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相 第434章

作者:余人

贤臣辅佐明君治理天下,明君则会重用贤臣处理政务,这便是最理想的政治生态,亦是有识之士一直追寻的盛世。

不过这种政治生态往往只是一种理想,皇帝同样是肉眼凡胎,自然有七情六欲。

嘉靖是世子出身,并没有受到正统的教育,对百姓从来都没有那一份爱护之心,根本不知晓作为君王的那一份责任。

就像是一个野孩子,突然就捧上了皇帝的宝座上。他自然而然地认为天下都是他朱厚熜的,所有人都要服从于他,根本就没有成为明君的观念。

最初的首辅杨廷和算得上是一个贤臣,这位忠心耿耿的老臣将年仅十四岁的野孩子嘉靖扶上皇位,并没有让大明的政权交替出现波折。

嘉靖登基后,精力却放在“大礼仪”上,一心只为着给父亲兴献王正名。他将其父升格为皇帝,其母升格为皇后,但偏偏没有想到这个国家会如何,并没有承担起治理这个国家的使命感。

在后来的首辅人选中,嘉靖选用了听话的张璁之流,杨延和则被他逼得失望致仕,而后又被削为民,致使杨延和郁郁而终。

延杖,在本朝更是达到了顶峰。

因大礼仪的分歧,兵部尚书金献民、翰林学士丰熙等二百多人跪哭左顺门。

嘉靖大怒,下令对丰熙等五品以下官员一百三十四人施以廷杖,当场杖死十六人。八天以后又廷杖翰林院修撰杨慎等七人,其中给事中张原被杖而死。

此后,竟一发而不可收,延杖成为其体罚臣子、发泄淫威的惯用手段,见于记载的廷杖记录四十多次,先后有数百人被杖责,其中二十多人死于杖下。

嘉靖十九年八月,太仆卿杨最因劝阻皇帝服食丹药,受杖而死。

历史仿佛是跟大明开了一个玩笑,一个野孩子当了皇上,自然注定是难以成为一代明君。偏偏地,这个野孩子还很聪明,将国之权柄握在手中,培养出了严嵩、徐阶和袁炜这种听话的阁臣。

第952章 贤臣在

明臣与贤臣开创太平盛世,到了本朝,已然是行不通了。

对自私自利的嘉靖而言,要的从来都不是所谓治国的贤臣,只要像严嵩、徐阶和袁炜这种能够听话且能分忧的臣子即可。

反观吴山,为官二十多年以来,素有刚正、清廉的好名声,且保持着很高的官德,无疑算是上是半个贤臣。

只是事实早已经证明,嘉靖并不是一个明君,他的眼里根本没有天下和百姓,吴山这个半个贤臣可谓是生不逢时了。

林晧然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很残忍地询问道:“老师,你可曾想过,以着圣上的秉性,圣上恐怕一直都不会用你?”

“我知道!”吴山轻轻一叹,眼睛有些哀伤地答道。

这二十多年来,他一直在京中为官,又如何看不透这个皇帝的秉性呢?不过他有着他的坚持,断然不会为了争夺权力,从而踏上严嵩这种佞臣的路子。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显得疑惑地追问道:“你这么多年的潜心苦学,若是最终不能展一所长,真的会甘心吗?”

吴山是正统的词臣出身,从翰林院到礼部,走的是储相路线。只是储相不能成为真正的“相”,那他这二十多年的学问真的枉费了。

“若真的如此,那便是天意使然,为师无怨无悔!”吴山的眼睛闪过一抹坚毅,显得异常执着地说道。

林晧然看着他的神态,听着他的语气,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认认真真地施予一礼。

不管吴山是不是迂腐,但他无疑值得尊敬的。明知道嘉靖不是明君,明知道只有讨好嘉靖才能换得权力,但他还是坚持做一个有益于百姓的贤臣。

虽明君不在,但贤臣却在!

他在等候,哪怕是遥遥无期,但吴山一直站在这里。

笃笃……

正是这时,书房的门响了几下,却见管家推门进来,说晚饭已经准备妥当了。

不经觉间,夜幕降临,整个北京城亮起了盏盏灯光。

吴家只有三口人,按说可以围成一桌用餐。只是林晧然还没有跟吴秋雨成亲,故而林晧然跟吴山师徒一桌,而吴母和吴秋雨则在偏厅吃饭。

“若愚,这是师娘炖的鸡汤,你得多喝一些!”

吴母领着下人端着鸡汤上来,对林晧然这个出色的未来女婿显得很满意的样子,很是热情地指着那一道熬乳白的鸡汤道。

“多谢师娘,我一定会多喝的!”林晧然连忙从座位上站起来,显得恭恭敬敬地施礼道。

吴母却是轻睥一眼,显得嗔怒地道:“还叫师娘呢?”

林晧然经过官场的磨练,早已经能够对着别人说谎而面不改色,但面对着这位热情的师娘打趣,脸却不由得羞红起来。

“怎么比我家秋雨还害羞呢!”吴母显得一副直肠子地说了一句,那双美目同时睥向了偏门处。

在那偏门处,有一个倩影闪着离开,空气残余着一抹芳香。而下一秒,一个少女坐在偏厅的桌前,心里砰砰地乱跳,那张俏脸宛如红苹果般。

吴山却不是一个喜欢开玩笑的性格,那张刚直的脸微微地敛起,显得冷冰冰地说了一句道:“你回去吃饭吧!”

“怎么了?我跟女婿说几句,碍着你了啊?”吴母跟着传统的大家闺秀似乎有所不同,对吴山显然没有过于畏惧的样子。

吴山的眉头微微蹙起,却不知是因为吴母的放肆,还是这一声“女婿”的称呼引起他的不满。

“菜上齐了,妾身告退!”

吴母却不是真的要跟吴山对着干,更多是要争得一点颜面和自尊,看着最后一道菜送上来,当即规规矩矩地朝着吴山施礼告退。

眨眼间,剩下这一对师徒或翁婿。

林晧然深知吴山有“食不言,寝不言”的行事准则,看着吴山规规矩矩地用餐,仿佛扒几颗饭粒都精准算过一般,不由得相形见绌。

跟着这么一位古板的老师吃饭,对着习惯跟着虎妞争食的林晧然而言,无疑是一种小小的折磨。

好不容易吃完饭,二人到客厅用茶。

林晧然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诉苦地道:“老师,严世蕃前天晚上找到弟子!”

“他找你,想要拉拢你吗?”吴山握着茶壶轻拨着滚烫的茶水,先是微微一愣,旋即追问道。

林晧然的脸上露出苦笑,这严世蕃还真不按常理出牌,便是摇头道:“不是!他看上了联合作坊,索要联合作坊的五成股份。”

“那你打算怎么做?”吴山停下手上拨茶的动作,紧蹙着眉头反问道。

林晧然显得沮丧地道:“还能怎么做!人家严家势大,恐怕只能是妥协了!不过严世蕃这番举动,不给我面子亦就罢了,同样不给老师您的面子呢!”

“别在这里小题大做!”吴山将茶盏送到嘴边,显得淡定地轻呷了一口道。

林晧然听着这个答案,却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知道吴山是一个处事冷静的人,断然不然因为这一点事就会暴跳如雷,然后抱着青铜宝剑入宫。

吴山将茶盏放下,轻轻一叹,便是突然开口说道:“这个休沐日,我跟郭质夫有约,你若是没事的话,便过来一起见见他吧!”

“学生一定到!”林晧然眼睛微亮,当即进行施礼道。

现任的吏部尚书正是郭朴郭质夫,跟着他老师吴山是同年,二人的关系素来不错。若是能够得到郭朴的大力支持,那就不需要过于忌惮严世蕃了。

大明的朝廷主要是通过人事权制衡地方,一旦这份人事权不为严世藩所用,那严世蕃就没有能力调整广东巡海道副使和广东市舶司提举等职位,届时自然无力打击联合作坊。

喝过茶后,却是有几个官员来访。

今天是京察大年,地方的官吏纷纷赴京。吴山作为六部尚书之一,加上他担任过吏部左侍郎,自然有很多赴京的官员前来拜见。

林晧然看着时间亦差不多了,便是选择告辞。在走出了吴府大门的时候,外面已经漆黑一片,只早这个胡同显得很热闹。

经过徐府,徐阶已然是在家里,却见一大帮官员携礼在这里等候着接见。谁都不是傻子,似乎都能看到了朝堂的大势,徐阶取代老迈的严嵩似乎是早晚之事。

马车上了西直门大街,借着悬挂在马车前面的灯笼,朝着北边徐徐而去。

坐在马车里面的林晧然眉头紧锁,这本是高高兴兴而来,但却是败兴而归。

由于吴山的执念,他先前的计划彻底落空,吴山入阁仍然是遥遥无期。而摆在他面前的,不仅是如何将吴山推举入阁,还有就是这把青铜宝剑该由谁来献。

第953章 献宝之人

正月底的夜晚,天空漆黑一片。

一辆孤单的马车由南向北缓慢前行,车轱辘转动的声响,马蹄声在这个寂静的街道显得更清晰,以及街道两边时而出现的商贩吆喝声或酒肆中的划拳声。

只是这一切,都没有打扰到端坐在车内的林晧然。经过官场四年的磨砺,他显得更加的成熟,脸上彻底脱去了稚气,毅然正在认真地思考着。

相对于将吴山推举入阁,当下由谁来献宝剑,无疑更加紧迫一些。亦是如此,一个个人员从林晧然的脑海中闪过。

“我?”

秉着利己的原则,林晧然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自己,由他向嘉靖亲自献上这一把青铜宝剑。

只是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这个做法其实有利亦有弊。

好的方面,自然是他能够借此再上一步。他极可能替代黄仲达,执掌顺天府衙门,成为大明最最年轻的正三品实职官员。

坏的方面,则是会背负一个佞臣的恶声。如果嘉靖真能够长生不老还好,他能够在嘉靖朝呼风唤雨,但实质嘉靖仅剩下四年的寿命。

孙吉祥很清楚地知道这是一个得不偿失之举,所以今天错以为是由他亲自将青铜宝剑献给圣上,当即就站出来进行了劝阻。

他今年才二十一岁,而嘉靖仅剩下四年的寿命,故而属于他林晧然的时代并不在嘉靖朝,而是应该考虑接下来的朝代。

以着他的年龄和出身,只要爱护好自己的声名,入阁拜相是大概率事件。而当下为了短期的利益,却是背上一个佞臣的恶名,实在是得不偿失之举。

若是到了隆庆朝,这个事情难免会成为政敌的一个攻击点,甚至此生要跟首辅的宝座无缘。毕竟独断专行的皇帝还是少数,正常的皇上还是会推行“明君贤臣”那一套,从中选择一位“贤臣”担任首辅之位。

“尹台?”

林晧然在否掉自己后,秉着回报最大化的原则,当即想到了身居正二品的南京礼部尚书尹台,这一位有望入阁拜相的老师。

只是有着吴山的“教训”在前,尹台恐怕亦不一定会选择同意,所以林晧然并没有绝对的把握能够成功劝说尹台。

其实这里还存在着一些问题,纵使是劝说成功了,恐怕亦不见得会演变成好事。

尹台的根基尚浅,且身处于南京的养老院中,恐怕很难一步到位直接入阁。很可能跟昔日的严嵩一般,需要在礼部尚书这个位置上过度一下。

还有一个因素不可忽略,尹台刚刚担任会试主考官有圣上的“恩赐”在里面,这青铜宝剑送上去恐怕有“抵债”的可能性,其效果实则要打一些折扣。

若是尹台要在礼部尚书这个位置上过度,那这里将会出现一个极为棘手的问题,现任礼部尚书的吴山该何去何从呢?

吴山恐怕不会由此而成功入阁,更大的可能是给尹台腾位置,改由尹台担任礼部尚书,而他吴山则被调到南京担任礼部尚书。

若是得到这第一个结果,那这把青铜宝剑不仅没能在整体上换得实惠和好处,反倒换得了一个极糟糕的结果,等于是间接将吴山给毁掉了。

这千算万算,结果竟然将自己的靠山给坑了,那他这个林算子就成了天下第一大笑料。

林晧然并不死心,认认真真地推演了几遍。结果发现由尹台献上青铜宝剑,虽然看似所获得的回报最大,但实质承担的风险同样极大,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那应该是谁呢?”

林晧然感觉到马车已经开始颠簸,知道已经离开了西直门大街,拐进了日忠坊的旧街道,但却仍然没有太好的人选。

按着回报最大化的原则,自然是品阶越高越好,这样才能换得更高的官位,而像虎妞这种无官无职之人献宝,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除开吴山和尹台,最合适的人选无疑只剩下汪柏,一位从二品的地方官。

砰!

马车轱辘似乎是撞到了什么,车厢向着一边倾斜,林晧然正在想着事情。猝不及防之下,整个人朝着一边倒去,额头重重地撞在车板上,疼得他呲牙咧齿。

林福等护卫匆匆拍马赶过来,对着车夫阿呆怒斥了一句,然后显得很关心地对着车厢询问道:“十九叔,你没事吧?”

林晧然是他们长林氏最杰出的族人,更是他们长林氏的保护神,一旦真出了什么意外,他们当真无法跟老族人交待,更是愧对于长林氏的列祖列宗。

“我没事!发生什么事了?”林晧然捂了捂发疼的额头,随口对着外面问道。

“启禀大人,车轱辘陷在到坑里了!”外面一个护卫查看情况后,对着他汇报道。

林晧然无奈地一叹,尽管这里是帝都,但一些偏僻街巷的路况很是堪忧。只是凭着顺天府衙的财政情况,恐怕无力解释这个问题。

林福看着林晧然从马车钻出来,急忙上前将他扶了下来。

林晧然发现正处在一个分岔口中,马车前面的道路一片黝黑,而左边的道路有着几盏灯光照在青砖道上,道路显得很宽阔的样子。

在几名护卫的帮助下,他们很轻松地将马车推出了水坑。

林晧然正要上车继续赶路,突然疑惑地指着另一条路询问道:“为什么不走这条道,我记得这条道过去,很快就能到家的?”

林福顺着林晧然所指的方向望向,嘴巴微微张开,发现还真是这条回事,便是扭头望向车夫道:“阿呆,为什么不走这条路?”

阿呆是长林氏的族人,虽然脑袋不灵光,但为人老实本分,故而成为了林晧然的专职马夫,这时显得诚实地答道:“那边是市集,马车根本通不过去!”

林晧然听到这个答案,顿时一阵无语,而林福当即暴怒道:“白天是市集,但晚上鬼影都没一个,你……你简直就是一个猪脑袋!”

“我……”阿呆的眼睛瞪了瞪,亦是反应了过来。

林福仍然在气头上,想着刚刚林晧然所糟的罪,戳着阿呆的额头显得恨铁不成钢地道:“你……你怎么就这么不懂变通呢?”

咦?

林晧然正想要上车,突然间脑海闪过一抹白光,隐隐间捕捉到了一个很关键的词儿。

第954章 变通

“十九叔,怎么了?”

林福正要扶着林晧然上马车,结果发现他突然站着不住,不由得疑惑地询问,眼睛隐隐透露着一丝担忧地询问道。

林晧然的眉头蹙起,扭过头来认真地询问道:“你……刚才说变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