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人
凉亭中,身穿淡蓝色对襟儒裙的虎妞正在啃着一块糯米油煎饼,一边认真地翻阅着一份报纸。整个人显得很投入的模样,仿佛这个世间只有她、报纸和油煎饼。
林晧然轻步来到她的身边,先是好奇地扫了一眼报纸,然后轻咳一声道:“哎呦,还真是稀奇,你今日竟然能老实地呆在家里!”
“我怎么就不能老实呆在家里呀?”虎妞睥了林晧然一眼,但马上神采飞扬地举起报纸道:“哥,你看看这里!”
林晧然接过那一份报纸,看着她所指的地方,却见上面的奇人逸事上写道:“河北蟒山八卦掌祖师诸搬山,自小体弱多病,偶得真经一本,习武二十载,终得大成。上少林战与第一高僧玄空大点七天七夜,难分胜负,后于嵩山空手跟上百名武林高手独斗,伤几十人,余者作鸟兽散,其毫发无损,当为河北武林第一高手也。”
不得不说,当下信息闭塞,特别没有录像机械的出现,却跟着后世建国初期一般,全国各地都是“武林高手”,什么飞檐走壁说得神乎其神。
却不知道是康晚荣为了销量,还是确实相信了这所谓的武林高手,竟然将这种无稽之谈的人物亦是放到了《顺天日报》上。
虎妞毅然是相信世上有如此厉害的武林高手,眼睛一片雪亮地询问道:“哥,你还说没有武林高手呢!这个人厉不厉害?要不要我去你将他请来做咱们家的护院?”
“我早已经说过了,这些什么身怀武艺的武林宗师都是骗人的鬼话!”林晧然将报纸塞了回去,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般,当即板着脸说道:“你在家里正好,我跟你有笔账要算,你得让我打一顿出出气!”
“为什么要我被你打一顿出气呀?我又没做错什么事?”虎妞吃着手中的那块糯米油煎饼,仰着脸蛋认真地辩解道。
林晧然看着她仍然不知悔改,当即眯着眼睛道:“你非要我挑明出来吗?”
“这个当然啦!”虎妞将嘴里的煎饼咽下,又是朝着走廊那一头挥手道:“嫂子,你过来评评理,看我该不该被打!”
身穿诰命服饰的吴秋雨款款走来,已然多了成熟妇人的气质。她原本在阁楼呆着,亦是看到兄妹二人在这里,故而过来凑热闹。
听着虎妞找她评理,她亦是站到虎妞的那一头对着林晧然微笑地道:“相公,你这样就不对了!即便是打虎妞,那总得给一个理由不是?”
林晧然认真地望了吴秋雨一眼,又是瞧了一眼满脸无辜的虎妞,最终只好无奈地挥手道:“罢了,罢了,我自作自受,当初就得更有主见一些!”
吴秋雨和虎妞狐疑地望着离开的林晧然,林晧然做事历来都是痛痛快快的,却不知道今日为何会如此的婆婆妈妈。
更不明白他为何刚刚还气势十足,但突然就萎了下去。
林晧然从凉亭走回去的时候,却见到张伟站在走廊中,正负手望着雨幕,眼睛显得很是深邃。却是一道霹雳闪下,一道闪电在院中突然乍现,吓得他连退两步。
“鸿图兄,你在等我?”林晧然是一个聪明人,深知张伟还不至于无聊到在这里赏雨,对着惊魂未定的张伟微笑着询问道。
张伟转过身子,对着林晧然先是施予一礼,然后抬手示意一起赏雨。
正在打马吊的杨富田抬眼望向走廊,看着二个人静静地赏雨,便又是继续投入于愤战之中。
“师兄,你当真一点办法都没有吗??”张伟正色地询问道。
林晧然望着雨中被摧残的花朵,坚定地摇了摇头道:“徐阁老实在太过于厉害了,近乎无敌的存在!现在我们若对他下手,简直就是蚍蜉撼树,断然没有成功的可能性!”
“若真由徐阶这般壮大的话,明年京察之时,我们这帮人恐怕要被清洗了,而你亦得外放地方!这一点,你应该能看到吧?”张伟指出了事情的严重性道。
林晧然自然是看到了这一点,却是轻叹了一声,将埋在心底的话说出来道:“事情倒不是全然没有应对之策,咱们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何解?”张伟眼睛微微一亮,认真地追问道。
第1219章 人在朝堂(求订阅)
这一场暴雨还在持续,落在院中的雨水向着那个排水口涌去,由于雨势过大渐渐出现了积水,一些污泥和落叶堵到那排水口处。
林金元是一个很称职的管家,已然将这个宅子当成自家宅子般,在发现落叶有所堵塞后,便亲自冒雨将落叶清理。
林晧然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但注意力却在跟张伟的交谈中,便是认真地答道:“咱们先将徐阁老放到一边,盯紧其子徐璠、徐琨,争取收取到足以一击毙命的证据!”
在意识到无法从严嵩身上落手之时,徐阶亦是将目光落到了严世蕃身上,最终亮出了严世蕃的种种恶劣行径,从而一举逼得严嵩告老还乡。
现在徐阶同样近乎无敌,从他身上着手无疑是事倍功半,倒不如效仿徐阶对付严嵩的方法,从他的二个儿子身上着手,最终达到扳倒徐阶的目标。
张伟轻轻地点头,特别知道徐璠这个人其实很贪财,但却是不无担忧地说道:“师兄,若是找不到这样的证据呢?”
若是能够找到自然是皆大欢喜,但若是找不到这种东西,那面临的难题仍然无法解决。
林晧然望着眼前的雨幕,侃侃而谈地道:“徐阶之所以如此有持无恐地放权,那是因为郭朴、严讷等人都没有门生,而徐阶不仅在翰林院担任教习多年,还主持了嘉靖三十二年会试。明年京察之时,嘉靖三十二年的门生刚好九年考满,他的很多门生都能够直接出任六部员外郎,甚至是担任六部郎中等重要职位,这样徐阶便拥有足够压制任何一方的实力。”
看似徐阶在放权,实质徐阶已然看清楚了这一个棋盘。只要他们这些人没有联合起来一起抵制于他,只要平稳地过了明年的京察,他徐阶便是最大的获益者。
若是到了那个时候,徐阶虽然没有严嵩那种强势的掌控力,但凭借着他这一批门生占据到要职,地位已然无人能够撼动。
“你要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张伟当即有所领悟地询问道。
“不错!徐阶想要借着京察清理我们,但我们若是能够将郭朴拉扰过来,不仅可以保全住咱们自己,而且能够阻止徐党借机壮大!”林晧然轻轻地点了点头,将自己的企图说了出来道。
京察是一把双刃剑,可能伤到自己,但亦可能伤到别人。
“师兄,咱们想要拉拢郭朴过来,此事恐怕不容易啊!”张伟轻叹一声,显得忧心忡忡地说道。
特别他已经先一步知晓,徐阶对郭朴明显有了拉拢之意,将两个重要的职务都给了郭朴的人。
“板倒严嵩更不易,但徐党却做了,很多事情都是事在人为!”林晧然轻轻地点头,但扭头望着张伟表明决心道。
按着以往的规矩,吏部尚书主持京察事宜,像六部郎中、员外郎这些重要的职务,皆由吏部尚书安排,最终交由内阁和皇上定夺。
若是能够将郭朴拉拢过来,只要到时京察提案不被否决,那他们这帮人不仅能够安全渡劫,还能借此机会更上一层楼。
张伟心知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且这争斗从来都是险中求胜,便是轻轻地点头道:“左都御史潘恩是徐阶的铁杆核心,只是他的儿子藩允端明明仅得三甲进士,却被吏部安排出任刑部主事,此事被不少人私底下议论,咱们是不是要鼓动一下!”
“此事先等一等,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再出手!”林晧然思索了一下,却是苦涩地摇头道:“以当下的情况来看,即使左都御史换了人,恐怕亦不会跟我们同一个鼻孔出气!”
张伟听到最后这一句话,亦是轻叹了一口气,深知事情确实如此。他们这帮人在现在的朝堂中,实质就是一群任人宰割的羔羊。
这一场暴雨在黄昏时分终于停歇下来,但雨滴还不断地从屋檐滴落下来。
杨富田等人明日都要上衙,却是担心又会下一场暴雨,便陆续向林晧然告辞归家。
张伟虽然官至通政司右参议,但还是保持着清廉的作风,甚至都没有到马车行租用马车,却是搭着吏部主事周幼清的马车过来的。
杨富田和宁江很默契地留到了最后,林晧然便将刚才跟张伟的谈话亦是告诉了他们二人。
他们一个是工部主事、一个是兵部主事,若是进行京察的话,他们可谓是首当其冲。当下林晧然已经未雨绸缪,说要筹谋明年京察之事,他们自然都是双手赞成。
“慢走!”
林晧然将二人亲自送到了门口,向着二人拱手道别。
目送着他们二人登上马车离开,直到马车消失在胡同口的拐车处,这才转身返回宅子。
他深知党争和君臣间的权力角逐造成了极大的内耗,令到大明走向了衰落,最终迫使百姓高高地举起了反明大旗。
只是他身处于这一个京城官场这个大漩涡中,若是不奋力参与争斗的话,别说实现他的人生抱负让大明变得富庶而强大,恐怕他会早早便被漩涡所吞没。
尹台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面对着严府的招揽,他竟然选择了拒绝;面临着一个绝好的升迁机会,他却直接将机会给给了同僚。
尹台没有参与这场争斗游戏的结果,自然是被京城的大漩涡所吞噬,早早便被外调南京养老,重返京城仍然是遥遥无期。
若是他跟尹台这般不进行争斗的话,那他林晧然的命运同样不会好到那里。
像现在,他这边跟徐阶已经成为了政敌,如果选择一味忍让,以为外放三五年就能够重返朝堂,这无疑是一个极不成熟的想法。
且不说他外放还能不能重返朝堂,恐怕三五年之后,这个朝堂早已经被各方势力所瓜分,他回来亦只能乖乖地坐冷板凳。
林晧然从来都不会将命运轻易交于人,特别还是那一个笑里藏刀的徐阶。而今只有参与到这场争斗游戏中,他才能够生存下去,才有机会实现人生抱负。
人在朝堂,早已经身不由己。
第1220章 君与臣
六月,这是一个动荡的月份,针对严党的清洗正式开始。
刑部尚书蔡云程主动递上了辞呈,刑部右侍郎鄢懋卿、大理寺卿万采因受弹劾而被罢官,大常少卿万虞龙被降职,右副都御史兼漕运总督胡植被调往南京等。
这一场针对严党的清洗,由监察院和六科廊的言官率先发起,徐阶这位新任首辅进行票拟,最终由皇上亲自裁决。
不过让人微微感到意外的是,这一场风波跟着以往有明显不同,最大的获益者竟然不是徐党,而是吏部尚书郭朴。
在六部尚书空缺的刑部尚书上,刑部左侍郎何迁并没有得到填补,而是由河南巡抚张永明出任,张永明正是郭朴的同年好友。
事关几百万石漕粮运输的重职“漕运总督”上,则由南京右佥都御史操江提督喻时出任,而喻时正是郭朴的同年好友。
去年底还仅是礼部右侍郎的郭朴,在跳到吏部尚书的位置后,已然编织出一张牢固的关系网,在朝堂形成一股不容小窥的力量。
对于这一种情况,却难保有人会发出微议,指责郭朴这是在“任人唯亲”,甚至抱着某种目的为着徐阶“鸣不平”。
正是在这种氛围之下,徐阶的名声却是悄然转好,且由于他这种“大公无私”的举动,更是赢得了百官对他的拥戴。
谁都不希望再出现严嵩那种充当“皇帝的走狗”的首辅,而是回归“君与士大夫共天下”的模式,双方共同治理这个国家。
值得一提的是,在诸多正朔王朝之中,一直都是“君与士大夫共天下”的模式。
皇帝虽然贵为天子,但从来都不可恣意妄为,而是要受到百官一定程度的约制。
纵观华夏历史,除掉开国初期的一代或二代皇帝能够为所欲为外,其子孙继承皇位都会受到百官的约束,甚至还得面临废帝的危险。
以汉晋唐宋明为例,中后期的皇帝不再出现大权独揽的情况,君臣之间总是在互相制衡。若不是双方达成一致,很难达到政通令行。
嘉靖的出现实则是一个异数,一来他并没有受到“正统的皇家教育”,二来他这个人的性子比较拗,甚至都不怕史书如何写他,偏偏还极有政治天赋。
嘉靖是以小宗继大宗,这种皇帝本该相对要弱势一些,但嘉靖却偏偏是一个性子要强的人,初登大宝便挑起了大礼仪之争。
有时强硬是好事,但有时强硬则会坏事,特别他想要成为一位为所欲为的皇帝。
在大礼仪争执最激烈之时,时任首辅杨廷和的儿子杨慎对众臣说道:“国家养士一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
嘉靖三年七月,包括九卿二十三人,翰林二十人,给事中二十一人,御使三十人等共二百余人的庞大队伍,集体跪在左顺门外,大呼太祖高皇帝、孝宗皇帝。哭声、喊声震天。
嘉靖得知情况后,当即派几个太监去让群臣散去,但君臣僵持到中午仍不敢散去。于是年轻气盛的嘉靖当即下令锦衣卫将翰林学士丰熙等八人逮入诏狱,却不想引起群臣更大的哭声。
嘉靖感到了自己的皇权受到了挑衅,当即选择以强硬的手段处理这件事,下令锦衣卫对左顺门大哭的官员进行武力清理。
四品以下的官员一百三十四人逮入诏狱拷讯,四品以上官员八十六人姑令待罪。共计受杖者一百八十多人,其中十七人被创死亡,重伤残疾者过半,杨慎等侥幸未死者,被配充军。
这一场君臣冲突,已然是嘉靖取胜了,打得百官亦是害怕了。
事情到这里,却并没有结束,嘉靖终究不是太祖朱元璋。百官虽然感受到了嘉靖的强势,但却不甘心充当“走狗”,选择由明处转为暗处继续抵制着嘉靖。
君与臣的斗争并没有结束,实质还在继续着。
嘉靖最初以为自己赢了,但很快发现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他渐渐感受到了这躲在暗处的力量,甚至明知道丈量土地能够解决朝廷土地失额,但他却知道自己做不了这种事。
他的权威虽然得到确立,但却已经跟百官离心离德,想要整治这个国家都很难,更加说要对这个国家进行大刀阔斧地改革了。
嘉靖同样不会轻易认输的人,他选择官员的标准不再看品德和能力,全看这个人是否忠心,是否拥护他这一位皇帝。
亦是那时起,嘉靖选择了在大礼仪支持自己的张璁,选择了一帮忠心的臣子。至于国家会被他如何,他亦不再那么关心,反正他已然成不了史书上的明君。
嘉靖选择躲开这些明里暗里跟他作对的朝廷百官,选择亲政罢朝,甚至躲到西苑修玄,选择一位最忠心的代言人。
严嵩是南京礼部尚书,且已经年近六十,特别这个人还特别的忠心,从而被嘉靖选择成为新相。纵使百官如何进行攻击,嘉靖仍然一直扶持着严嵩。
整整二十年,百官都被严嵩这头老狗挡着,让百官甚至都已经开始怀念嘉靖了。
现在八十三岁的严嵩终于去职,而徐阶正式上任,徐阶竟然没有成为“一头守门狗”的意思,哪能不让百官感到欢心鼓舞呢?
最为重要的是,他们从徐阶的言行中看到了一缕“君与士大夫共天下”的曙光,而徐阶似乎正是他们一直所期待的新相。
只见新人笑,谁闻旧人哭。
随着严世蕃因罪下狱,严嵩被迫辞官归田,朝堂百官已然不想这般轻易放过这对父子。却是纷纷上疏弹劾严嵩,并给严嵩网罗诸多罪名。
诸如,严嵩昔日以丰厚的贿赂皇上身边的待从,监视皇上身边的一举一动;严嵩昔日用心腹赵文华为使臣镇守此衙门,凡奏疏先到严府再呈皇上;严党干涉给事、御史的选官,凡不贿赂者,不许参与选官;凡科举富有才能和声望之人,加以网罗,安插在自己门下;文武官员迁移提升,严嵩都以他们贿赂的金钱多少而批给等。
一时之间,严嵩被塑造成一个十足不恶的奸相。其在任期间的种种作为,不仅对皇上欺瞒,而且对百官更是“党同伐异”,乃天下大害之人。
西苑,万寿宫。
身穿蓝色道袍的嘉靖身体已然越来越不济,脸上甚至出现了一些苍白,却是按着以往的安排来到案前处理那些奏疏。
当看到又是一堆弹劾严嵩的奏疏,他的眼睛当即闪过一抹凌厉之色,沉着脸下达指令道:“黄锦,将徐阁老叫过来!”
第1221章 上善若水
不同的语气,不同的措词,已然是代表着不同的情绪。
黄锦大半辈子都在揣摸着嘉靖的心思,自然猜到皇上此刻心思不佳,当即大气不敢粗喘,派人去将徐阶传召过来。
徐阶担任首辅已经有大半个月了,整个人越来越有气度。跟着效仿嘉靖盘坐案前办公的前任严嵩不同,他还是保持坐在书桌前,处理着两京十三省的奏疏。
在得知皇上召见后,他显得不急不慢地放下手上的奏疏,整了整衣襟,二话不说地跟随着那个小太监前往万寿宫。
“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经过小太监的通禀后,徐阶穿门进入这个凉爽的宫殿,穿过那平滑如镜的地板,来到静室前显得恭恭敬敬地施礼道。
身穿道袍的嘉靖并没有坐在明黄的蒲团上,而是站立于一张书桌前,手持着一支狼毫金笔,正在洁白的宣纸上挥洒着笔墨。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整个大殿落针可闻。
嘉靖没有回应跪在地上的徐阶,而是继续在那张洁白的宣纸上运笔,随着最后一笔落成,便是将笔收起,同时审视着自己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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