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人
“微臣工科给事中陈三亭弹劾顺天府尹林晧然滥用公权!”
“微臣吏科给事中钱居谦弹劾顺天府尹林晧然蔑视法度!”
“微臣刑部员外郎龙致远弹劾顺天府尹林晧然不堪用事!”
……
案情才刚刚上呈刑部,简直像是捅了马蜂窝一般。很多官员纷纷跳了出来,将矛头直接指向了林晧然,拿着这个案件的判法攻击于林晧然。
不得不说,这一个判法确实有争议。
黄郎中由始至终都没有杀害张老太的意图,更没有亲手杀害张老太,但现在却是成为了杀害张老太的元凶,这无疑有些说不通了。
林晧然在士子中是楷模,在官场中更是最耀眼的新星,更是身居正三品顺天府尹的高位。只是这种人物,通常不是拿来崇拜的,而是千方百计要踩着林晧然上位。
亦是如此,很多官员认为这是攻击林晧然的好时机,便是纷纷上疏对林晧然进行攻击,想要踩着他的“尸体”扬名天下。
当然,这么大的阵仗,且都无畏于林晧然这位高官的报复,已然是有大人物在默默地推动着这一件事,加剧对林晧然的声讨。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时又一个噩耗传来。
满朝文武百官上疏“拯救”吴山,本以为能够令圣上放过吴山一马。结果是适得其反,在无数奏疏到达嘉靖的案前之时,反而引起了嘉靖的怒火,当即下旨勒令吴山闲坐。
先前仅仅是停职,而现在闲坐则是免职,却是一下将吴山推到了政治边缘。不说礼部尚书给人占去还能不能再空出来,这能不能重回朝政,亦是变得相当渺茫。
第1097章 淮盐之殇
“哈哈……当真是大快人心啊!”
随着消息传到高府,一阵肆无忌惮的笑声当即从客厅传起。
在客厅中,除了当朝礼部尚书高耀外,还坐着大仆寺少卿徐璠,两淮商会会长陈伯仁,以及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赵明焕。
值得一提的是,赵明焕比徐璠的官品要高上两级,更是货真价实的三甲进士出身,但他的座位却是位于徐璠之后。
刚刚那个幸灾乐祸的笑声,正是由徐璠所发。随着他地位的骤然提升,加上他老爹越来越受到圣上器重,他亦是显得越发的猖狂。
对于吴山的仇怨,主要来源于两方面。一是,吴山这个人的声望过高,对他父亲存在着潜在的威胁;二是,则是对于林晧然的恨,令到他“恨乌及乌”。
现在吴山栽了,他心里确实很是高兴,更是得意于在这件事上出了一把力,让到这位高高在上的礼部尚书被他“算计”了。
“圣上对吴山还是有几分旧情的,且吴山这个人声望颇高,还不是咱们开心的时候!”高耀坐在主人座上喝着滚烫的茶水,显得好意地提醒道。
从小小的实习主事到现在的户部尚书,特别还是在京城这种充满明枪暗箭的地方,高耀的城府和眼界自然是非比常人。
“据我得到的消息,圣上很快就会任命严讷为新一任礼部尚书了!”徐璠端起桌面上的茶盏,显得不以为然地说道。
赵明焕的眼睛一亮,当即幸灾乐祸地说道:“若是如此的话,那吴山回来的路就会被堵死了!”
这官场之中,素来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若是礼部尚书被严讷占去,而其他五位尚书又没犯大过错,那吴山想回归亦便是困难重重。
再说了,吴山是正经的词臣出身,兵部尚书、刑部尚书、工部尚书都是有一定的专业性,他并不适合出任这些位置。
“呵呵……吴山的事情咱们可以翻篇了!”徐璠握着茶盖轻泼着茶水,显得一锤定音地眯着眼睛说道。
事情到了这一步,圣上已经将吴山定为忤逆之臣。别说吴山并无靠山,纵使他能够让严嵩出面,那亦很难再官复原职。
陈伯仁位居末位,对吴山之事并不怎么关心,跟着高耀交换了一个眼色,便是对着徐璠施礼道:“徐少卿,不知鄢懋卿之事,令尊怎么回复?”
“徐会长,此事恐怕还得再等上一等。纵使鄢懋卿犯了过错,但他毕竟是严嵩的干儿子,此事恐怕还得从长计议。”徐璠望着陈伯仁的眼睛,直接进行推诿道。
双方能够如此的亲密无间,主要是两淮商会有求于徐阶,想要取消那一百万的新增盐引,更要除掉鄢懋这号人。但徐阶同样是有所求,想要借着两准商会的势力,帮着他将严嵩取而代之。
当下徐阶还没有将严嵩扳倒,自然不可能帮着两淮商会解决麻烦,哪怕做一些小动作都不行。
陈伯仁对这个回应并没有意外,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便又是进行询问道:“那打击广东私盐之事,你爹可不能再推脱了啊!”
今年以来,他们淮盐盐商的日子并不好过。随着鄢懋卿总理四地盐政,他们今年被严党迫加征了足足一百万的盐引。
这盐引增发,相对于流到市场上的食盐骤然增多。
盐是稀缺的必需品,其价格主要是在于垄断,甚至要人为地造就“盐荒”。只是食盐骤然增多,却会让到很多盐商为了迅速回本,从而选择降价出售。
一旦有人打破了垄断的格局,那食盐的价格便很难提高。虽然在一定程度上,会加大食盐的销售量,但无疑大大地压低了利润。
正是如此,严党虽然让他们承担了一百万盐引,但损失却要远远高于这个数字,故而对严党可谓是恨之入骨。
在这个节骨眼上,据说粤盐采用了一种新型的炼盐的方式,产生了很多富余的粤盐。在广东官员的庇护下,这些私盐贩子将粤盐卖到了江西、福建和湖广等地区,从而吞食了淮盐的市场。
正是这一番举动,让到淮盐团体像是炸了祸般,甚至觉得广东私商团体比严党还要可恨,故而打击粤盐北上是他们的第二个目标。
“陈会长,我爹不是让江西等地设下关卡,严防粤盐过境了吗?”徐璠当即一愣,显得疑惑地询问道。
赵明焕听到这番话,亦是疑惑地望向了陈伯仁。粤盐泛滥之事,这已经算不算新闻了,早先陈伯仁就喊打喊杀,更是请徐阶出手帮忙。
“关卡是设了,但根本形同虚设!”陈伯仁苦笑地摇头道。
徐璠的脸上涌起不满之色,但还是压着火气询问道:“此话怎说?”
“自从广东开海,东南各省的商品都汇聚于广东,有人一趟运货便运用了上百辆马车,货物价值达数十万之多。这些人财大气粗,逢路打点,将各个关卡都疏通了。这种车队在返回之时,却是免不得从广东捎带一些特产赚取钱财。虽然广东有雷州布和铁器等畅销品,但哪比得上粤盐赚钱?”陈伯仁苦丧着脸,将实情吐露了出来。
当下参与粤盐走私的人员,早已经不是以黄大富和梁义为首的广东私盐头目,而是各省最具胆魄前往广东淘金的商人,走私花样更是层出不穷。
单从走私体量来看,黄大富和梁义都被甩在了后面,而是这种各省的大商贾。
他们能够防着广东的私盐商贩,但想要控制住来来往往的大商贾,特别这些商贾本身就是本省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是难于上青天。
亦是在着这种商人的加入,令到粤盐走私更加的猖獗,且设关卡的方式并没有明显的效果。
赵明焕的参与很强,在一番深思后,眼睛当即一亮,便是兴奋地提议道:“这解铃还须系铃人!咱们可以从广东方面着手,让广东打击广东私盐售卖,将私盐的源头杜绝。”
陈伯仁复杂地望了他一眼,显得苦涩地说道:“他们并非是从灶户手上收取余盐,而是直接在官面上购取粤官盐。”
“这是为何?”赵明焕等人脸上露出困惑之色,纷纷望向了陈伯仁询问道。
第1098章 旋涡中心
陈伯仁轻呷了一口茶水,眼睛复杂地望着众人,并轻吐一口浊气道:“粤盐官盐的价格只有我们的四分之一,运回一些缺盐的府县,价格甚至仅是十分之一。”
马克思说过,资本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会铤而走险,如果有百分之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下任何罪行,甚至目着被绞死的危险。
仅是顺路带着一些粤盐回去,便能够赚钱十倍的利润,这又怎么不能让这些拥有冒险精神的大明商人疯狂地参与走私呢?
大明的食盐是以区域进行划分,如两淮盐区、两浙盐区、山东盐区等,而这些盐被严格规定在某些区域进行销售。
只是这里有着一个不合理的地方,决定该地区食盐的价格,往往不是该地区离盐场的最短距离,而是离行政所属盐场的距离。
像湖广长沙等府县离广东盐课提举司所辖的盐场仅有数百公里,但离淮盐的盐场则近二千公里,该地区却只能吃从淮盐盐场运送来的淮盐。
粤盐有着大明最长的海线,且有着丰富的盐场,且采用了先进的产盐工艺。但苦于行政区仅有广东和广西数府,致使粤盐的价格一直不高。
当下一边是“廉价”的粤盐,一边是高昂的准盐,更有着很多商贾顺路而回,自然令到这些颇有胆色又有关系的商人铤而走险,将粤盐运回去造福乡亲。
唏!
在听到这个价格差异后,赵明焕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却不知是该指责一些淮盐商的贪婪,还是该骂粤盐将价格如此“贱卖”,致使两地的盐价竟然有如此大的差距。
“那咱们就从广东地方官员下手,让他们制止盐铺将粤盐大批量卖给外地商人!”赵明焕显得并不死心,又是提出一个建议道。
高耀刚刚呷了一口茶,闻言便是轻轻地摇头道:“赵御史,这个法子没用的!林晧然刚刚参与了广东的外察,广东不知有多少官员承了他的情,他的话比严阁老的话还好使。再说了,这粤盐是一块大饼,那些地方官员的家眷恐怕或多或少拿到了盐引,他们又怎么可能往自己吃饭的在碗吐口水呢?”
他已经在户部呆了大半辈子,户部是各个盐课提举司的上属衙门,对于这盐引中的道道,恐怕没有人比他看得更透彻的。
能够拿到盐引的人,历来都不可能是平头老百姓。而这些人之中,大多都是地方实权官员的家眷或亲属,甚至他怀疑林晧然就是靠倒腾盐引而发达的。
“林晧然在广东的影响力真的这么大?”赵明焕的眉头蹙起,显得困惑地询问道。
高耀苦笑地望着赵明焕,显得认真地说道:“新任的广东盐课提举司提举叫苏长贵,本官亲自出面想要拉拢他,结果他收到本官的请帖,并没有前来赴约,而是第二日一早到了顺天府衙见了林晧然,然后从西直门离了京。”
虽然苏长贵这人有着忠贞的成份,但他堂堂的户部尚书要见他,结果苏长贵却是不敢前来相见,这里亦是蕴含着林晧然的权威。
“他这般避而不见,难道就不怕你整治他吗?”赵明焕恨恨地说道。
高耀握着茶盏轻泼着茶水,便得无奈地说道:“地方官员虽然怕京官,但一般都是在外察的时候。只是现在外察已经结束,纵使是我这位户部尚书,亦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撤掉一位远在广东的盐课司提举。”说着,又望着众人显得苦涩地说道:“接下来的三年时间,广东恐怕还得姓林!”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该如何是好?”赵明焕认可了高耀的分析,眼睛显得无奈地望向陈伯仁道。
高耀等人亦是纷纷望向了陈伯仁,毕竟事情最先是由陈伯仁提出的,是他想要打击粤盐北上,而他应该有法子才对。
陈伯仁将茶盏轻轻地放下,面对着众人的目光,最终将目光落到徐璠身上,显得语出惊人地道:“除掉林晧然!”
这短短的五个字,令到众人心头一震,当即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陈伯仁是一个大盐商,原本是不愿意跟林晧然这个政治新星结仇的。只是粤盐的发展,已然深深地威胁到淮盐,令他不得不对林晧然下杀手。
严嵩挡着他们的道,他们都敢于设法除掉当朝的首辅,何况这一位仅仅是正三品的顺天府尹。
“这解铃还须系铃人,此策甚妙!”高耀率先响应道。
赵明焕亦是点头附合道:“这个方法确实不错,只有除掉林晧然,这种才能解决粤盐走私的问题!”说着,同样望向了徐璠。
“陈会长,你想我这边怎样做?”徐璠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下达定心地询问道。他对于林晧然早就结下了仇怨,当下能够除掉林晧然,他亦是决定添上一分力。
陈伯仁看着徐璠应允,当即兴奋地说道:“诸位应该听到张老太的案子了吧?”
“知晓!”赵明焕等人点头道。
陈伯仁不再卖关子,而是直接说出计划道:“林晧然的判决有违于律法,此等判法势必不会被士大夫所喜,咱们可以借着这个案件一并使力!”
“好,就这样干!”徐璠的眼睛顿时一亮,知道这个事情可以利用。
有着攻击的靶子,而他们现在有的是攻击的箭矢,特别夹带着射杀吴山的骄人战绩,已然让他们有着极大的信心。
众人又是商谈了一些细节,在除掉吴山之后,矛头直接转向了林晧然,这一个广东地方官员和地方势力的真正大头领。
亦是如此,在接下来的数日中,对林晧然的攻击却是全方面的舆论战。从京城的酒楼,到衙门的值房,再到一道道弹劾林晧然的奏疏。
一时之间,若是单听京城酒楼的言论,或者是看百官的奏疏,那林晧然无疑是一个滥用公权、蔑视法度和不堪用事的昏官。
在京城一个巨大的漩涡中,林晧然已然是被推到了漩涡中心,这个巨大的黑色漩涡想要将他疯狂地吞噬掉。
第1099章 抽身
顺天府衙,签押房。
一帮官员和书吏在这里进进出出,里面不断传来沙沙的声响,一个衙役偶尔匆匆出入通禀,这个屋舍显得很忙碌的样子。
这种忙碌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中午时分,里面才慢慢地消停下来。
“呼,那就这样了,张榜吧!”
林晧然轻吐了一口浊气,将刚刚拟定的名单递过去,对着顺天府的马教授吩咐道。
府试共三场考试,经过这三次淘汰,仅剩下这一百名幸运儿,他们将会取得童生的功名。童生的功名自然无足轻重,但算是他们科举征程的重要一步。
在这些日子,林晧然除了抽时间公审了张老太的案子外,便将所有精力都放在府试的事务上,争取高效、高质都完成这一项关乎大时选取人才的工作。
亦是如此,在吴山遭到圣上责备之时,他不好上疏为岳父进行求情;在他本人受到攻击之时,他同样不宜摞下工作进行申辩。
府试关乎大明的抡才大典,同样关乎他网罗一百名潜在门生及门生背后的家庭,这样能让他在京城真真正正扎下一点根基。
现如今,他将这一项重要的工作完成,并成功地网罗了一百名书生,终于从这一项事务上抽身而出,顿时有种呼吸到自由空气的兴奋。
“遵命!”
马教授是学官系统中的老资格官员,但已经五十岁的人,仕途注定不会过于耀眼,不过他倒没有生出什么负面情绪,显得兢兢业业地协助着林晧然主持府试工作。
在接过那一份关乎一百名考生命运的名单,他又是施了一礼,便跟着其他几个学官一起忙碌,将名单誊抄在一张大红纸上。
在将名单写好在红纸上后,他领着这几名学官跟着林晧然告辞,直接离开了顺天府衙,一起风风火火地前往府学宫张榜。
府学宫前,已经是人山人海。
参加第三场的考生挤到最前面,后面则是落榜的考生和凑热闹的士子,还有一些无所事事的百姓,当然不乏闻到商机的小商贩。
“来了,要放榜了!”
当看着马教授出现,人群主动让出一条过道,前面有几名敲锣的红衣衙役开道。
马教授站在墙前,对着等候张榜的书生说了一番勉励的话后,这才下令衙役将那一份写着一百个人名的榜单张帖上去。
府案首为一个叫王楣的书生,跟着另外二十九名考生同列甲榜,剩余的七十名考生则列乙榜,但均是货真价实的新科童生。
看榜的考生的情绪出现了两极分化,有人显得欢喜若狂,有人则是痛哭流涕,同时有想要看榜的人不断地向前推挤。
科举之路便是如此,有人兴奋,有人沮丧。谁都想要金榜题名,以进士的功名进入官场,但往往万中亦无一人能够有此幸运。
“东翁,方才我到府学宫呆了一会。考生只说你的出题有些刁钻,并没对公平性进行指责,应该是不会在太大的争议了。”孙吉祥从外面出来,满脸春风地说道。
林晧然的脸上却是露出一丝苦笑,现在事情到了这一步,搞得他亦是草木皆兵。
若是在雷州和广州主持府试,哪里会管落榜考生会不会闹情绪。一旦真有考生闹事,只需要将几个带头的关起来,声音自然便会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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