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人
随着举人入席完毕,布政使大人领着内外帘的考官入场。
由于去年乡试发生舞弊大案的缘故,南卷成为了监察的重点,而主考官则皆出自于翰林院或曾经任职于翰林院的官员。
萧国庆年近五十岁,显得一身正气,双目炯炯有神,他是翰林院的翰林侍读,被派遣到广东担任乡试的主考官。
按说他的官职品阶还不足够担任乡试主考官,但他是翰林院庶吉士出身,已经有着极深的资历,而广东乡试比顺天乡试、应天乡试要低一档,这个任命倒亦没太大的毛病。
萧国庆能够成为乡试的主考官,自然亦是高兴,毕竟这算是他的一项政治资本。只是他一般不会喜形于色,更喜色跟吴山那般绷着脸。
待到众官员落座,仪式便正式开始,吟唱着《鹿鸣》和跳魁星舞。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呦呦鹿鸣,食野之嵩。”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
……
随着上面萧国庆朗诵,,而他们都成为了普通的学子。
虽然乡试主考官没有会试主考官那般“强硬”,要求高中的士子乖乖地向主考官投送门生帖,但乡试的“师徒”关系还是被官场所认可的。
但不得不承认,相对于会试的师徒关系,这乡试的师徒关系要淡薄很多,而且双方恐怕交集不多。
像萧国庆出身于翰林院,虽然以现在的形势,在翰林院的生涯恐怕要以“外放”悲剧收场。但外放表现得好的话,将来未尝不能重回京师,有很大机会争夺尚书之位,前途同样无比耀眼。
反观这些举人,特别广东举人向来羸弱,绝大多数人都只能成为举人官。而一个小小的举人官对萧国庆根本就没有丝毫用处,注定无论如何栽培都无法成为他的政治助力。
在这七十五名举人中,或许会出一些进士,像江月白就有很大机会中进士,但江月白必然会投到会试主考官的麾下,他这位老师注定只能屈居第二。
正是如此,乡试虽然有师徒名份,但却要远逊于会试的师徒名份,绝大部分师徒最后是有名无实,甚至以后不再有交集。
在诵读《鹿鸣》后,大家离席到中间的甬道中,在乐器的伴奏下,跳起了魁星舞。
“魁星到画堂,提笔做文章。”
“生下麒麟子,得中状元郎。”
“中三元及第,点富贵双全。”
……
在跳舞的时候,大家亦是要吟唱。这魁星并不等同于文魁星,他是主宰文章兴衰的神灵,跟文曲星君并称文魁。
在礼毕后,大家纷纷回到座位,酒席才算是正式开始。
跟后世的舞会一般,大家可以自由地敬酒交谈,彼此拉拢着关系。
有人想要给主考官萧国庆留下印象,有人却找到房师敬酒套近乎,亦有人拉扰同科举人建立友谊。只是大家突然才意识到,在主考官萧国庆的旁边还空着一个座位,却不知是为谁所留。
“本官日前画了一副竹画,却是缺少一首应景的诗!萧大人,你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助我一臂之力,定要帮我完成此番心愿!”
广东布政使司右参政吴桂芳突然拿出一副画作,笑吟吟地对着萧国庆说道。
众举人听罢,都不由得纷纷望向了解元江月白。
在去年的鹿鸣宴上,吴春芳亦是求题画,结果林晧然写下了“淡烟古墨纵横,写出此君半面。不须日报平安,高节清风曾见”的惊世之作,一举讨得了尹台的欢心,成为了一段佳话。
现如今,吴桂芳再拿出一幅画,这里的用意很明显,是想要江月白为他的画题一首诗,再造就一段佳话。
“哦?我早听闻吴参政是丹青高手,今日终于得以一见了!”萧国庆来了兴致,便是将画作徐徐展开,亦是频频点头。
这是一副很传神的画作,画中的几株黄竹苍劲有力,底部有两株破土而生的竹笋,一切都显得那般的富有朝气。
围观的举人看到这个竹墨画,都是纷纷点头,同时望向了蠢蠢欲动的江月白。
“吴大人,可否让在下一试?”
江月白在大人物面前,却是保持着谦谦君子的形象,主动请缨地拱手道。
吴桂芳的脸上微微一愣,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只是眉头却微微蹙起,倒是萧国庆沉声道:“你先作一首,看能不能入得吴大人慧眼!”
江月白的眉头微蹙,去年那个书呆子明明直接就写,这次轮到他,怎么先将作诗再定夺了,这分明就是看不起人嘛!
只是面对萧国庆,他却只有装孙子的份,便亦是拱手道:“学生遵命!”
这里自然不缺少纸笔,他泼墨挥毫,一首竹诗便跃然纸上,然后捧着他的诗作,自信地递给萧国庆道:“请老师品鉴!”
江月白暗暗观察着着萧国庆的反应,他接过诗后,先是扫了一眼,再抬起头时,那张一直绷着的脸突然如同鲜花般绽放,那双眼睛亦透露着光彩。
正要等待着对他的竹诗大夸特夸,却见萧国庆将他的诗如同垃圾丢在一边,目光却是落在他的身后,而身后亦是传来了一阵骚动。
“不好意思,我来迟了!”
江月白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整个人顿时呆若木鸡,眼睛瞪得大大的。
第368章 又见竹诗
一名年轻官员突然出现,当即引发会场一阵骚乱。
若说他们这帮新科举人终于熬出头,那这个年轻官员无疑已经站在山峰之颠,让他们只能够仰望,眼中只有崇敬和羡慕。
怎么可能?
江月白转身看到果然是林晧然,眼睛闪过浓浓的敌意,同时心里头涌起一股斗志。只是目光落在他那套官服时,敌意却是消失,眼睛更多是迷茫。
五品官服!
让他万万都没想到的是,林晧然不是从六品的翰林修撰,而已经成为了大明的五品官员。这种升官迅速,简直是令人匪夷所思。
怎么回事?
江月白心里有着十万个“为什么”,但却没有人替他解惑。因为在看到林晧然出现后,包括他面前的恩师在内,这帮官员都是纷纷从座位站起来,眼睛似乎只有林晧然。
在这一刻,林晧然毅然成为了鹿鸣宴会上的焦点人物,风光自然亦盖过了新科解元郎江月白。
经过长途跋涉,他终于回到了广州府。
林晧然心里亦有着诸多的感慨,穿过中间的甬道,朝着刘布政使等官员一一见礼,虎妞则乖巧地跟在他的后面。
虎妞身穿着威风凛凛的麒麟服,整个人显得精神抖擞,脸蛋亦是红彤彤的,睁着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打量着鹿鸣宴的会场。
一些低级官员并不怎么留意她,但刘布政使看着那套麒麟服,眼皮明显跳动了几下。
“天啊!真是林文魁!”
“他怎么回来了?是回家探亲?”
“有可能!只是他的官服为什么是五品呢?”
……
在场的举人们认出了林晧然,但对于林晧然的突然出现,都感到一头雾气。
消息很快就传开了,原来林晧然不是回家省亲,而是被外放到雷州担任知府并兼任广东市舶司提举,这次可谓是衣锦还乡了。
“林文魁这也太……猛了吧!”
“回家乡任职,这是多大的荣耀啊?”
“乖乖!原来他是我们新任的府尊,我是不是还得归他管制呢?!”
……
得知消息后,一些粤西的举子当即是五味陈杂,但心里都少不得一阵羡慕。别说是做知府,哪怕给他们一个知县都极为乐意。
这帮蠢货!
江月白看着那些举人的反应,顿时有种恨铁不成钢地咬牙皱眉。
他虽然不是官场中人,但对官场有着极深的了解。一个穷乡僻壤的五品知府跟从六品的翰林修撰相比,还真不能说孰重孰轻。
没准这个书呆子是得罪当朝大人物而被外放,仕途从此到了头。虽然给了他雷州知府的头衔,但其实是明升暗降,从此再无翻身之日。
一念至此,江月白看着走过来的林晧然,却没有丝毫的羡慕,心里反而涌起一阵幸灾乐祸。本想以后进入官场再弄死这个书呆子,但却没有想到,这个书呆子却自寻了死路。
林晧然自然看到了江月白,亦知道这人摘取了解元,发现当初敲闷棍的做法极为明智,不然去年争得过院试案首,恐怕乡试解元亦不知花落谁家。
虽然不明白江月白为何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但以他如今的地位,自然不用将江月白放在眼里,来到萧国庆面前拱手道:“萧侍读,我们又见面了!”
虽然他在翰林院跟萧国庆品阶已经相同,但对方在翰林院的资历极深,故而还得表现得恭敬有礼。何况二人能够在这里相见,亦算是一种缘分。
萧国庆看到林晧然很高兴,在客套一番后,便开口问道:“掌院大人可好?”这个问话,明显是拉近双方的关系,同时标榜着他们二人是翰林官的身份。
翰林官在京城都是高贵无比,更不用说在这种偏远的省份了,故而很多官员亦是羡慕地望过来。
“老师安好!”林晧然微笑地回应道。
吴春芳等官员听着林晧然这个回答,没觉得有任何异常,毕竟吴山是林晧然的恩师。只是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坐不住了,包括那边的刘布政使大人。
萧国庆笑道:“若愚兄,你还称掌院为老师!如此看来,你没跟掌院的千金完婚就出京前来赴任了,岂不惜哉?”
掌院家的千金完婚?
对于这些地方官而言,无疑是一条极其重要的信息。
林晧然不是普通外放的官员,他竟然跟着京城还有着紧密的联系,当今礼部尚书吴山原来是他未来的岳父,是他的大靠山。
礼部尚书,这是多么遥不可及的大人物啊!
只是大家很快又是释然,林晧然年纪轻轻就成为状元郎,京城的大人物又怎么会放过他呢?别说是礼部尚书了,哪怕成为阁老的女婿,亦是一件很合理的事。
“师娘说要留小雨两年,我亦是无计可施,怕得两年后才能宴请萧侍读喝喜酒了。”林晧然如何不知道“朝中有人好做官”的道理,所以从不打算隐瞒这个婚约的事情。
“呵呵……若愚兄跟掌院千金的喜酒,我萧某人是喝定了!”萧国庆看着林晧然一副谦和的模样,亦是爽朗而笑道。
“林府台,你可不要忘了老夫啊!”说话的正是刘布政使,显得很是和蔼地道。
大明的官场,其实分为官衔和官职。虽然官衔定高低,但权力的大小取决于官职,很多人的官衔是二、三品,但却是有权无职,远远比不上掌管天下官员升迁的五品文选司郎中。
同样的道理,虽然刘布政使是从二品的官员,跟正二品的礼部尚书吴山只差一个品阶,但其实如同一个在天上、一下在地下。
布政使司上面有巡抚和两广总督府,权力早就被架空了,知道林晧然有着如此强硬的后台,自然不再摆上官的架子,态度悄然变得亲近起来。
“蕃台大人能够赏脸,是下官的荣幸,自然不敢忘记,到时还请蕃台大人务必光临。”林晧然自然收下这份好意,拱手回礼道。
啪!
江月白脸上的幸灾乐祸消失了,整个人愣在当场,像是被扇了一个响亮的耳光般。
敢情人家不是得罪了哪位大人物而被外放,是当朝礼部尚书吴山的一次安排,让林晧然到雷州府进行一场历练。
官场,很多事情都没有绝对性的!
对很多官员而言,被外放就宣告着仕途的终结,但对有着礼部尚书撑腰的林晧然而已,这哪可能会是终结,调回京只是吴山的一句话而已。
怎么这样?五品知府啊!
江月白突然哀痛地发现,面前的人已经不再是被他玩弄于鼓掌间的书呆子,而是一座大山般的存在,已经将他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在得知林晧然这个身份后,布政使司的官员自然不用说,那些同考官对林晧然亦是恭敬有加。
“林府台,去年你为我题的字画被尹尚书夺走,你到时亦有责任,这次无论如何都得给我再题一副!”吴桂芳手持着画卷,一副蛮不讲理地望着他道。
林晧然迎着吴桂芳的目光,自然没有忘记去年的一幕。当时吴桂芳的本意是想要吴山题字,结果他却是题了,并以此打动了尹台,画作亦落到了尹台的手里。
于情于理,他还真无法拒绝吴桂芳的这个合理请求,何况对方名义上还属于他的上官,这个请求还真不能够推掉。
“吴大人,我的诗作已经题好,还请您过目!”却是这时,江月白突然开口道。
看着他将诗作从桌面取走,萧国庆的眉头微蹙。原本极为看好江月白,但发现少了审时度势的能力,这时竟然还看不出吴桂芳的本意。
江月白知道他先前是误会了,吴桂芳今晚拿出这画的本意是找林晧然题字。
只是他就是痛恨林晧然盖过他的风头,自认诗作要强于林晧然,故而才选择站出来,想要让大家知道他的诗才高于这个书呆子。
吴桂芳的心里却是不悦,但还是给江月白留了一些面子,毕竟江月白曾是谈巡抚的幕僚。接过诗作一看,确实是一篇上等的诗作,不过却过于孤傲,跟这人的性情颇为相似,但跟他的画风不符。
“这诗还请萧侍读来点评一二!”作为官场的老油条,吴桂芳瞬间就化解了僵局,将诗作递给了萧国庆。
林晧然看着江月白突然站出来,特别看到江月白眼中的敌意,当即就猜到了其中的缘由,嘴角不由得微微翘起。
其实他今天选择受邀出席鹿鸣宴,有一个原因就是要夺一夺江月白的风头,削一削他的锐气。不得不承认,江月白是一个很厉害的潜在对手。
从这次夺得解元来看,他的才华是不容置疑的,明年会试恐怕亦会高中,必然会成为一名进士官。
以着二人间的关系,加上跟两村间的矛盾,他不得不将事情想得要长远一些。没准他日在朝廷会相斗,这时削减一下他的影响力亦是一个有必要的行为。
只是林晧然突然发现,这人实在太过于傲气了,这种人日后到了官场,恐怕亦不是自己的对手。若是他的话,这时肯定不会傻傻地站出来,成为一个靶子。
一念至此,他望向了萧国庆,他知道萧国庆不是蠢人,肯定知道该怎么做。
“萋萋结绿枝,晔晔垂朱英。春秋几度红,唯有我当头。”萧国庆摇头晃脑,然后认真点评道:“却是一首好诗,但这‘唯有我当头’,这个锋芒过盛,不知若愚兄认为如何呢?”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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