖便是直接出言打断道:“此事不急!”

“是!”徐阶当即停止话头,恭敬地回应道。

冯保却是察觉到了异样,显得若有所思地抬头望了一眼徐阶。

嘉靖拿起另一份奏疏,对着徐阶进行询问道:“徐阁老,伊王刚刚又上了一份自陈疏,你对伊王一事怎么看呢?”

“臣以为,可派人前往河南洛阳查实!”徐阶早已经知晓这个事情的始末,当即进行回应道。

嘉靖的眉头微微蹙起,虽然巡抚都御史胡尧臣和巡按御史颜鲸在奏疏中言之凿凿,但他始终觉得伊王没道理会造反,却是进行询问道:“可否将其押解至京候审?”

“伊王是太祖第十五子伊厉王的六世孙,自当谨慎处之,请皇上三思!”徐阶心知嘉靖对伊王明显有庇护之心,却是认真地拱手道。

嘉靖心里有所不满地放下奏疏,沉着脸询问道:“此举有何不妥?”

“臣怕伊王会效仿湘王,届时会置皇上于不义!”徐阶抬起头含情脉脉地望着嘉靖,显得一副忠心护主地回应道。

建文帝继位,荆州的湘王朱柏性情刚烈,朱允炆立马派使臣去抓捕朱柏。本以为会顺利给他个下马威,却是万万没想到,朱柏不堪受辱,将妻子孩子都聚集在一起,紧闭宫门,而死。

正是这一件事情,令到建文帝失去了宗藩的心,进而失去了皇位。

嘉靖亦是想起这个事情,心里暗暗地吃了一惊,对着徐阶赞许地道:“存斋,你所思甚妥,那便派遣锦衣卫前去查实!”

存斋,这是徐阶的书房名,比直接称呼其字还要亲切同分,亦是透露着嘉靖此时对徐阶的那份亲切感。

“皇上圣明烛照!”徐阶拱手回应道。

“徐卿,还有事吗?”嘉靖正想要让徐阶退下去,结果看到他显得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当即便是疑惑地询问道。

徐阶犹豫了一下,便是进行拱手道:“启禀皇上,最近京城出现一则传闻:言称陛下破格提升林晧然,却是为了……解决宗藩之弊!”

第1572章 进退两难

京城的传闻千千万万,但能够到嘉靖耳中的传闻已然不会是传闻那般简单。

嘉靖的脸色骤然一变,当即愤恨地说道:“此话从何而起?其心当真可诛!”

去年十月,御史林润上疏指出宗藩禄米的弊病,令到朝野反映甚大。他当即选择冷处理,致使这个事情再无人提及,算是不了了之。

却是万万没有想到,他不过是将整顿盐事有功的林晧然提拔到礼部左侍郎这个位置上,外界竟然会如此进行解读。

若是不知道实情的人,还真以为是他这个皇上想要清理宗藩禄米的弊病,是他这个皇上要对自己的族人动手了,这让他如何不愤慨?

徐阶看着嘉靖如此大的反应,心里却是不由得暗喜,当即装着愁眉苦脸地摇头道:“皇上,这个事情怕很难查起!”

“这是为何?”嘉靖知道徐阶不会无的放矢,当即不解地询问道。

徐阶苦涩一笑,便是说明理由道:“皇上昔日想要开海禁,故而将林晧然派往广东主持开海事宜!今年想要整顿盐弊,便遣他前往扬州总理盐务。现在皇上将他破格提拔到礼部左侍郎的位置,其他人不清楚皇上所想,很多人难免会胡乱揣测,认为皇上是要解决宗藩之弊,除非……”

冯保心里当即又是一紧,眼神颇为复杂地望向徐阶,却不知林晧然此次南下是不是将徐阶在松江府的祖坟给刨了。

“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嘉靖知道徐阶的潜台词,却是抬手淡淡地吩咐道。

徐阶显得有些失望地抬头望了一眼嘉靖,不过亦是达到既定的目标,便是拱手施礼离开。

金台坊,林府书房,茶香袅袅而起。

孙吉祥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顺天府人士,由生员入翰林院做了几十年的书吏,而后成为了林晧然的师爷和幕僚,已然是经过了一番锤练。

他整个人少了做书吏时的逢迎和恭卑,身上已然多了一份举重若轻的气度,给人一种饱学之士的形象,那双苍老的眼睛更是透露着智慧的光芒。

只是在林晧然的面前,他仍然是保持着谦逊,给林晧然主动道了茶水,这时坐在对面娓娓道来。

林晧然听着孙吉祥将事情道出,心里却是不由得大吃一惊地道:“如此说来,这是有人不想我做这个礼部左侍郎,亦或者是给我这位礼部左侍郎出难题了!”

“东翁,你此次整顿盐政有不世之功,且恰好遇上陈陞因父丧而归家,这里透露着一丝天意。皇上是信奉天意之人,定然不会因为这则传闻便撤去你礼部左侍郎的职务!”孙吉祥认真地分析道。

林晧然轻轻地点了点头,知道嘉靖是一种执拗的性子,哪怕他的职位不存在“天意”,亦不可能这般轻易就妥协换人。

只是他却是高兴不起来,脸上难掩忧色地道:“如此说来,那就是有人故意给我使绊,想要推我出来接手这烫手山芋,主持削减宗藩禄米相关事宜了!”

“如果老夫所料不差,你到礼部任职之时,这个事情定然会推给你来主持了!”孙吉祥抬头望着林晧然,显得一本正经地说道。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却是认真地求证道:“现任的礼部尚书还是徐阁老的同乡李春芳吧!”

“正是!”孙吉祥端茶杯轻叹一声,重重地点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