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人
只是看到“请汰各监局人匠”的公文见邸报,却不由得苦笑连连。
且说大明财政窘迫早已经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哪怕嘉靖已然将国库当成内库来用,但亦是有用尽之时,堂堂的九五之尊亦得为钱财而烦恼。
话说,嘉靖问计于严嵩,严嵩这只老狐狸先将责任推给了户部,指责户部不擅于理财,这才致使大明财政窘迫,然后提议“裁革冗费,追征地方欠税,便可入数百万”。
江浙是大明最重要的粮仓不假,拥有最肥沃的土地和完善的水利工程,整个大明当之无愧的富庶之地,但逃税亦是早已成风。
且不论越来越多获得功名而免除税赋的田产,一些稍有些权力的富户简直将县官不当官,哪怕“三十税一”的税粮都不愿意缴纳。
自古是“朝中有人好做官”,但如今是“朝中有人好逃税”。不说下场毛毛雨就是水灾,三天不下雨就是干旱数月,能征税粮六成者的县官都能得到优评。
亦是如此,纵使江浙是富得流油,拥有百万家财者不在少数,但征收上来的税粮却是越来越少。
现在对江浙富户进行追讨,确实能够增加大明财政的收入。只是这个办法亦有弊端,那就是会致使当地官府逼迫贫穷之家,从而衍生家破人亡的惨境。
正是如此,兵科给事中刘体乾上疏反对征收旧税粮,搬出了苏轼的观点“丰财之道,惟在去其害财者”,矛头直指老生常谈的冗吏和冗费二项。
这冗吏并不是什么书吏,而是公务员的泛指,指那些领取朝廷俸禄的人员,即所谓的“害财者”。
列举出来的数据亦是耸人听闻,汉代七千五百官员,唐代一万八千官员,宋代权冗至三万四千官员,本朝自成化五年武职已超八万员,加上文职共达十万余。
“今边功升授、勋贵传封请封,机构添设,大臣恩荫,加以厂卫、监局、勇士、匠人等等,岁增月益,不可悉举,多一官则多一官之费。请严令各部,请革冗滥,将可减俸银无数。”
矛头直指这些被誉为“害财者”的公务员,然而到户部进行商议这个方案时,却没有将矛头指向官员、勋贵、厂卫等,而是请汰“各监局人匠”。
大明的工匠可分为轮班工匠、住坐工匠和军匠三大类,其中大部分都属于地方的轮班工匠,而住坐工匠和军匠则是服务于朝廷各类衙门和军卫所。
前者的人数众多,且是自食其力,暂且不提。而后者便是此次朝廷要“征讨”的对象,因为住坐工匠和军匠都有着月粮或直米的待遇,朝廷要进行供养。
洪武十一年,朝廷明文规定:“在京工匠上工者,日给柴、米、盐、菜,歇工停给”
洪武二十四年,全国经济已经恢复,进一步规定:“凡在内府役作的工匠,量其劳力,日给钞贯”。
永乐十九年,朝廷另又发出了一个按月支粮的法令:“令内府尚衣、司礼、司设等监,织染、针工、银作等局南京带来人匠,每月支粮三斗,无工停支。”
……
当下的工匠待遇有月粮和直米的分别,月粮是按月发给的,只要有名额,并按规定服役,就得享受,月粮由工部支付。直米则是计日发给,在工有米,由光禄寺支付,等于伙食津贴。
只是这些服务于各衙门的工匠,其实亦是过得不容易,他们都是凭着技艺而获取廉价报酬的普通百姓,为大明或是建房,或是造船,又或是造炮等,但如今却成为了大明财政问题的“牺牲品”。
虽然朝廷上层是发现“冗员”的问题,知道大明的公务员人数过多,但这一个个官员却都在“装睡”,屠刀斩向了这些用劳动换取报酬的工匠群体。
面对着朝廷的这一个决定,林晧然心里不由得轻叹一声,对于当下的朝廷深感无奈。
因为这把屠刀挥下的结果,却不可能解决得了大明的财政问题,而会致使轮班工匠更受其累,衍生出新的弊病。
一旦在京服务的工匠人数减少,那必然会致使衙门对轮班工匠的需求上升。
跟着住坐工匠和军匠相比,轮班工匠提供的是无偿劳动。他们分散于地方,按着规定时间轮流赴京服役,只是上工之日没有收入,连往返京师的盘费都要自筹。
离着京城较近还好,他们还能承担这种徭役;若离得较远的工匠,那就要变卖家财,甚至是卖儿卖女来筹集路费。
亦是如此,跟着那些缴不起税的贫民很是相似,大明很多技艺精湛的工匠最终只能选择逃亡于山林,从而成为大明的黑户,或者直接沦为盗贼。
有时不得不承认,朝廷看似做了很多有利于国家的事情,但最后反而不如不做。
广东遭遇倭寇的事情亦是见了邸报:“倭入广东,屡犯揭阳、海丰,盗掠纵火,无恶不作,气焰乖张,民心惶惶。”
邸报汇集两京十三省的大小事情,涉及的地方极广,但内容又过于简略。林晧然只能挑着重要的来细读,主要的研读对象还是京城和广东省,偶尔才会关注江浙那边。
这期的邸报并没有过于重要的东西,很多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在翻完邸报后,林晧然喝了一口茶,又翻开了最新一期的《谈古论今》。
这个由他一手创办的刊物,如今在大明的影响力是越来越大,销售量更是惊人。他们已经在多个地方已经建了分销点,销售网络由京城辐射到广州府,每期册数都能稳稳在十五万册以上。
每期十五万册,这绝对是一项惊人的数据。若是将《谈古论今》比作是影视作品,那期期都是“爆款”,是绝对的票房保证。
《谈古论今》不仅仅是经济效益惊人,它的政治影响力亦是日益壮大。他的未来岳父吴山的声望骤升,隐隐成为清流的领军人,呼吁他入阁的声音越来越高。
另外,这《谈古论今》的最大看点还是造星能力。
虽然现在的才子还是有些市场,但由于科举的关系,影响力早不及唐宋时期,明朝当下其实还是更重视于策论。
到了举人这个层次,只有写得一篇好的策论,这才能更容易扬名,才能成为李白之类的风流才子。
只是一篇好的策论实属难得,一般的士子的策论太过“理想化”,而老油条又是“马拍文”,很难出现有政见成熟的策论出现。
另外,策论并没有评判标准,且不论时而政见相佐,很多策论根本无法分出优劣。更多还是靠着出钱举办文会“造势”,从而成为所谓的才子,但这种才子的水分却很大。
只是随着《谈古论今》的横空出世,这翰林院修检厅便解决了这个问题,成为了最在威望的评判机构,且拥有让某个普通士子一夜成名的能力。
哪怕林晧然远在雷州府,亦是知道谁谁写出了一篇好策论,是个如何了得的人物。
只要文章上了《谈古论今》,当真是名扬天下,甚至可比拟于金榜题名了。亦是如此,京中待考的举人是如何的趋之若鹜,这便是可以想象了。
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
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
首页还是一首诗,在看到这首诗的时候,让到林晧然的嘴角微微地翘起。
在远离京城数月,他亦得担心真被彻底遗忘,故而在回来前就跟着徐渭提及过,让他隔几个月得让自己“露露脸”。
很显然,徐渭知道“露脸”是什么意思,故而将上次给他回信的诗作放了上去。
“低调!低调!”
林晧然看着上面的署名,却是嘴不对心,此刻心里涌起一股小小的兴奋感。起码在这首诗见刊后,京中的大佬不会将他彻底忘记,而且还让他这个林文魁得到“忧国忧民”的好声名。
“《论盐政》”
林晧然习惯性地跳过前面的文章,直接翻开那个幸运儿的文章,题目当即引起了他的兴趣。
本以为又是言之无物,但通篇读下来后,发现这个策论竟然有几项可行之法。文章对大明盐政简直是一针见血,指出了当下种种弊病,已经算得上是难得一见的上乘文章了。
值得一提的是,当下大明不仅是粮税减少,作为第二大税种的盐税亦是下滑。若是能够解决盐政的弊病,必然能够减轻大明财政的压力。
亦是如此,难怪这篇文章能够脱颖而出了,并且成为这期《谈古论今》的新星。
“广东高州?”
林晧然看到竟然是高州士子,眼睛当即微亮,脑海便是闪过了赵东城的身影。他始终觉得,赵东城的才学是被远远低估的。
只是一个呼吸后,他差点就从座椅上腾起来,连同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一般,因为上面的署名毅然是“广东高州江月白”。
却是万万没有想到,在他几乎都要将这号人忘掉的时候,这货竟然是蹦了出来,且是带上了一个大明才子的光环。
他完全可以想象得到,这货在京城必然要出大名了。凭着他的才学以令人厌恶的相貌,定然会得到京中权贵的青睐,哪怕是严嵩亦要向他伸出橄榄枝了。
说不好,他跟自己一般,会成为京中某位大佬的乘龙快婿。不过他隐隐记得,那货似乎跟江夫人的侄女订了亲,却不知道他会不会成为陈世美。
此时此刻,林晧然终于明白,为他人作嫁妆是一种什么样的糟糕心情。
他感到很是懊恼,觉得当初那块板砖还是拍轻了,真该将那人直接给拍死。现如今,让他这般冒头,终究是一个隐患。
只是他很是不明白,江月白是中秋后启程赴京,按说要春节前后才能到达京城。但这货现在不仅到了,而且还投稿见报,老天真是瞎了眼。
带着卒郁的心情,林晧然无奈地离开了签押房。
才走到庭院,却是一惊,只见虎妞那个野丫头整个身子已经湿透,如同落汤鸡般走了回来,脸蛋还出现着闷闷不乐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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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9章 虎妞病了
“虎妞,你这是怎么了?”
林晧然看到虎妞这个“惨状”,心脏当即就提了起来,瞪着眼睛吃惊地询问道。借着落在庭院中的灯光,看到她的捕快服不仅湿透,还沾上很多泥土,却不知有没有伤着。
“阿啾!”
虎妞正想要回答,结果一阵风迎面吹来,让到她的鼻子发痒。先是做了一个要打喷嚏的表情,接着果真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鼻涕虫都跑了出来。
跟在后面的小兔显得很是担忧,壮着胆帮着虎妞回答道:“大小姐刚才追贼,掉到城南的荷花池里了!”
林晧然听到这个喷嚏声,已经顾不上责备,上前拉着这个冻得身子微微哆嗦的丫头着急地道:“你快回房间将衣服换下来!元宝,你快让人给虎妞房间送几个火盆,将签押房的那两个火盆端过来!”
“好的!”
听着林晧然的吩咐,林元宝亦是急匆匆地吩咐仆人去端来火盆,又张罗着给虎妞准备姜汤,甚至还打算让人将郎中请过来。
只是当事人虎妞却很是不以为意,发出抱怨道:“哎呀!我洗个热水澡,将衣服换掉就行了,用不着这么麻烦的!”
虎妞确实有底气这样说,因为她的身材要强于很多人,从小就极少生病。哪怕只是小感冒,她只记得五岁那年得过一次而已。
事情终是始料不及,虎妞到半夜的时候,那肉肉的小身体烫得吓人。
林晧然让人将郎中请了过来,老郎中摆着那张标准的死人脸,当真是将旁人给吓到了,好在他的话并不吓人:“回禀府尊大人,大小姐只是染了风寒,吃几剂药便没事了!”
听到这话,林晧然才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让着管家将老郎中送进去。
阿丽让小兔照顾着虎妞,拿着老郎中刚刚写好的药方,亲自到药材铺抓药。
虎妞盖着厚厚的被子,那张肉肉的脸蛋呈现着高烧的特征,感觉到有人来到床前,眼睛只能是半睁着,仿佛真成了一只病猫般。
林晧然给虎妞喂了水,看着她是少有的怏怏不振,伸手摸着她发烫的额头,忍不住对她嗔怪道:“你以后还捉不捉贼了?”
“捉呀!怎么不捉了,昨晚那个贼给她跑了,但我肯定还会将她抓住的!”虎妞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嘴里不服输地说道。
“你……你是想将你哥气死才罢休!”林晧然看着这个丫头竟然还不知悔改,心里当即涌起一股怒气,便是端出一家之主的威严道:“从今天开始,不经我同意的话,你不能踏出这个府衙半步!”
“哥,我生病可以不出去,但我病好了,还是得出去的哦!”虎妞皱着眉头说着,然后又努力地睁开一只眼睛补充道:“哥,我出去才可以帮你做很多事,不出去哪行呢?”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但你生病这段时间,哪里都不能去!”林晧然知道这丫头说得在理,但仍然下达禁足令道。
他不是因噎废食的人,并不打算真将虎妞从此就关在家里了,但虎妞这个丫头有时做事太莽撞,必须要给她适当的一点教训。
虎妞却是难得的乖宝宝形象,脆声地说道:“嗯,我听你的!”
林晧然原本是想给面色这丫头看,但看着她如此乖巧,又是感冒发烧,让他只剩下担忧了,只希望这丫头能尽快好起来。
阿丽煎了药,虎妞乖乖地喝下,然后便是倒头就睡。
林晧然在床前静坐了一会,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感到她的体温有所下降,这才放心地离开。
时间很是凑巧,他直接到二堂排衙点卯,然后回到签押房办公。府衙的公务刚处理完,正想将最新一期的《谈古论今》读完,孙吉祥便走了汇报,有一个自称是安南莫氏的年轻人前来拜见。
现如今,安南虽然在名义上归为大明统治,但其真正的统治者却是北边的莫朝和南边的后黎朝,呈现着南北对峙的格局。
其中莫朝得到大明“安南都统使”的册封,但莫家对大明虽自称安南都统使,对内却是称帝建元,故而莫家是安南的皇族。
雷州府的东边接着雷州湾,西海岸却是毗邻东京湾,跟着莫朝是隔海相望,算得上是近邻了。如今莫朝的莫家人主动找上门,虽然令人意外,但似乎亦在情理之中。
“庆丰,你怎么看?”林晧然问计于孙吉祥道。
“可能是来探大人虚实的吧!”孙吉祥沉思片刻道。
林晧然知道确实有这个可能,但隐隐间觉得是来者不善。只是他对安南莫朝,却没有太大的畏惧,若是换一个有野心的皇帝,这安南早就给大明吞并了。
对于这种“外邦”,却不宜在签押房接见,林晧然选择在客厅中会客。
当这位莫家人带领着两名随从出现的时候,让到他不由得愣了愣神。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大明第一帅,但看着走进来的白衣少年,发现这个头衔恐怕要跟他打斗一场才行。这个少年的肌肤白似雪,容貌比女人还要漂亮三分,而体态极有翩翩君子的神韵,特别是那薄薄的红唇,让人忍不住要亲上一口。
林晧然心里暗暗感慨,这个美少年真是颠覆了对安南人的观感,竟然有如此的美男子人,但很快又是摇头。莫家虽然是安南的皇族,但贯籍却是广东人,这美少年其实是大明血统。
在他失神的时候,美少年的目光同样是停滞了一下,内心似乎亦是产生了波动。其实亦是难怪,林晧然长相不俗,年纪轻轻就身处高位,确实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你就是雷州知府?联合作坊由你作主?”美少年面无表情,粗着嗓门询问道。
咦?
林晧然听到这个悦耳的声音,却又是重新打量着这个美少年,很快便是寻到了答案。敢情这不是什么美少年,而是一名美少女,却不知道为何这世道会有这么多女人喜欢穿男装。
一想到这个美少女可能存在着错误的取向,让他又不由得微微叹息。只是他这显得无礼的审视,惹得这位美少年颇为不悦,并且轻哼了一声。
“贵客,请座!”林晧然恢复如初,抬手示意道。
假小子大大方方地坐下,却是不满地瞪着林晧然道:“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本府正是雷州知府林晧然,敢问姑……贵客如何称呼呢?”林晧然用茶壶幽雅地拔动茶水,一副雅士的模样道。
却不知道是为了引起这个美少女的注意,还是故意彰显着大明的礼仪,他的举止显得格外的优雅。动作虽然不能跟吴山相提并论,但在安南恐怕没几个人能跟他比较。
很多事情便是如此,不需要你做得多么好,你只需要比特定的人群要出色即可,那你便是赢家。
“在下莫福文!”假小子莫福文却是没将他放在眼内般,冷冷地回答道。
“福?莫敬典是你的叔父?”林晧然轻啐了一口茶水,淡淡地询问道。
“你了解过我们莫朝?”莫福文微微惊讶地道。
林晧然的嘴角噙着一丝微笑,他身兼着广东市舶司提举,又怎么不会关注一下这位邻居。若不是安南正处于南北对峙的格局,他都要好好防备这位邻居,甚至要考虑将来如何进行交战。
这时,丫环送来茶水,茶香扑鼻,是顶级的好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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