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人
李春芳犹豫了一下,便是开口说道:“那日严阁老呈交职评之时,我当时恰好在场。圣上老如何老说去伪存真。”
郭朴听到这番话,心中当即大定。
圣上是要借他之手清洗严党中人,他亦是下了狠手,比以前清洗的人员无疑更多。圣上的关心重心在人数上,且还特意询问严嵩,对他的清洗工作无疑是满意的。
当下严阁老表示没有意见,而圣上又感到满意,事情定然不会生起什么波澜了。至于林晧然那点小动作,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大明的权力是自上而下,只要他能如同严嵩般获得圣上的信任。别说他儿子只是犯了一点小过错,纵使他儿子真干下大逆不道之事,同样能够安然无恙。
“质夫,你亦在这里啊!”
却是这时,一个人突然出现在属厅中。
三人不由得询声望去,发现正是春风得意的袁阁老。
虽然郭朴贵为吏部尚书,但论到前程的话,却还属袁炜更有前途。袁炜的青词写得最好,现在又率先入阁,未来有极大的机会担任大明首辅一职。
反观他们三人,不论是谁将来有机会入阁,都要位居于袁炜之下。哪怕郭朴亦不例外,他已经算是落后于袁炜一步。
很是巧合的是,这四位被后世称为青词宰相的人,今天竟然聚到了一处。
“见过袁阁老!”
郭朴虽然比袁炜要高一届,但其担任礼部右侍郎之时,袁炜却已经是礼部左侍郎,当下袁炜更是大明的三位阁老之一,便行以下敬上之礼道。
“呵呵……原来是质夫啊!你我二人无须如此客气!”袁炜仿佛这才看到是郭朴般,显得很是热情地微笑着回应道。
郭朴却是一愣,觉得这话甚是耳熟,这不是他刚刚跟严讷和李春芳所说的话吗?
“郭阁老,圣上又传下纸条了?”严讷的眼睛却是一亮,已经注意到袁炜手上拿着一张纸条,显得急切地询问道。
当下他入值西苑,主要的任务正是为圣上撰写青词,从而换得被圣上重用的机会,就如同眼前的两位前辈一般。
郭朴好奇地望向了那张纸条,亦是想知道纸条中的内容,不知圣上这次又传达了什么旨意。只是袁炜却是笑而不语,并微笑地望向了他。
很显然,他这位吏部尚书已经被袁炜定义为外人,不会再像以前那般公布题目,然后各人作一篇青词上呈圣上选用。
郭朴暗暗一叹,很识相地跟着严讷和李春芳进行道别,又跟着袁炜进行施礼道:“袁阁老,下官还有些事,改日再叙!”
“质夫,慢走!”袁炜微笑地望着他,显得温和地说道。
随着郭朴离开,他的目光却是变得凌厉。随着他成功入阁,当下郭朴已经成为他最大的竞争者,而不是那个万年礼部尚书吴山。
郭朴从属厅离开,心里显得并不是滋味。
原本这一次是要“衣锦还乡”,但最终却像被人撵出来一般。不过他很快就调整了情绪,圣上对他的工作认可,这无疑是一种最大的肯定。
只要他努力办好吏部尚书这一份差事,认真地按着圣上的意志做好这一次的外察,将来未必没有机会超越袁炜,从而成为新一任的大明首辅。
第999章 跳梁小丑
西苑,这里是大明的权力中心,每一个决策都会影响深远。
当下的内阁成员中,仍然是以严嵩为主,徐阶为辅,袁炜更多则还是打酱油。只是这种形势却悄然发生了变化,次辅徐阶正在悄然崛起。
身穿着蟒袍的徐阶端坐在桌前,正认认真真地处理着一些分派下来的奏疏。
虽然这些奏疏都是来自于偏远之地,且还都是一些小事,但他每本奏疏都认真地进行票拟,因为这些奏疏却是来之不易。
由于严嵩大权独揽,票拟权一直被严嵩牢牢地掌握在手里。他跟昔日的李木进入内阁后,更多是协助于严嵩处理一些日常事务,甚至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跟袁炜般一直为圣上写青词。
只是随着严嵩的年迈,特别严嵩还因丧妻之痛大病了一场,精力已经太不如从前,他这才借机分得了一些奏疏的票拟权。
面对着云南、贵州等偏远之地的奏疏,虽然都是一些芝麻小事,但他还享受这种票拟的感觉,每一个决定都能影响到大明的某个角落。
像贵州某个土司杀害了一名大明副千户,他提议进行核查后,又提议进行讨伐,结果那位土司的一家被押赴京城严惩。
若是他当初选择息事宁人,不主张进行讨伐,那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发生,那一个要被砍头的土司还继续享受着土皇帝的好日子。
亦是如此,他很影响这种票拟的感觉,很喜欢参与到这种具体的政务中来。
“爹,郭尚书来找您!”
徐璠从外面进来,整个人显得精神抖擞地道。随着万寿宫修成在即,圣上将会对有功之人进行以功论赏,致使徐璠这阵子显得很亢奋的模样。
“下官见过徐阁老!”
郭朴从外面走来,朝着徐阶恭敬地施礼道。
徐阶虽然很厌烦这个儿子经常出现在他的值房,只是面对着后面跟进来的郭朴,却是微笑地询问道:“质夫,你找我所为何事呢?”
郭朴却是望了一眼徐璠,然后不动声色地说道:“倒没有什么大事!只是许久不见徐阁老,特意过来拜会,并想询问外察之事有何指示?”
“老夫早就已经言明,一切皆由郭尚书做主,不需要再过问老夫!”徐阶睥了一眼儿子徐璠,显得很是坦荡地说道。
徐璠却是一急,脱口而出地提醒道:“爹,雷州……”只是话说了一半,却给徐阶用眼睛一瞪,逼得他硬生生地将话咽了回去。
“那下官先告辞了!”
郭朴装着不知,恭敬地施礼道。
徐阶是次辅,在他一品九年考满之时,被圣上赐予吏部尚书衔。按说徐阶是可以插手外察之事,只是不知出于何种考虑,徐阶至今都没有怎么表态。
徐璠看着郭朴假装不知要溜走,似乎还是不死心,生怕错过这个难得的良机般,却是突然开口道:“郭尚书,我那日说的事,你可曾记下?”
当下处于京察时期,那些地方官员可谓是千方百计地抱大腿。徐璠作为当朝次辅的长子,今又得到圣上的重用,自然是地方官员攻坚的目标之一。
偏偏这位徐公子是好面子之人,且有志成为严世蕃那样的人。他想要网罗一些人,从而壮大他们徐党,却是答应了一些人的请求。
徐璠刚刚在门口遇到郭朴,当即便将人拉了进来。当下看到老爹谁都没有提,就将郭朴给放走了,已然是顾不得考虑太多老爹的情绪了。
哎!
郭朴却是暗叹一声,这个徐璠终究是以萌入仕,不仅仅是出身的问题,更是关乎着政治素养,当真比严世蕃好不到哪里去。
有些话根本不需要说出来,特别还是在内阁这里说。
为何徐阶一直不表态,那是因为徐阶知道这次外察针对的是严党,而空缺出来的众多位置。不管这块蛋糕如何分配,都少不得徐阶的那一块。
郭朴顿了一下足,轻咳了一声,这才离开徐阶的值房,转而朝着最里面的值房走去。
徐璠显得大失所望,转头望向了老爹。
徐阶气得脸都青了,寒着脸命令道:“回工地去!”
“是!”徐璠虽然不知道做错了啥,但还是乖乖地回去。
内阁,首辅值房。
严嵩一如既往地伏首于案前,正在认真地票拟奏疏。
票拟到一半的时候,他的笔停在那里,竟然在那里打起了嗑睡。事因他生起了一种危机感来临,昨晚是挑灯夜战,赶制了一篇青词。
终究是岁月不饶人,在失去了严世蕃和李本的协助后,他已经是精力不济了。
“元辅大人!”郭朴从外面进来,显得恭恭敬敬地施礼道。
外察能否顺利推行,严嵩最是关键。若这位老首辅真的极力反对的话,加上严党那帮人的强烈反扑,恐怕圣上还会妥协的。
只是严嵩这人明显比严世蕃更好相处,且严嵩确实对圣上忠心耿耿,只要严嵩能帮着压住他身后的严党中人,事情定然会极顺利。
严嵩在心腹的提醒下,抬起头望了一眼进来的人,似乎是眼睛有些昏花,片刻才反应过来道:“质夫,你来了,坐吧!”
“谢元辅大人!”郭朴又施了一礼,并从怀中掏出那份名单道:“这是福建、江浙和南直隶的名单,还请过目!”
大明的疆域辽阔,有县一千一百多。虽然都是县一级,但县与县间差别极大,甚至一个富县的缴税额是贫困县的五百倍。
正所谓:宁做江南一知县,不做西北一知府。
严党当道之时,特别是严党主持下的几次外察,他们早已经将这些富裕之地掌握在自己人的手中,特别江浙更是有着胡宗宪在帮着牢牢地掌控。
亦是如此,郭朴当下要拿这三省进行开刀,无疑是要血洗严党的人。由于关乎到严党最核心的利益,他决定亲自走这一趟,若有什么事情还能有缓回的余地。
严嵩接过那份名单,认真地看了一遍,主要是查看劣等的官员人名。在看完之后,却是长吐了一口气,整个人显得苍老不少。
“元辅大人,可曾有问题?”郭朴小心地进行试探道。
严嵩轻轻地摇了摇头,干巴巴地吐了两个字道:“没有!”
郭朴听到这话,悬着的人终于是彻底落下了,此次外察不再有阻力,将会极顺利地推行。至于严世蕃那里,已经有广东给他了,恐怕亦不会有什么异议。
严嵩将名单轻轻地放下到案上,却是突然指着一份独列在案上的奏疏,抬眼望着正兴奋的郭朴道:“你瞧瞧!这是顺天府丞弹劾于你的奏疏!”
那小子弹劾我?
郭朴听到这话的时候,微微感到一阵意外,但心里却是充满着不屑。
毕竟他在吏部尚书这个位置上,又处于外察期间,自然免不得受人诽谤。只是这小子还真是阴魂不散,可谓是一招接着一招,但实则跟一个跳梁小丑无异。
严嵩看着他不想翻开的意思,便是认真地劝道:“你还是看看吧!”
“遵命!”
郭朴心里虽然是不以为然,并不认为林晧然能翻起什么风浪,但听着严嵩都这么说了,还是将奏疏翻了开来。只是他的眼睛很快就瞪起,整个人陷于暴怒之中。
第1000章 不堪此任
“微臣顺天府丞林晧然谨奏:幸得圣上隆恩,卸任地方官职,由广州知府升任顺天府丞。食君之禄,分君之忧,微臣维护京城治安,虽无显功但并无过错。”
“然,微臣闻广东外察之果,如梗在喉,今不吐不快!微臣斗胆,状告吏部尚书郭朴,其负国失职,不堪此任,乞加戒饬,以清仕路。”
跟着普通的弹劾奏疏有所不同,这份奏疏仅看前面的部分,显得是平淡无波。但后面却是骤然急变,宛如是揪起了惊天骇浪。
谁能想到,一个正四品的顺天府丞竟然矛头直指天官。
虽然很多官员对外察的结果不满,但顶多是私底会诋毁两句,哪怕上疏亦是弹劾郭朴外察不公。谁敢如此得罪于天官郭朴,竟然直接要求圣上撤掉郭朴一职,摆明是要结仇啊!
这“负国失职,不堪此任,乞加戒饬,以清仕路”可谓是字字见血。特别这个“负国失职”的罪名,相当于将主持外察的郭朴列为“劣等”,一旦坐实那真要革职了。
如果仅仅是说和骂,其实谁都会。关键林晧然跟着一般的言官有所不同,却是列出依据,继续在奏疏炮轰着当朝吏部尚书郭朴。
“微臣曾任职广州知府,且主持广东开海事宜,所取佳绩,世人有目共睹,去年广东市舶司税银逾三十万两,今明两年势必更丰。然,微臣从不敢于贪功,在任之之时,便数次上疏朝廷,此皆广东诸多官员同心协力之果。微臣虽有才学,但广东海事繁杂而困难重重,焉能是微臣一人之功乎?”
在这里,林晧然无疑是利用广东市舶司的丰厚进项言事,为广东的诸多官员重新请功,将广东开海成功的功劳分于广东的地方官员。
此举看似林晧然的无私之举,但亦是为着他打脸郭朴做下铺垫,却见图穷匕现。
“广东左布政使汪柏曾任广东巡海道副使一职,跟佛郎机人有往来之经验,更屡次经由佛郎机人为圣上购得龙涎香。在广东市舶司重开之时,其多番协助,全力支持微臣开海,终有今日开海之绩。”
“开海之难,一曰地方诸官齐心,二曰海疆太平无事。然倭寇乃大明海疆之大祸,倭首小川四郎窥广东之财帛,亲率二千余名倭寇从珠江口杀至广州城下,正是广东左布政使汪柏和广东都指挥使黄辉对微臣委以重任,微臣方能全权统领广州卫和雷州卫合力歼倭于广州城外,保广东海疆太平!”
“汪柏为广东开海之事,可谓是有功之人,在朝堂更在刚直之名,而今如同中流砥柱,仍替圣上稳广东开海之局。”
“另有,广州知府雷长江。其接任于微臣,非微臣举荐,实乃雷长江疏通南流江于廉州百姓有百年之功,始得圣上嘉奖,故而以才能接任广州知事。上任以来,并没有过错,且有稳广东开海之功。”
“此番郭尚书主持外察,二人已然能为天下百官之模范,却被归为中三等之列,几近跟雷州知府同为劣等,焉不叫人寒心乎!”
林晧然拿出汪柏和雷长江大做文章,直接为他们二人鸣不平。不得不承认,此二人如此种种作为,确实不应该归为中三等之列。
实质上,郭朴原本亦不想动汪柏的,只是严世蕃却是指定如此。偏偏汪柏的官阶太高了,京城很难给汪柏安排出六部侍郎的位置,这才采取了贬低汪柏的策略,从而对他进行平调。
似乎还觉得火候不够,林晧然却是继续进行炮轰。
“江西按察副使杨炽和袁州知府孙思桧,此二人任职六年,在地方没有树一功,更为当地万民所共愤。今却被郭尚书评为优等,岂不谬乎?”
什么事情都需要比较,这一反一正间,更显现了汪柏、雷长江等人的不平。亦是佐证林晧然对郭朴的“负国失职,不堪此任”的攻击,并不是无的放矢。
更为重要的是,林晧然当下揪着江西按察副使杨炽和袁州知府孙思桧进行攻击,若是郭朴仍然将这二人安排到广东任巡海道副使和广州知府,那郭朴无疑要承受着更大的压力,而林晧然更是可以借此再上奏疏攻击。
“有功之士不得嘉奖,无能之人却委以重任!贵为吏部尚书,却如此任人用事,广东开海之势必颓,而后地方官员不再竭力办事,尽竭能攀附他郭质夫一人矣。”
杀人不过头点地,作为吏部尚书最害怕的,无疑还是怕人家说他党同伐异。只是当下,林晧然当真什么都敢说,却是实实在在地给郭朴扣了这么一顶帖子。
“竖子,尔敢!”
郭朴是词臣出身,一直都很注意保持着自身的涵养。只是看着林晧然如此攻击于他,气得整张脸都绿了,更是直接瞪眼痛骂道。
他如何没有想到,一个根本不被他放在眼里的毛头小子,竟然会这写出一份如此犀利的奏疏,简直是给他迎面一击。
在此次外察中,他并没有怎么样为自己谋求私利,更多还是希望办好这项差事,从而换取圣上对他的更大信任和肯定。
他之所以答应整治广东和关照杨炽和孙思桧,皆是一种正常的政治协商的结果,是为安慰严党所做出的必然牺牲。
只是这一切,却被那小子所知悉,并拿这个事情来对他进行攻击,宛如竖立起的公正无私的牌坊被林晧然砸得粉碎一般。
严嵩看着暴怒的郭朴,却是轻叹了一口气,显得认真地说道:“质夫,这外察之事,还是暂时先缓一缓吧!你恐怕得对圣上解释一二了!”
郭朴亦是慢慢冷静了下来,但听着严嵩的话后,心里蹭地窜起一团火。他堂堂的吏部尚书,又深得圣上的信任,如何能因为那小子的一道奏疏就暂停外察之事。
只是面对着位高权重物严嵩,他还是选择压抑着心中的怒火,进行施礼道:“下官,领命!”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关键还是圣上的态度。只要圣上仍然支持于他,哪怕林晧然摆出再多的理由,他仍然安然无恙。
不过他却是明白,这事情传出去之后,必然有损他的名声。不得不承认,那小子的这份奏疏太犀利了,简直是一举打在他的七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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