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人
咦?
站在身旁的黄锦仿佛整个世界只有他和嘉靖,故而注意力一直都放在嘉靖的身上,却很快就觉察到嘉靖的一丝不快。
砰!
那份精装版谈古论今突然被掷到光滑的地板上,吓到周围的宫人当即惊若寒蝉,纷纷跪倒在地,不敢发出一丝粗喘。
吴山心头顿时一惊,但仅仅是低着头拱手,并没有选择跪地认错或其他。
嘉靖的眼睛显得很是犀利,抬头望了一眼吴山,沉默了片刻,却是沉着脸说道:“当真是一期不如一期,今后不看亦罢,你无须再送来了!”
这
黄锦听到这话,顿时感到一阵意外。
不过他亦是拿捏不住皇上的心意,这谈古论今对皇上的吸取力下滑是事实,从刚开始翻阅数遍到现在经常只看一二版。
“微臣遵命!”
吴山心里微微一惊,但还是规规矩矩地回应道。
嘉靖一直是盯着吴山,脸色渐渐缓和了一些,显得淡淡地道:“下去吧!”
“微臣告辞!”
吴山宛如一个极度本分的臣子,又是规规矩矩地施礼离开。
黄锦望了一眼离开的吴山,又偷偷地望了一眼脸色凝重的皇上,最后目光落到地上的那一本谈古论今上。很显然,事情恐怕是出在这里。
京城的官场,已然又是暗流汹涌。
官员的消息自然会更灵通一些,知道的消息亦会更全面。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吴山反对恢复盐政旧例是以鸡蛋撞石头之时,事情似乎出现了转机。
新一期的谈古论今按时印发,很快便通过书雅斋的销售网络销向京城的每个角落,同时还会销售京城的其他地区。
跟着顺天时报相比,谈古论今的权威性和范围都不在一个级别上,特别销售网络早已经辐射于广东等地。
新一期的谈古论今似乎有些不同,在时论策版面上,毅然是一篇由徐渭操刀的论盐弊。
徐渭的才华自然不需要任何的质疑,文中引经用典和遣词造句,已然是一篇锦绣文章。加上罗列出来的一个个数据,当即便将盐政所隐藏的问题彻底地公开化。
谈古论今针对的是高端读书人的市场,更是很多官员所喜欢的读物,受众人数已经达到一个恐怖的数据,其潜在的影响力早已经超乎想象。
当徐渭的文章横空出世之时,当即将盐政的问题推到了风头浪尖,同时跟着林晧然的论点遥相呼应,令到很多士子和官员都不由得重新审视起盐政这个大问题。
“这帮盐商当真该死!”
“必须要让盐价降下来!”
“朝廷应当继续整理盐政!”
士子或许会受制于眼界而被蒙蔽,但得知其中的真相后,同样会表现出热血的一面。他们纷纷是将矛头指向了盐商及背后的势力,已经开始呼吁朝廷整顿盐政,而不是恢复准盐的旧制。
京城的舆论,似乎就在一夜之间,彻底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很多士子从提倡恢复两淮盐政旧制,变为要求朝廷继续整理盐政。
亦是到了这时,很多官员这才意识到了谈古论今和顺天日报的威力,吴山和林晧然更是借此给徐阶和两淮盐商制造了一个大麻烦。
夜幕降临之时,徐府的灯火亮起。
几位重量级的朝廷大佬再度聚集到徐府,只是在这一个客厅之中,已经不像往日那般的轻松自在,而是充斥着一股压抑的气氛。
在这一次,徐党和两淮商团的舆论造势,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吴山那边一下子亮出谈古论今和顺天日报,通过这两个媒价将盐政的问题彻底地公开化,更是在京城揪起了一股舆论浪潮。
最为重要的是,京城的舆论已然偏向了吴山的那一方,呼吁重整盐政的呼声越来越高。
身穿蟒袍的徐阶默默地喝着茶水,打从被那份报纸盖住脸,他今天似乎就没有开心过,而当下更是面临着一个重大的抉择。
严嵩父子为何被百官所痛恨,一来是严嵩父子将权柄牢牢地握到手里,什么事情都要插上一脚;二来是他们不将声名当一回事,在朝堂实行了党同伐异之举。
他现在是当朝的首辅,又深得圣上的恩宠,自然能够一意孤行,让巡盐御史徐爌上疏提议恢复旧例,而他票拟通过交由皇上。
只是如此一来,此难保会落得跟两淮盐商同流合污的恶名,这却是他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
第1254章 筹谋
众人分主宾而坐,一股浓郁的茶香充斥着整个客厅。
徐阶并没有吭声,严讷等人亦是静静地品着茶,哪怕向来嘴碎的徐璠亦是坐在一旁默不作声。
事情大大地出乎他们所料,本以为如同一只蚂蚁般的吴山,却突然闹了这么一出,令到整个京城的舆论都发生大变向。
他们自然能够一意孤行,但却要沾上一个恶名,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好声名恐怕要毁于一旦,而这无疑是一个艰难的抉择。
徐阶轻轻地叹了一声,抬眼对着众人显得推心置腹地说道:“我们此次都小瞧吴曰静了!”
沉默被打破,正端着茶盏的严讷当即附和道:“确是如此!事先怎么都没想到,吴曰静竟然会利用谈古论今,将京城的士子全部鼓动起来了!”
这一次,以其说他们输给吴山,倒不如说是输给了谈古论今这种舆论利器。经谈古论今和顺天日报的宣传攻势,令到他们先前所有的造势都付诸东流,接下来的步骤全部被打乱。
徐璠心里一直憋着气,当即愤愤地咬牙道:“怪不得吴曰静一直占着翰林学士的位置不放,原来是要坐着谈古论今总编的位置,当真是卑劣至极!”
王延等人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他们都是官场中人,对于吴山的做法自然不会过于指责,毕竟朝堂的斗争历来都是种种手段层出不穷。
现在吴山利用谈古论今进行反击,实则亦无可非议,自怪他们是真的太轻敌了。
陈伯仁是两淮商会的会长,此次对他这边的损害最大,先前的计划通通破产,不过并没有怨天尤人。他轻呷了一口茶水,当即对着徐阶认真地询问道:“元辅大人,咱们当如何应对呢?”
事情到了这一步,还想让徐阶以牺牲声名而推动计划,他自认他们这边没有这么大的面子,而徐阶亦不可能为他们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徐阶看着陈伯仁很上道,便是正色地说道:“现在事情不仅影响到了京城的舆论,谈古论今历来是由皇上审阅,事情其实已经惊动了皇上!”
严讷等人听到这话,脸上不由浮起了凝重之色。
他们当下要面对的不仅仅是京城的舆论,同时要给皇上那边一个解释,不然别说是要恢复旧制,恐怕淮盐又要面临一场腥风血雨。
陈伯仁心里暗暗一惊,脸色凝重地询问道:“皇上想要整顿盐政?”
“虽然皇上没有直接表态,甚至对吴山还进行了敲打,但恐怕是有这方面的心思!徐文长的文章可谓一针见血,皇上当下又急需银子,难免会受到一些影响!”徐阶迎着陈伯仁的目光,显是诚恳地说道。
陈伯仁听着这般分析,整个人亦不得不认真地思量起来了。
整顿盐政,虽然是严嵩进行推动,但背后其实未尝不是皇上的意志。如果无法安抚住皇上,或者给皇上一个满意的答案,恐怕他们两淮盐商还得面临着浩劫。
“现在摆在我们面前恐怕就两条路!咱们先装傻充楞,让到事情慢慢地平息下去!”徐阶慢悠悠地喝着茶,眼睛望着陈伯仁的反应道。
“此事如果拖下去,对我们会更加不利,甚至会坐实我们两淮盐商的坏名声!徐阁老,不知第两条路是什么呢?”陈伯仁轻轻地摇头,当即又是请教道。
严讷等人纷纷地望向徐阶,却是都想知道第二个办法。
徐阶却是突然打起哑迷,望着陈伯仁微笑着道:“陈会长,我相信你应该知晓,当下怎么样做才是最佳的办法!”
陈伯仁似乎跟徐阶确实是心有灵犀,已然是懂得了徐阶的话,脸上露出了沉思的神情,却是犹豫不决地道:“徐阁老,请容我考虑一下!”
徐阶欣慰地点了点头,身上已然恢复了首辅的气度,望向严讷直接说道:“敏卿,我亲自找吴曰静谈一谈,由你来兼任翰林学士吧!”
翰林学士是正五品的官职,若不是资历深厚的翰林院担任,那便是翰林院出身的朝堂重臣兼任,现在便是由吴山兼任此职。
只是意识到这个职位的重要性,意识到谈古论今的杀伤力,徐阶自然是要将其拿下,且不认为吴山能够阻挡得了他这个意志。
“好!”严讷当即答应下来,旋即又是提议道:“下官恐怕分不出太多精力兼顾翰林院,让张太岳出任侍讲学士如何?”
张居正是徐阶最得意的门生,嘉靖二十六年的二甲第八名,以庶吉士进入官场,很顺利地以从七品编修留任翰林院。
只是跟着很多有志向的官场新人一般,他揣着治国之道而无法施展抱负,最终以病离开了京城,离远了这一个权力中心。
跟着沉沦十年的严嵩有所不同,张居正亦是三年便醒悟了,从而重回翰林编修的位置上,现在终于是爬到了右春坊右渝德兼国子监司业的位置上。
右春坊右渝德和国子监司业都是正六品,自然不可能直接出任翰林学士,但若是跳到从五品的待讲学士,倒不是什么太过分的升迁。
严讷现在提议让张居正出任翰林院侍讲学士,一来是他对张居正的才华很是赏识,二来则是一个投桃报李之举。
“张太岳我另有安排!”徐阶却是轻轻地摇头道。
这倒不是推脱,而是他对张居正的仕途早有了规划。
张居正现在并不缺官职,缺的却是政绩和恩宠,而他打算通过修撰兴都志的机会,将名不经传的张居正推到皇上面前。
事情谈得差不多,严讷等人便是主动告辞。
张伯仁似乎是想通了,坐在座位上对着徐阶轻轻地点了点头。
徐阶将严讷等人热情地送走后,领着陈伯仁到了书房,二人又是密谈了一番。
随着中旬的来临,特别下个月便是中秋佳节,今晚的月亮很圆。洁白的月光如同水银泻地,将整个北京城的街道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第1255章 喜忧参半
次日上午,万寿宫。
嘉靖的生活作息显得比较有规律,虽然每天都是太阳晒到屁股才会起床,但却会将时间都放在修玄和批阅奏疏上。
这才刚刚起床洗漱完毕,便听到徐阶求见。虽然他不喜欢跟百官有过多的接触,但对于担任首辅的徐阶无疑是个例外,若非有要紧事一般都会召见。
徐阶很快便被领了进来,在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后,便是恭恭敬敬地说明了来意。
身穿素白色道袍的嘉靖靠躺在软塌上,脸色还是有点差,却是玩味地望着徐阶询问道:“徐爱卿,你真是认为朝廷应当继续整顿盐政?”
在看过徐渭的文章后,他其实是动了这方面的心思。只是朝廷已经整顿盐政数次,每次都是收效甚微,令到他心里其实有几分犹豫。
“当下朝野上下呼吁整顿盐政的声音很高,特别户部尚书吴山亦是如此立场,臣以为应当顺意而为!”徐阶并没有表态自己的建议,而是客观地分析道。
嘉靖摆了摆手,却是正色地道:“你才是大明的首辅,是朕最依重之人,朕现在想听听你的意见!”
冯保侯在旁边,此时亦是好奇地抬头望向了徐阶。
徐阶的表情显得为难,突然脸色一正道:“吴山贵为户部尚书,其想法亦无对错。只是历朝历代情况不同,吾等治理一国朝政,不可学楚人过河也!”
“徐爱卿,那你说说前朝的盐政如此丰厚,为何到了本朝却衰落了?”嘉靖不置可否,而是不动声色地望着徐阶询问道。
“臣亦思索过此事,但发现本朝情况比前朝更要复杂!”徐阶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迎着嘉靖的目光认真地回答道。
嘉靖的眉头微微地蹙起,对着徐阶追问道:“比如呢?”
“人心不古,私盐泛滥!”徐阶显得早有腹稿,当即又是补充道:“臣以为并非盐商拿了巨利,而是本朝的私盐泛滥、地方屡禁不绝所致,令到朝廷的盐利入了私盐商人的口袋!”
“你以为全在于私盐商人?”嘉靖微微蹙起眉头,望着徐阶询问道。
徐阶当即侃侃而谈地道:“臣认为情况很是复杂,并非由私盐所致,而是由诸多因素所致。且站在朝廷的立场,不可一昧只追求增加盐政收入,而忽略了国本,忽略盐政的根基!不过当下呼吁朝野整顿盐政的呼声极高,臣请皇上派能臣前往淮南再整顿盐政,以堵天下悠悠之口!”
咦?
冯保听到这个提议,不免意外地望向了徐阶。他自然是知晓,徐阶跟两淮盐商关系密切,却不想现在竟然要对两淮盐商捅刀子。
嘉靖的眉头微挑,似笑非笑地望着徐阶道:“当真如此?”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徐阶引用诗句作答道。
嘉靖看出徐阶的态度,当即便是点头道:“好,你以为谁人合适!”
“此事历来都是从都察院派遣人员,臣以为左副都御史董威可担此任!”徐阶抬头望着嘉靖,当即将一个人列出来道。
嘉靖看出徐阶是一副公心的模样,当即便是应答道:“朕准了!”
随着这个声音落下,这段时间围绕盐政的争端,无疑算是暂告一段落。
朝廷顺应着京城的舆论风向,同时采纳了吴山的提案,派遣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董威整顿盐政。
京城的士子得知这个事情后,自然不会再闹腾,很是乐于接受这一个结果,对着朝廷的这个“亲民”举动很是满意。
“我早就说了嘛!徐阁老跟严嵩不同,他是真正替百姓着想的好首辅!”
在事情传出后,关于徐阶请求皇上整顿盐政的事件亦是在京城流传开来,很多官员和士子对徐阶显得更加的拥戴。
金台坊,林府。
最近这一场的盐政风波比较大,虽然今日并不是初一的聚会日,但杨富田等人牺牲这一个难得的休沐日,亦是纷纷聚到了城北。
杨富田等人围桌而坐,只是气氛并不活跃,大家更没有举杯欢庆。
“左副都御史董威来整顿盐政,能有效果就有鬼了!”宁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丢后,当即便是抱怨道。
“习惯就好!这个朝堂争权夺势个个都是好手,真要他为百姓做一点实事,个个都是偷懒耍滑之徒!”杨富田不仅没有顶嘴,反而是附和着道。
肖季年等人听着二个人的抱怨,亦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大明的权力是以上而下,鄢懋卿为何能够推动两淮盐政改革,正是因为背后有着强有力的严嵩支持。哪怕是遭到地方势力的反扑,他同样能够安然无恙地呆在那个位置上。
反观董威为人贪婪,又喜欢攀权附势。上个月差点就被徐党清洗了,此番到了地方整顿盐政,要么就是借力捞一笔,要么就借机抱徐党的大腿,能够取得成绩就见鬼了。
林晧然喝了一口酒,显得阔达地说道:“徐阶现在是咱们大明的首辅,只要他心里不愿意动两淮盐商的大饼,却不管是派遣谁到淮南,这整顿盐政注定不会有效果的首发
“咱们白扎腾了?”孙振刚听到这个话,当即失望地望着林晧然道。
杨富田等人亦是望向林晧然,似乎亦想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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