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相 第444章

作者:余人

黄仲达抱着最后一丝侥幸翻开了账本,只是随着账本翻开,整个人如遭雷击。

上面清清楚楚地记录着宣传费收入,且还附带着相关的商业协议,跟林晧然所说丝毫不差。

他当然有强制《顺天日报》停刊的权力,但所产生的后果,同样需要他这位顺天府尹来承担。就像林晧然无力承担一千三百两的亏损般,他黄仲达又有什么能力负担起一万两的赔偿呢?

权力是相对的,他拥有着一票决定权,但同样需要为所做出的决定负责。一旦停刊,那他这个顺天府尹恐怕就要到头了。

这……

雷通判等人看着形势突转急下,在暗暗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亦是充满敬佩地望向了林晧然。这位年轻的府丞大人,给了他们大多的惊喜。

陈通判和孙通判则是探头望着黄仲达,很想知道事情的真相是否正如林晧然所说这般。

黄仲达将账本放下,显得无比艰难地做出决定道:“既然已经跟这几个商户签了协议,那就应当遵守契约,《顺天日报》……继续发刊!”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黄仲达的脸上。

黄仲达刚刚一意孤行要停刊,但当下却即刻认怂了,还当众宣布《顺天日报》继续发刊,这个举动真可谓是打脸了。

林晧然的嘴角微微翘起,却是低头玩弄着指甲里面的死皮道:“《顺天日报》当下的销量确实不佳,但昨天书雅斋的李掌柜还是愿意以三千两买下!既然府尹大人如此不信任本府丞,那干脆卖了得,本官亦好落得一身轻松!”

黄仲达的脸色微敛,却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还不肯罢休。

“府尹大人,既然已经授权给林府丞创立《顺天日报》,咱们就不宜过多插手!如果动辄就要停刊,那趁着现在价格不错,干脆是卖了得!”雷通判当即心领神会,站出来认真地表态道。

其他官员纷纷表示支持,哪怕是中止的官员亦是响应,却不是真要相助于林晧然,而是对黄仲达这个“独裁者”的反击。

虽然黄仲达是正堂官,但谁都希望黄仲达能够民主一些,而不是如此的一意孤行。

“《顺天日报》之事,本府尹以后不再过问!”黄仲达强忍着怒火摞下一句话,然后气冲冲地离开。

他本以为能够很轻松地搞死林晧然,但发现还是失算了,将事情想得太过于简单。在这一场战役中,他又再次败下阵来。

完全可以想象,在以后的日子里,他还需要继续面对这位强势的顺天府丞。在这个点卯时刻,分分钟会上演龙虎斗。

“林府丞,下官有话要说!”

孙通判看着黄仲达离开,可怜巴巴地望向林晧然乞求道。

“既然已经在本官背后捅刀子了,咱们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林晧然轻睥了一眼,当即亦是转身朝着府丞署而去。

他可不想做仁慈的人,不然在官场迟早要为自己的善良买单。孙通判被拉拢过去,证明这人跟他根本不是一条心的,又何必再继续拉拢于他。

最为重要的是,若是他今日原谅了孙通判,雷通判等人下次可能更容易被黄仲达拉拢。

“完蛋了!”

孙通判傻傻地望着远去的林晧然,整个人如遭雷击。

本以为,凭着他在顺天府衙的声望和地位,且林晧然正是“用人之致”,无论如何都会原谅他一回。但万万没有想到,这位年轻的府丞根本不是仁慈的性子。

雷通判等人看着失意的孙通判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同样是回到了自己的衙署。

第978章 巧借东风

随着从官员纷纷返回各自的衙署,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正式结束。

林晧然的心情谈不上多好,毕竟只是挡住黄仲达的一波攻击,但实质没有给黄仲达造成多太的伤害,仅仅得到黄仲达不再插手《顺天日报》事务的许诺。

只是官场历来险恶,向来都是你死我活。他跟黄仲达一天没有决出胜负,还没有将黄仲达踢出顺天府衙,那他就不能掉以轻心。

回到府丞署,康晚荣等人都到齐了。他们这帮人似乎知道刚刚发生的事,《顺天日报》差点被黄仲达解散,此时眼睛都充斥着感激之情。

林晧然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犹豫了一下,在这个临时办公大厅停了下来,对着康晚荣等人认真地说道:“今天将会有一场硬仗要打,只要你们用心干,我保证不会亏待大家!”

“是!”

康晚荣等人齐声响应,显得是斗志高昂地道。特别是那几个帖书,他们隐隐看到了光明的未来,这时拥有着强烈的干劲。

朝阳高升,顺天贡院内。

身穿二品官服的尹台经过一个月的“牢狱之灾”,终于看到了自由的曙光。跟着几位考官商议后,他亲自敲定了会试的最终排名,而后开始揭开弥封。

在揭开一个个考生名字,并填写在一张大红纸上的时候,一支支报喜队伍便开始全城出动了。只是这里有一个小细节,在填写榜单的时候,旁边还有一位书吏亦在誊抄。

“捷报福建泉州老爷,陈讳家旺,高中壬戌科会试第三百名,金銮殿上面圣!”

……

一个差役骑着快马朝着福建会馆奔来,拉开了壬戌科会试报喜的序幕。

全城的百姓亦是纷纷出动,守在某些会馆或客栈前。只要有报喜队伍前来,他们便会跟着报喜队伍一起过去,或是趁机讨点喜钱,又或是趁机吃个喜席。

举人拥有五百亩的免税田,且太多都是出身于富贵之家,他们的腰包都很鼓。

面对着这一件人生如此的大喜事,别说只是打赏点喜钱,哪怕是败光他身上的所有银两,他们都不会感到半点心疼。

当然,有人欢喜有人愁,而等待更是折磨人。

广东会馆,一帮举人正候在大厅中,大多数人都显得是坐立不安。

“捷报广东广州老爷,肖讳旭,高中壬戌科会试第二百三十五名,金銮殿上面圣!”

“捷报广东潮州老爷,翁讳远贵,高中壬戌科会试第二百零九名,金銮殿上面圣!”

“捷报广东雷州老爷,陈讳忠引,高中壬戌科会试第一百四十名,金銮殿上面圣!”

……

一个个高中的名单出炉,令到高中者喜不自抑,甚至有人当场痛哭了起来。为了这么一个进士名额,很多人熬白了满头的青丝。

身穿着士子衣服的王弘海亦是坐在桌前,原本今天想要在府丞署帮忙的,但却被他的恩师打发了回来。实质上,他今天确实无法静下心来,此刻亦是无比渴望着高中。

只是越是如此,老天却越不遂他意。眨眼间,都已经报到了第一百名,但仍然没有他王弘海的名字,令到他显得极为不安。

令到他更受煎熬的是,一旦他这次真的落榜,那他就是愧对恩师的期待和栽培,恐怕是没脸到顺天府衙面见恩师了。

此时此刻,四千多名还没有中的考生,亦是感到着一种如同身处地狱般的煎熬。

中则,光宗耀祖,醉卧美人塌;败则,挑灯夜读,以寒窗为伴。

今天,是一个不同寻常的一天。

顺天贡院将最后一位会元的名字揭晓的时候,一个书吏迅速地誊抄下这个名字,然后将一份名单递给了一个捕头。

这名捕头拿过名单当即就冲出了顺天贡院,骑上早已经候在门口的一匹快马,直接朝着国子监的方向快马加鞭而去。

下午时分,顺天贡院的门口帖出了高中者的完整榜单。只是围在那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令很多人根本就挤不出去。

特别是一些普通的士子,根本是敌不过那些拥有家仆的举人考生,他们被完完全挤在外面,只能是远远地望着那张大红榜。

“会元,南直隶苏州人士,王锡爵。”

在得知今科的会元后,很多人直接便是离开了。却不是他们不关心其他的中举者,各省的中举情况,而是观榜者太多,绝大多数人根本挤不进去。

“《顺天日报》!顺天日报!这里有京城会试高中的名单,一份只需要五文钱!”

稍晚时分,一帮身穿统一服饰的孩童扛着背包,在北京城的各条大街小道大声地叫卖了起来。而这些报纸似乎是刚刚印制出来,还残留着一股墨香。

“会试最全的名单?我要了!”

“竟然降到五文钱了?那我要了!”

“顺天府衙出品有保障,我也要一份!”

……

太多数人并不愿意特地跑到处于东南角的顺天贡院一趟,且听其他人转述又难免发生差错,听着五文钱就能看最完整的榜单,当即便是掏钱买了下来。

这五文钱确实是亲民的价格,在这一个纸张和笔墨高昂的时代,且还能阅读到如此有用的信息,当真是赚到的感觉。

最为重要的是,这份《顺天日报》不仅有会试的完整榜单,还有着很多北京城的新鲜资讯,另外还有一个颇有意思的连载。

亦是如此,到入暮时分,《顺天日报》竟然卖出了二万多份。这还是因为国子监印刷不足,不然这个销售数字还会更高。

前几天,林晧然对《顺天日报》的销量问题隐而不发,正是要等候这一个销售时机,想要借着这股春风将《顺天日报》推向整个北京城。

事情进展得很是顺利,《顺天日报》借着会试发榜的契机,加上采用报童的方式进行直销,可谓是一炮而红,算是打开了北京城这个庞大的市场。

至于想要看笑话的黄仲达,看着《顺天日报》如此的火爆,看着仅仅降五文钱便卖到脱销,在这件事上算是彻底死心了。

第979章 外察之劫

无逸殿值房,檀香袅袅。

身穿着蟒炮的老严嵩伏首在案前,雪白而浓密的眉毛遮掩住眼睛,若不是时而持笔在纸上写着小字,定让人错以为是在打盹。

胡宗宪并没有让他感到失望,江西和广东的战事已经相继平定,而剩下的福建倭寇显得猖獗,但实质并不足为虑。

纵观整个大明,当下最大的威胁已经不在南边,而是北边的蒙古。只是要解决这北边的问题,无疑是劳民伤财之举,且圣上不会容下一个拥有如此战功的三边总督存在。

“从速移师福建,清剿倭寇,还南边安定!”

严嵩手持着手笔,屏息凝神,在纸条上写下一行小字。在写好这行小字后,他又小心地糊在奏疏上,一切都显得轻车熟路。

每日票拟、写青词、试丹和奏事,已然成为他当下生活的全部,特别是老伴去世后,这西苑宛如真的成了他的家一般。

只是他有一种感觉,在这里的时间恐怕不会太长了。

一来,他已经是风烛残年,身体可谓是灯尽油干,很多事情已经越来越力不从事;二来,虽然圣上对他还算恩宠,但这是建立在他能分忧的基础上,但当下他很多事情处理起来都不合圣意。

最为重要的是,旁边的万寿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重修着,且所耗费的银两竟然是大大地低于严世蕃给他的估价。

“严阁老,徐阁老求见!”正是失神间,一个阁吏进来轻声地提醒道。

严嵩对徐阶自然是无比熟悉,当即吩咐将人引进来。

徐阶进来后,朝着严嵩恭敬地施礼道:“见过元辅大人!”

“华亭,你来了,坐吧!”严嵩抬起那只干枯的手,温和地说道。

徐阶施礼道谢,却是从袖中掏出一份奏疏恭敬地说道:“谢元辅!这一份是外察的处置名单,还请元辅大人过目!”

朝廷考核百官,分为外察和京察。外察是朝廷针对地方官员的一次大考察,对一些不称职的官员会直接免职处置。

故而,每当到了外察之年,入京的地方官员都极为惶恐不安,纷纷在京中找关系,只希望能够逃过这一场大浩劫。

按着现行的制度,外察由吏部尚书孰朴主持,都察院和科道拥有监察的权力,故而名单主要还是出自于吏部尚书孰朴和都察院左都御史潘恩之手。

郭朴在这一次外察中,表现出了铁面无私的一面。打今年春节开始,他几乎就没有见过亲朋好友,似乎真不会为谁徇情。

只是对于严嵩而言,却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郭朴是嘉靖十四年的进士,跟严嵩的恩怨姑且不提,而现任都察院左都御史潘恩是南直隶松江府人,嘉靖二年的进士,跟徐阶既是同乡又是同科。

由着这两位主持这一次的外察,严党哪里还能有好果子吃的?

“得年老者和才力不及者共计二十四人,有……”

严嵩接过那份名单翻开,心里却是黯然一叹,尽管早就预料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但心里难免还是感到了几分怅然若失。

在六年前,时任吏部尚书的李默亦是如此,拿着严党的人动手,大有将严党之人清洗干净的意图。

好在,李默自己犯诨,竟然得罪了圣上,最终死在狱中,改由李本主持了那一年的外察和京察,反倒让他将百官清洗了一轮。

时至今日,这所谓的外察和京察,已经成为他们党同伐异、排除异己的手段。

严嵩并没有完全老糊涂,还是清楚地看到了郭朴的动机,却是微微点了点头,淡淡地对徐阶说道:“嗯,我知道了!”

“下官先行告退了!”徐阶拱手施礼,同时观察着严嵩的反应。只是让他失望了,对这份名单,严嵩既没有暴怒亦没有表示认可。

面对着这位老狐狸,他心里其实还是有所忌惮的。不论是前期的夏言,还是后来的李默,最终都被严嵩翻盘,最后更是落得了惨死的下场。

当下,他这算是一次对严嵩的试探,却不知道严嵩会采用什么样的手段来还击,徐阶心里其实有些忐忑不安地从值房中走了出来。

徐阶想着事情会微微低头,走回到自己的案前才发现多出了一个次,当即被吓了一跳,旋即责怪道:“你怎么又来了?”

这个高大的中年男子自然是徐璠,打从因负责重建万寿宫,他毅然是将徐阶的值房当成他休息之所。面对着老爹的责备,他举着茶杯显得理所当然地说道:“爹,我渴了,过来喝茶!”

徐阶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如何不知这小子喝茶只是一个幌子,但却没有戳破的意思。

“爹,他有什么反应?”徐璠压着声音询问道。

徐阶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回到自己的案前坐下,带着说教的语气道:“你觉得到了这种位置的人,会将情绪写在脸上吗?”

“爹,臧继芳此人不堪大用,你真该将他的名字填上?”徐璠喝了一口茶,有些埋怨地说道。

徐阶的眉头微微蹙起,没好气地说道:“你真是白混了这么多年,你看到有哪个老师会对门生下毒手的吗?当年我不出手救杨继盛,你可知你爹承受了多大的非议?”

臧继芳是嘉靖三十二年的进士,被时任主考官的徐阶在会试中点为第二十七名,是徐阶的门生之一。去年调任松江知府,但此人性格刚直,虽然顾及徐阶的师生情,但对徐府在松江的所做所为大有抱打不平的意思。

徐璠对着老爹这位不太听话的门生有所不满,故而动了换一个的心思,只是深知当下还真不是出手的好时机。且顶多只能调往他处,而不是直接免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