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人
“何九畏罪自杀?”
“我就说嘛!这种毁堤淹田的事情不足信!”
“徐阁老是嘉靖二年的探花,他的儿子想必不会差到哪,又岂会做出此等恶行呢?”
……
京城的士子昨日还在严厉地谴责着徐阶父子,但今天的态度却发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竟然纷纷为着徐阶父子洗脱,毅然是认可这毁堤淹田是子虚乌有。
只是在各大酒楼的议论声中,却没有谁关心一个小人物的生死,仿佛这一次仅是死掉了一只蚂蚁般,而何九这个名字注定会慢慢被世人忘掉。
随着何九的死去,因何九所引起的声讨似乎随之消失,很多士子亦是开始为着即刻到来的顺天府院试而做准备了。
京城的官场原本是一场风雨欲来的架势,但却突然拨云见日。
现如今,何九不仅承认诬陷于徐阶,而且还特别指出毁堤淹田的事情子虚乌有,那围绕着这一起案件的争斗便彻底结束了。
对于很多年轻官员而言,却是被上了一堂课。
亦是到了这时,很多年轻官员这才猛然反应过来。在这个朝堂的两党之上,还存在着一位地位超然的皇上,一位充满着智慧的帝王。
嘉靖以小宗继大宗,其掌权的无疑会比一般的帝王要更强烈。在继续大统之后,不仅罕见地清除理了镇守太监,更是不允许内监触碰他的批红之权,对朝堂亦是一直采用权衡之术。
正是在种种的手段之下,纵使为相二十年的严嵩,亦不算是真正的权臣,只能说是宠臣罢了,毕竟批红权一直在牢牢地掌握在皇帝手中。
当将何九除掉,这无疑显示了当今圣上高超的帝王心术。
现在何九一死,断了毁堤淹田案跟徐阶的联系,严党那边对毁堤淹田一案便会失去兴趣,而围绕这起案件所展开的斗争便烟消云散。
至于前往松江府要调查毁堤淹田案的左副都御史董威,自然是要被顺理成章地召回来,毕竟已经证明这一起案子根本不存在。
在这一个混乱的局面中,随着嘉靖的突然出手,一却又重新变得清晰起来。原本准备进行生死搏斗的严党和徐党,亦是不得不茫然地停下来。
“徐琨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只是为了护着那一丁点面子,便替徐家掩盖真相,当真不怕被后世史书所谴责吗?”
严世蕃在听到何九的死讯后,当即气不打一处地咬牙骂道。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旁边人无疑知道严世蕃所骂的是谁,令到周围人当即面露惊色,而身旁的苏娘更是吓得脸色惨白。
“东楼兄,慎言!”
罗文龙虽然素知严世蕃性格乖张,但看着这里包括乐师、舞伎和仆人有着十余人,竟然还胆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却是咽着口水提醒道。
严世蕃深知失言,但是显得怒气未消,用着那只独眼瞪着在场的每个人,无疑是警告他们将刚刚的话当成耳旁风。
当然,他亦没有过分担忧。得益于当今圣上的懒散,连六部尚书都难见圣上一面,更别说这些身份低微的仆人了。
乐曲在奏着,舞女在台上摇曳着腰肢,案上摆着顶好的酒肉,严世蕃继续他纸醉金迷的生活,静静地等着守孝结束日的到来。
城东,某一个茶馆中。
一个说书人正在那里激扬顿挫、口沫横飞地讲着《射雕英雄传》。得益于这部的质量,加上有着最有力的推广渠道,致使这部搞得无人不知。
康晚荣毅然成为最大收益者,凭借着这部书的火爆,让到他成为诸多士子追捧的对象,很多大富之家莫不是以邀请到他为荣。
这个小小的酒馆中,毅然是聚集着上百名百姓在这里聚精会神地听着,很多人的眼睛都绽放出光芒,毅然是沉迷在武侠世界之中。
那个说书人还在台上滔滔不绝之时,一个白面书生从外面走进来。由于是听着入迷,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位突兀的白面书生,自然亦不会知晓这位便是他们的府尹大人。
林晧然直接来到一个雅座中,从这里可以看到台上的说书人。一位身穿青衬的无须男子正坐在这里,嘴里吃着瓜果,显得着迷地听着书。
林晧然示意那位小太监别惊动对方,却在旁边坐了下来,亦是吃着一块甘瓜听着台上的说书人滔滔不绝地讲着《射雕英雄传》。
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台上的说书人爆出名句:“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陈洪早已经知晓林晧然的到来,但面对林晧然的尊重举动,仍然是板着脸道:“林大人,何九死了,你可知为什么?”
“请公公赐教!”林晧然感觉到陈洪的火气,但显得温和地回应道。
陈洪定定地望着林晧然片刻,接着正色地说道:“皇上是要这个事情就此罢了!何九死了,那……姚三亦得闭上嘴!”
说到最后,他用手指朝着脖颈处一划,其意不言而喻。
林晧然恍然大悟,当即明白陈洪将他找来的原因,但却是显得疑惑地道:“姚三不在日忠坊?”
“若不是你藏起来了,还有谁有这个实力将人藏得这般密实,我东厂在京城可不是瞎子?”陈洪充满不信地质问道。
林晧然突然想起一件事,脑海当即闪过一个念头,当即有了决断地道:“陈公公,事情到了这一步,您应该是可以对皇上交差了。本官大概知道人在哪了,但我保证不会让姚三再出现,亦不会重提毁堤淹田这个案子!”
“林大人,我敬你是一个真正为民做事的官员,但你为一个姚三不值得做到这一步吧?”陈公迎着林晧然的目光,显得疑惑地道。
林晧然轻叹一声,显得坦诚地说道:“如果是应该除掉的人,我林某人断然不会心慈手软,但姚三是一个无辜之人,且这事已经不必然再生枝节,算我林某人欠公公一个人情如何?”
“好!”陈公公当即一声应下,却是对林晧然有一种刮目相看。
林晧然跟着陈公公告辞,只是心里头终究不是滋味。在这种级别争斗之中,却不会有谁会考虑小人物的生死,更多是权衡着自身的利益得失。
嘉靖恐怕是无意要除掉姚三的,但从陈洪的角度而言,若是除掉姚三会为他的行动增色,哪怕仅仅只是添加一丝一毫。
京城的动荡看似平静了下来,但底下仍然是暗流汹涌。
御史邹应龙在收到一张纸条后,突然从监察院匆匆走出来,乘坐着一个普通的轿子直接前往徐家。
第1185章 密谋
徐府,议事厅中。
邹应龙走进来的时候,这里除了徐阶外,还是兵部左侍郎胡松、国子监司业张居正,大常寺少卿徐璠以及一个身穿绫罗绸缎的胖员外。
“学生见过老师!”
邹应龙深知事情非同小可,但保持平静地朝着徐阶恭敬地施礼道。
徐阶刚刚接到拒绝他请辞的圣旨,而随着何九的“畏罪自杀”,案情亦是水落石出,自然亦不用再假意坚持要告老还乡。
虽然他身穿着一套发旧普通程子衣,但整个人仍然散着大明次辅的气势,显得温和地指着一个空位道:“云卿,你来了,坐吧!”
“多谢老师!”
邹应龙进行了谢礼,又是朝着客一座上的兵部左侍郎胡松拱手施礼,对着国子监司业张居正和大常寺少卿徐璠点头示意,对着那一位生面孔的胖员外勉强的露出了一丝微笑。
虽然他历来对商贾很是不屑,鄙夷这一帮唯利是图之徒,但能够出现在这次辅家中的人,若不是跟徐家沾亲带故之人,那肯定不是普通的人物。
“云卿兄,我来给你引见一下!”徐璠坐于客人座上,跟着邹应龙较为熟悉,这才正式进行介绍道:“这位是两淮商会会长陈伯仁。”
“鄙人陈伯仁见过邹大人!”陈伯仁显得热情地施礼道。
邹应龙顿时恍然大悟,保持平静地回应道:“原来是陈会长,失敬失敬!”
对于这一位原户部尚书高耀的坐上宾,同时频频出没于礼部尚书严讷家中,今日更是出现在他老师的议事厅,他亦是忍不住多瞧两眼,暗暗记下这个胖子的脸。
却是不得不承认,有些人虽然在野,但在朝堂却有着很深的影响力。像一些普通的乡绅,他们通过置办民学,从而跟很多学生结下了师生之名。
待邹应龙落座,徐阶端起茶盏直接开门见山地询问道:“云卿,你可知为师此次请你过来,欲意何为?”
“学生多得老师栽培才有今日,愿为老师赴汤蹈火,在所不惜!”邹应龙已经隐隐猜到徐阶的意图,当即便是大声地回应道。
徐阶面对着如此表态的学生,亦是满意地轻啐一口茶水淡淡地道:“为师又岂能会令自己的学生赴汤蹈火,只是需要你以自己的名义呈上一份奏疏!”
皱应龙的心知此事非同小可甚至要栽在这份奏疏上,只是面对着虎视眈眈的老师,当即恢复如初地回应道:“老师待学生恩重如山,但凭老师吩咐!”
在他踏进监察院的那一日起,他便知晓自己最大的使命是什么,而今日便是他这一位科道言官学生发光发热之时。
“云卿,有你今日一言,无负我师生一场!”徐阶认真地打量着邹应龙,接着望向胡松道:“汝茂(胡松的字)兄,你认为这道奏疏应该如何上呢?”
张居正等人纷纷扭头望向了胡松,想知道这位兵部左侍郎的想法。
胡松心里早有定策,当即表明态度地说道:“今严阁老已经年迈且不能用事,皇上对其早已生嫌弃之心,咱们等待的机会已经到了!”
这……
邹应龙在听到这番话的时候,心当即提到了嗓门眼,显得极度复杂地望向胡松,这个身材矮胖的糗老头分明是想要自己比他先死。
身为言官,虽然历来是靠踩着朝廷大佬的尸体上位,但他们深深地知道当前的朝廷有两大禁忌。一是不可触怒于当今圣上;二是不可弹劾于严嵩。
前者自然不需多加讨论,后者则有太多的前车之鉴摆在面前。
远不说杨椒山和沈炼的遭遇,吴时来等三人被贬仿若还在眼前。从前途无量的言官到阶下囚,或外放的知县,这种落差实在太大了。
现在他真要上疏弹劾严嵩,他可以肯定自己比吴时来等人的处境会好不了多少。
“不可!”
却是这时,张居正旗帜鲜明地反对道。
胡松是嘉靖八年的进士,有过地方官的经历,亦到过南京担任礼部郎中,现今贵为堂堂的兵部左侍郎,已然是官场中的老人。
他虽然深知这位小小的国子监司业极得徐阶的器重,但还是忍不住沉下脸来质问道:“张司业,不知老夫之言,为何不可?”
邹应龙虽然很想为张居正叫好,但亦知道这个矮胖的小老头素来喜欢倚老卖老,更是自持兵部侍郎的身份,还真不是他们这些后辈能吃得消。
张居正保持着词臣的傲气,显得据理力争地道:“严阁老虽然年迈,且皇上确实有意将老师扶上首辅的位置,但咱们若是弹劾于严阁老,那事情必然是物极必反!”
还不等胡松接下脸来训斥,张居正不卑不亢地继续分析道:“这二十年来,严阁老已经是皇上的颜面,故而严阁老断然不可能以奸臣的罪名下台。若是皇上真治罪于严阁老,那就证明皇上先前三番五次对严阁老的袒护错了,更错用一位错误的首辅二十年,这岂是皇上愿意看到的?”
胡松听到这番分析,忍不住轻轻地点了点头,顿时有一种后生可畏的感觉,更是认真地打量这位风度翩翩的国子监司业。
确实是如此,严嵩在这二十年的首辅生涯中,已然是代表了圣上的颜面。若是严嵩是获罪下台,那皇上亦会颜面尽失,皇上必然不会接受这一种结果。
胡松喝了一口茶,显得认真地询问道:“依你之见,当如何?”
“咱们再等等,等待一个更合适的时机,一个有足够把握将严嵩弹劾倒台的机会!”张居正当即旗帜鲜明地表达立场道。
虽然严嵩渐渐失去宠信,但皇上肯定还不会“痛下杀手”。现在最好的办法是继续等待,等待严嵩老得撑不住身体,或者等待一个能将严嵩一击毙命的机会。
徐璠听到这番话,当即站出来反对道:“张大人,我们已经等得太久了,不能再继续等下去了!”站在他的角度上,他很是希望即刻将严家父子推倒,从而让他们徐家父子上位。
张居正正要劝说,结果一直不吭声的徐阶突然发话道”“是啊!咱们等得确实太久了,这一次老夫差点便栽在严世蕃手里!”
第1186章 定策
听到徐阶的话,张居正亦是沉默了。
若不是他的老师应对巧妙,一旦真被严党借着毁堤淹田的案子展开调查,还真说不好结果会如何。说不准,他们徐党真要毁在这一事上,而他这位得意门生亦会受到牵连而被调往南京。
虽然等待是一个很好的办法,但实质亦是藏着一定的风险。特别严世蕃的鬼点子不少,却是难保会生出其他的事端,从而将他的老师扳倒了。
最为重要的是,一旦严世蕃守制结束重回内阁,那严嵩便会得到一大助力,恐怕亦会延长严嵩的“命数”。
“子升兄,你可有何良策?”
胡松对这一位屡次拯救他政治生命且将他提携到兵部左侍郎的同乡兼前辈很是尊敬,显得极度重视地进行询问道。
邹应龙暗暗咽着吐沫抬头望着徐阶,发现他的命运终究还是掌握在老师的手里。
一旦这次弹劾失败,那他就跟吴时来等人般成为炮灰;而一旦成功,他则会是徐党的大功臣,自己的前途变得无可限量。
只是不知这位老师能不能拿出一个良策,让他赌赢这一把,从而青云直上、封妻荫子。
徐璠鲜有被老爹认同的时候,此时眼睛雪亮地望着自家老爹,渴望老爹能够拿出扳倒严嵩的办法来,从而让他有机会成为“小阁老”。
陈伯仁由始至终都不吭声,默默地喝着茶水,暗地里跟徐阶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徐阶心里早有定策般,望着众人终于缓缓地开口道:“太岳说得不错,严阁老是皇上的颜面,我们不能试图玷污严阁老从而让他下台!”
咦?
胡松等人不由愣住了,本以为徐阶是要拿出全部魄力跟严嵩直接短兵相接,结果却是希望落空,竟然不打算对严嵩那个老不死下手。
一旦无法将严嵩除掉,单是打掉一二个严党骨干,根本无济于事。不论是原工部尚书赵文华,还是原吏部尚书吴鹏,都充分地说明了这一个问题。
徐阶将众人的失望看在眼里,却是继续说道:“虽然我们不能弹劾严阁老,但却可以弹劾严世蕃,以此牵连到严阁老下台。”
“子升兄,此策甚妙!”胡松没想到事情峰回路转,眼睛绽放光芒地附和道。
跟着直接弹劾严嵩相比,这弹劾严世蕃无疑要巧妙得多,且不会涉及到皇上颜面的问题,而且成功率无疑是大大地增加。
邹应龙的眼睛亦是一亮,思路顿时变得清晰起来。虽然同样是要针对严嵩,但直接弹劾严嵩无疑是死路一条,但弹劾严世蕃却蕴含着诸多生机。
徐璠对于扳倒严党的事情极为上心,当即进行献策道:“爹,严世蕃贼不是东西,他主管工部期间可谓是大捞特捞,特别是三大殿工程起码拿了二十万两,咱们便以此事弹劾于他!”
嘉靖三十六年的一场天火,将紫禁城的前三大殿禁毁,亦给大明财政添加了一项大负担。这项修复工程历时五年,累计拔款近千万两,至今才进入收尾阶段。
只是如此巨大的工程,自然难免会生出蛆虫,免不得有官员会在这里捞钱,而严世蕃作为工部的实际负责人难免会借机发财。
如果说严世蕃最大的罪状,自然就是那一张贪婪的嘴脸,拿了本不属于他的钱财。
胡松等人听着徐璠的提议,亦是轻轻地点头,认为确实可以从三大殿入手,以此来扳倒严世蕃,进而迫使严嵩下台。
徐阶却是连想都没想,当即断然地否决道:“不可!”
“爹,这是为何?”徐璠显得困惑地抬头望着老爹,不明白他为何要否决这最好的铁证。
胡松等人亦是疑惑,便是纷纷望向徐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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