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人
黄锦和陈洪却是拿捏不住嘉靖是对他们内监放松了管制,还是出于对林晧然的高度认同感,令到他们一时间无从判定。
陈洪是一个有些野心的人,且对林晧然的观感很不错,便是试探性地拍马屁道:“主子,奴婢以为林晧然年轻反倒是好事,这样他就如同严阁老那般,可以好好辅助皇上几十年呢!”
“呵呵……朕岂能!”嘉靖爽朗而笑,只是想到说着自己没这般长寿,又是觉得很不吉利,便是直接改口道:“希望如此吧!”
黄锦仍然拿捏不定嘉靖有没有对他们放松管制,只是心里却是暗自一叹,深知皇上还是向往着长生,以为自己能够长生不老,甚至能够白日飞升。
或许正是这么一个原因,哪怕景王已经就藩一年多,朝臣还是没人建议皇上立储。哪怕现在裕王府诞生了嫡长孙,亦是没有官员上贺表。
在这位大明君王的数十年的淫威之下,满朝的文武百官像是被阉割了般,没有官员再拿前途和身家性命进行冒险。
等待,似乎成为了各方的默契,外面的文武百官和裕王都显得规规矩矩的,不再提诸君或王孙之事,似乎都在等待着皇上殡天的那一日。
嘉靖或许洞察到这一点,亦或许并没有,但他始终如一地追逐着长生,忌讳于官员谈及他殡天的后事,更是不允许谈论立储君。
咦?
嘉靖看到奏疏的后半部分,却是露出了一个凝重的表情。
黄锦和陈洪迅速地捕捉到了这个表情,心里亦是微微一动。二人都是在猜测着,林晧然又带来了什么变数,竟然令皇上露出了这种少见的表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宫人大气不敢粗喘,诺大的宫殿安静得落针可闻。
嘉靖极擅于权术,对政务同样极有主见,故而被后世好事之人评为大明最聪明的皇帝。此时他看着奏疏的后半部分内容,已然是在认真地思考着什么。
过了好一会,他似乎有了主意,目光这才从奏疏中离开,对着旁边的黄锦直接吩咐道:“明日将徐阁老、严尚书,还有吴尚书都叫到这里来吧!”
“是!”黄锦不明所以,但还是恭敬地施礼道。
京城,永远都是漩涡的中心地带,这里处处充斥着斗争。
徐阶虽然将严嵩取而代之,但却没有严嵩父子那种对朝政专断专横的地步,致使朝堂有着兵部尚书杨博的山西系、礼部尚书董份的浙江系、吏部尚书吴山的山西系、原吏部尚书郭朴的河南系等。
随着朝堂的形势变得更加复杂,这里的争斗更是汹涌,各方都在寻觅着上升的机会。
私盐的事情进一步发酵,有的人想要自保,但有的人却想要借机进行打击。由于天津卫参将是杨博所举荐的人,杨博近期承受着不小的压力,京城的舆论已经指向了这位高高在上的兵部尚书。
槐树胡同,徐府。
一顶显得很普通的轿子在傍晚时分归来,徐徐地落在前院,从里面钻出一个身体瘦矮的小老头子,只是浑身散着一种威严。
“爹,你可回来了!”身材高大的徐璠从里面闻讯走来,对着自家的老爹微微抱怨地道。
徐阶对儿子这副德行早已经习以为常,甚至都没有搭理自己的儿子,而是径直朝着里面走去。跟着很多官员不同,他回家喜欢往书房里钻,平时很喜欢读书或写字。
“爹,家里那边出事了!”徐璠一直跟在徐阶的后面,等进到书房当即苦着脸说道。
徐阶在偏厅坐下,接过管家送上来的茶盏,当即便是板起脸询问道:“是徐琨还是徐瑛?”
“呃,不是二弟和三弟!”徐璠当即微微一愣,接着进行纠正道:“其实不是我们家,是三叔出事了!”
徐阶轻呷了一口热茶,仍然是眉头紧锁的模样,耐着性子询问道:“具体什么事?”
“爹,您请看!”徐璠当即掏出了一封书信,双手递给徐阶认真地道。
徐阶将茶盏轻轻地放下,这才伸手接过那封书信,便是认真地阅读起来。慢慢地,他跟着嘉靖那般,脸上露出了一个凝重的表情。
第1519章 新星陨落
盐利,历来都是各方势力所觊觎的蛋糕。
在东南那一张食盐走私网络中,固然是有人铤而走险打通了天津到东南的航线,但更主要还是地方乡绅组建了私盐的销售网络。
正是这帮在地方拥有绝对影响力的乡绅组建了一张张区域性的销售网络,迅速令到从天津运送过来的私盐销售出去,这才形成整个走私行为最关键的一环。
徐家在松江府本是官宦世家,接着出了两名进士官,其中一位从嘉靖三十二年便已经是当朝的次辅,而今更是只手遮天的当朝首辅。
就如同徐璠喜欢在京城大肆购买店铺般,徐陈没有能够抵抗住金钱的诱惑,成为了松江府最大的私盐经销商,甚至旁边的苏州府都有所涉足。
现在走私的事情已经败露,朝廷已然是要彻查此案。
徐陈感到麻烦缠身,便是写信向徐阶进行求援,希望这位大明首辅二哥能够罩住他,令到他安然无恙地度过此劫。
徐阶认真地看过书信的内容,脸色却是当即一沉,眼睛闪过一抹狠厉之色。
“爹,无论如何,咱们这一次都得出手帮三叔一把啊!”徐璠深知老爹并不喜欢三叔,却是认真地劝导道。
徐阶没有了平日在外面面前的温和,而是突然爆发脾气地反问道:“帮,你让我怎么帮?”
他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却是极为不易。跟着吴山、严讷、李春芳和董份等人都不同,他虽然是探花郎出身,但却是有一段外放的经历。
而后,他好不容易从地方爬回京城,又一步步地返回到了礼部右侍郎的位置,这才慢慢地入阁拜相,再之后将严嵩取而代之。
徐陈不成器亦就罢了,竟然给他整了这么一出。一旦徐陈被人逮到把柄,那么他亦会受到一定程度的牵连,多年的努力可能就要毁于一旦。
“咱们可以给林晧然施压!”徐璠咽了咽吐沫,显得小心翼翼地提议道。
“你觉得人家还会怕我吗?现在他圣恩正隆,若是没有意外的话,此次回朝便是六部侍郎!”徐阶冷冷一笑,当即进行反问道。
徐璠知道林晧然确实已经成了气候,却是苦着脸指出弊端道:“爹,那我们亦不能坐以待毙吧!要是三叔出了事,您恐怕亦要受到牵连呢!”
“你总算有点长进!”徐阶微微欣慰地端起了茶盏,轻呷了一口略烫的茶水,却是坚定地吐出一个字道:“等!”
“等什么?”徐璠的眼睛困惑地眨了一下,显得不解地追问道。
徐阶捏着茶盖轻泼着茶水,如同一头老狐狸般地说道:“等他被胜利冲昏头脑,等他得意忘形,你三叔的事情便不再是事!”
“爹,他会吗?”徐璠对林晧然还是有所了解,显得怀疑地反问道。
徐阶轻呷了一口茶水,抬起头望着徐璠微笑地道:“如果我没有料错的话,他现在已经做了!”
“做了?”徐璠显得更加的迷惑咕嘟道。
徐阶将茶盏轻轻地放下,抬眼望向徐璠自信地道:“皇上刚刚下旨,让我跟吴山和严讷明日一起面圣!若是我猜得没错的话,这事因林晧然今日的折子,他恐怕是要推动盐法了!”
由于身居首辅位置的原因,他比谁都要清楚。
林晧然此次奉旨南下整顿盐政,不管是在两淮盐场推行新的晒盐法,还是此次轰轰烈烈的打击私盐行动,其最终目的都是推行票盐法。
票盐法确实是一个很好的盐法,无疑解决了盐政的很多弊病。它打破了大盐商对食盐的垄断,亦是制止勋贵从盐政中谋得巨大好处,令到盐法从垄断经营到市场化。
只是这里却有一个很核心的问题:林晧然此举会彻底得罪那帮大盐商及背后的人,会打破一大帮有权势的人的根本利益。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而林晧然正是在干着这种蠢事。
林晧然一旦抛出票盐法,哪怕他的风头正盛,哪怕他得到了皇上的支持,但其实他的牌面还远远不够。当年的刘瑾都没能达到为所欲为的地步,他一个小小的正三品副都御史更是不能。
“爹,那会怎么样?”徐璠似懂非懂地追问道。
徐阶喝了一口茶水,显得自信满满地给出答案道:“他会成为众矢之的,到时我根本不需要做什么,顺着大流便能让他离开朝堂!”
这倒不是盲目自大,而是早已经得到了验证。
严嵩的倒台固然有着他的算计和严嵩的老迈等原因,但严嵩触碰到了淮盐群体的根本利益,这才是他倒台的一大关键。
现在林晧然重走严嵩的老路,他已经是当朝的首辅,自然能够更轻松地解决掉林晧然。可以肯定的是,林晧然会沦为可怜的盐政改革失败者,其所推出的票盐法必将会“拨乱反正”。
“大棒了!”徐璠刚刚的担忧已经是烟消云散,显得喜言于表地兴奋道。
西苑,翌日上午。
由于皇上召见,吴山和严讷先一步来到了无逸殿的值房,并一起拜见了徐阶。
徐阶仍然还是那个甘草阁老,跟着吴山和严讷说了一会话,不仅谈及了当前的一些政务,而且还拉起了家常里短。
不管双方的斗争如何剑拔弩张,但都会保持着表面的和睦,这便是大明官场的现状。
吴山自然没有徐阶的消息灵通,便是问及徐阶,皇上为何突然召见他们三人,徐阶心里虽然发笑,但却是乔装不知。
他的眼睛深处,仍然闪过一抹希冀,吴山知道实情怕是要露出一副目瞪口呆的精彩表情。
“三位大人,皇上召你们过去!”冯保亲自从万寿宫过来,对着三人进行传唤道。
“有劳冯公公了!曰静,敏卿,我们一道过去吧!”
徐阶的心情显得很不错,嘴角微微上扬,先是对着冯保温和地拱手回礼,接着又对旁边的吴山和严讷进行邀请道。
从无逸殿到万寿宫的距离并不远,徐阶轻车熟路地来到万寿宫里前,待到冯保到里面通禀,他们三人这才迈进万寿宫。
只是在踏进万寿宫门槛的那一刻,他已然看到了一个新星陨落。
第1520章 新盐法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人来到殿前,在自报姓名后,便是高呼着万岁之声。
这个声音透露着对嘉靖的忠诚,至于万岁的祝愿,自然仅是一个形式口号,谁都不会认为嘉靖能够打破寿命的局限,从而活到一万年。
身穿蓝色道袍的嘉靖躺靠在软塌上,显得精神不是很好的模样,抬起手对着三人淡淡地道:“诸位爱卿,平身!”
三人一并谢礼,吴山和严讷微微地侧过头,希望徐阶能够率先打破这个沉默的局面,但徐阶却是沉默地等着嘉靖先开口。
嘉靖正翻阅着刚刚呈上来对白龟重生子的贺表,将手上的一份贺表认真地看完,这才淡淡地开口道:“朕召你们过来是为了盐法之事!”
此言一出,令到三人当即生起了不同的情绪。
徐阶的嘴角微微上扬,一切都尽在掌控之中。林晧然虽然确实颇有头脑,但终究过于年轻,在诸事顺畅之后,免不得要做出一件自毁长城之事。
票盐法看似一个解决盐政的一个利器,但这个利器同时亦会伤到抛出利器的那个人。
严讷刚刚得到了徐阶的提点,知道皇上此次召见他们的意图,故而并没有多少吃惊,更多是暗暗佩服起徐阶对皇上的精准揣测。
吴山是一个很聪明的人,此时眉头微微地蹙了起来。虽然皇上没有说明具体的缘由,但他深知此事必然是由女婿而起,他的女婿已然是大明盐政的改革者。
能够令到皇上将他们三个人召到这里进行相商的盐事,自然是跟新票法相关联了。
嘉靖这一次并没有打哑迷,而是开诚布公地道:“林晧然昨日上疏于朕,提出要在两淮实行新盐法,朕想要听取汝等的意见!”
盐税终究是关乎大明财政的第二大税收,哪怕是历来刚愎自用的嘉靖帝,亦不会轻易地一言而决,而是会听取各方面的意见。
昔日,他听取了严嵩的意见,所以将淮盐的税收从六十万两上调至一百万两。而后,他听取了徐阶的意见,所以将淮盐的税收从一百万两降到六十万两。
由此可见,嘉靖在国家大事上,并不全然是独断专行,亦是能够听取朝臣的意见,更是经常听取所宠信大臣提出的意见。
徐阶看着事情跟自己所料不差,嘴角翘起一个更大的弧度,静观着事态的发展。
嘉靖说明缘由后,便是给旁边的黄锦递了一个眼色。
黄锦能够站在这个位置,主要是体现在能够跟嘉靖达成默契上,当即便是心领神会地朗声道:“据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所奏,在两淮推行新盐法。奏请朝廷将各盐商所领盐引编成纲册,分为十纲,每年以一纲行积引,九纲行现引,每年照册上额数派行新引。纲册许各商永远据为‘窝本’,每年按照册上旧数派行新引,无名的不得加入。食盐收买运销之权均归商人,并得世袭。”
“什么?林晧然不是要推行票盐法?”
在听到黄锦这番话后,严讷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显得难以置信地望向黄锦,心里暗暗吃惊地道。
吴山的表情显得很凝重,对着这个新盐法认真地进行了沉思。却是不得不承认,他这个女婿兼门生总有这么多奇思妙想,总是能够给人带来冲击。
徐阶的脸色保持着温和如常,只是眼睛显得更加的深邃,心里更是泛起了波澜。
一直以来,他都认为林晧然到扬州是要推行票盐法。他是要将粤盐的那一套行于淮盐,接着推行于全国,从而成为大明盐政的改革者。
但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小子由始至终都知晓着票盐法的弊端,不仅没有选择跟天下为敌,而且还要借此拉拢一股势力。
跟着要依靠人脉打点各方关系才能攫取盐利相比,这个食盐经营的世袭权简直令人着迷,那帮盐商不仅不会针对林晧然,反而会坚定地拥护林晧然。
直到此时,徐阶才发现自己错得是多么的离谱,却是远远地低估了林晧然这个人,更是低估了林晧然的政治头脑。
嘉靖先是扫了一眼不同反应的三人,最终将目光落向那张写惊讶的麻子脸严讷身上,直接进行询问道:“严爱卿,你是户部尚书,说一说你对这个纲盐法的看法吧!”
徐阶和吴山的目光当即落向严讷,而徐阶的目光则是显得要凝重一些。现在盐法已经抛出来,皇上找来了他们三位重臣,他们的意见将会变得很重要。
黄锦虽然对政事不热衷,但敏锐地觉察到这里存在的纷争,亦是扭头望向了严讷。
严讷顿时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到身上,虽然他亦不能辨别此盐法的好与坏,但他却是知晓对林晧然要持何种态度,当即便是挑毛病道:“臣以为此法欠妥!”
此言一出,黄锦则是暗暗地望向嘉靖,想要看嘉靖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嘉靖的目光仍然停留在手上的贺表上,刚好是翻到了董份的贺表上,显得微微入神的样子,良久才悠悠地反应道:“为何?”
声音并不高,语气显得没有丝毫的感彩,仿佛是一个广开言路的圣明君主般。
徐阶一直在暗暗地观察着嘉靖的反应,但却捕捉不到嘉靖的真实想法。有时候,他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严嵩在这一点要远强于他。
他辅助于严嵩侍候皇上近十年,从一个青涩的阁臣成为了老谋深算的首辅,他清楚地看到严嵩总是能拿捏到嘉靖的心理,从而赢得了嘉靖的极度宠信和欢心。
不过他却是很清楚地知道一点:皇上在盐政这种大事上并不会独断专行,而是会郑重地听取他们的意见,事情的最终走向跟他们三人的意见很重要。
一念至此,他暗暗地望了一眼吴山,看着这个满脸正气的吏部尚书,心里不由得生起了几分警戒之心。
严讷已然是找到了其中的破绽,便是一本正经地拱手道:“回禀皇上,此盐法并不可取!一旦采用此法,便是加剧了盐商对食盐的垄断。若是失去各个盐商的相互竞价,地方的盐价必然会暴涨,必将造成百姓食盐过高,此乃伤民之举,请皇上三思!”
食盐的垄断必然造成价格上升,这是一个很正常的经济逻辑。严讷出任户部尚书,亦是恪尽职守,更是苦钻于经济学问。
徐阶听到严讷抛出的这个理由,眼睛不由得微微一亮,当即抬头望向了嘉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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