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人
这每天上百份奏本看起来很多,但几乎都没有哪一本是小事,有的更关系到天下的黎民百姓。
这最后一本奏本处理完毕,他亦是松了一口气,午膳的时间亦差不多到了。在工作效率下降后,他亦变得更勤勉,正所谓勤能补拙。
只是在旁边还单独搁着两份奏本,一本是新任户部尚书贾应春,一本则是工部尚书雷礼。前者提出增加大明财政收入的建议,后者则是建议继续修建城墙加强京畿的防卫力量。
这无疑是今天最重要的两件事,前者事关大明的财政收入,后者则关系京畿之地的安危。甚至后者更重于前者,自从宣府那边出事后,圣上对京城的安危更为重视了。
正思索着事情,属吏进来告知司直郎林晧然回来了,便让他进来。
严嵩看着走进来的年轻人,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想起《谈古论今》中的那句诗:“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虽然他已经身居首辅十数载,享受了执掌天下权力的滋味,但若是能够交换的话,他绝对会义无反顾地跟眼前这年轻人进行交换。
年仅十七岁便取得了连夺六元的功名,更得到了圣上赐予的文魁匾,这个起步实在是太高了。只要不犯下极命的错误,这辈子的荣华富贵是跑不掉了,甚至还能在史书上留下辉煌的一笔。
属于他严惟中的时代渐渐过去,接下来的时代极可能就是眼前这个年轻人的了。只是可惜,他已经老了,看不出大明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禀告元辅大人,贾尚书让微臣转告您,等会他会新自过来跟您进行面议!”林晧然从外面进来,额头还挂着些许泪珠子,拱着手恭敬地道。
严嵩顿时一愣,惊讶地反问道:“贾尚书等会来我这里?”
贾应春跟他向来不对路,在刑部就自成一系,根本不理会内阁这边。当然,刑部主管的是全国的案子,很少需要内阁过问的,所以没有过多往来亦很正常。
只是贾应春由徐阶推举,而这些天一直都不来内阁拜访他,双方的关系早就僵化。现在贾应春担任户部尚书,亦有着关起门来自己打理的意思。
他先前看到贾应春的奏本,其实是有意将他召到内阁商议,但怕这是一个自讨没趣之举,所以才让林晧然走这一趟。
但万万没有想到,贾应春竟然选择来见他了。这事让他如何都想不通,所以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特别他的耳朵最近总出现轰鸣。
“是的,贾尚书大概会跟您商讨先前的提案,不过他似乎觉得那个提议有不妥之处!”林晧然的脸上很是平静,又是复述一遍道。
严嵩深深地打量了林晧然一眼,脸上露出释然之色,然后抬手让他下去。
“我真的老了!”
待林晧然离开,严嵩靠在椅把上,长叹了一口气。
他从来都没有轻视过林晧然,一个能连夺六元的人又岂是泛泛之辈?只是没有想到,他还是低估了这个年轻人。
在这个年轻人身上,他没有看到年少得志的轻狂,亦没有浮躁之气,反而如同狐狸般老练,而且极懂得趋利避害。
今天派遣他去询问贾应春,这自然不是什么好差事,贾应春肯定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但他偏偏就看到了事件中的玄机,而且还能让贾应春乖乖来这里。
虽然都说他儿子严世藩是大明第一聪明人,但若让世藩来办这事,肯定没有这年轻人做得更好。
大概一盏茶的功夫,贾应春果然出现了,态度亦没有以往般冷漠。
只是经过交谈,他心底其实是很失望的。
因为这人仍然坚持着他先前的提议,坚持这是解决大明财政唯一的法子。
这个法子确实能增加大明的税粮收入,大明官员对于官位的执念,其实比很多人想象中要强,为了能升官可以将尊严掷于地上。
若下达公文告诉他们,这多征粮能够升迁,他们如何会理会百姓的死活呢?
如果执行这个意见,大明的财政是增加了收入,但当地官员恐怕会对一些老百姓敲骨吸髓。大明财政少一些税粮还能活,但百姓少一口粮就是命。
“你先回去吧!我跟徐阁老再议一议!”严蒿抬了抬手,有些无奈地道。
只是这话落在贾应春耳中,眼睛却闪过一抹喜色,然后告辞离开。
严嵩看着贾应春没有直接离开内阁,而是到了徐阶那里,顿时不由得暗自头痛。
其实他是不同意这贾应春接任户部尚书的,这贾应春以军功晋升,做事有魄力,但为了所谓的胜利却能牺牲一切,恐怕亦没有足够的智慧打理好户部这个烂摊子。
这种人在刑部尚书作没有什么问题,只要足够公正便能够胜任,案件几乎不需要刑部尚书经手。但这户部尚书却是不同,需要进行资源的调配,更需要方钝的那种圆滑和能屈能伸。
他甚至觉得,由林晧然这个小毛头来担任,都要强于贾应春。
只是他究竟是老了,如今已经把持着吏部和工部,吃相亦不能太难看。特别他已经管不了他儿子的手,户部不能落在他们严党手里,否则整个大明都要乱套。
到了子时,他领着徐阶、吕本向着紫宸殿而去,打算进行今天另一项重要工作——商讨翰林院的人事调整。
第337章 提名
翰林院是一个超然的存在,不归吏部所管制,一旦“入仕”往往都能官升两级。只是翰林院官员的升迁,内阁只有参与权,决定权却在皇上手里。
翰林院原本有着一套严谨的升迁制度,但在正德时期就被打破,到如今的嘉靖朝几乎是名存实亡,经常以青词的优劣来决定一个人的升迁。
像袁炜就是因为青词写得好,就屡获“超迁”,担任从五品的翰林侍读学士仅两个月,就直接提拔到正三品的礼部右侍郎。
正是如此,内阁这边已经草拟一份名单,都是按着青词的优劣进行优先排序。
紫宸殿,一座充满道家风韵的宫殿。
宫殿的前院栽种着松柏和一些珍稀花草,并圈养着从全国各地进献来的祥瑞,那一头白鹿便在悠闲地吃着青草。
三人顺着一条青石道而上,便来到了殿前,而礼部尚书兼翰林学士吴山已经先一步到了这里,双方便纷纷见礼。
经过一名太监通禀,四人一起进入了宫殿之中,一股浓郁的檀香扑鼻而来,让人顿时提神醒脑。
宫殿正面设有一个祭坛,摆着一个近两米高的青铜香炉,有檀烟从盖子
一个道童上前引路,将四人引到了一处纱幔前。
纱幔被徐徐拉起,身穿青色道袍的嘉靖正端坐在一个明黄的蒲团上,他的面容清矍、须发飘飘,宛如一个正在参悟玄机的道人般。
“臣等叩见皇上,祝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严嵩等四人当即齐齐行跪拜之礼,一起高呼万岁。
嘉靖的眼睛徐徐睁开,打量着跪在地上的四人,目光最终落向年迈的严嵩身上,道:“汝等平身!给严阁老赐座!”
“谢皇上!”四人又行谢礼,这才站了起来。
黄锦送来一个锦墩,冯保掺扶着严蒿坐在上面,而严嵩亦是暗喘一口气,他终究还是老了。
“今日所议何事?”嘉靖的眼睛重新闭起,仍然继续打着坐。
其他三人纷纷望向严嵩,严嵩恭敬地回答道:“启禀圣上,当议翰林院的人事调整!”
“嗯,严阁老有何提议?”嘉靖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又是直接问道。
严嵩站了起来,掏出一个折子行礼道:“关于翰林院讲官的升迁,内阁已经有了定议,还请圣上定夺!”
嘉靖的眼睛睁开,望向候在一旁的黄锦,黄锦急忙上前从严嵩手中接过那份折子,然后恭敬地送到了嘉靖的面前。
折子被打开,嘉靖看到接替李春芳位置的毅然是严讷,这甚是合乎他的心愿。只是看着高拱升为侍讲学士,他的眉头微蹙,但却知道这个处置方法其实是最为妥当。
若是都按着他的喜好来升迁,那翰林院就不是福地,而是沦落为一处墓地了。他重新合上折子,将折子递给黄锦道:“就按着内阁的意思调整吧!”
“奴婢这就去办!”黄锦上前,跪着接过奏子道。
嘉靖将折子递给黄锦后,又望向吴山道:“翰林侍讲由谁填补?”
按着惯例,从史官到讲官向来都是翰林学士推举,然后由阁老商议,最后由皇上决定。相对于讲官,圣上对史官缺乏了解,甚至是一无所知。
吴山身穿着绯红的官袍,仪表堂堂,脸上不怒自威,当即拱手朗声道:“按着翰林院的规矩,向来都是以资历晋升,故翰林修撰徐远平最为合适。”
徐阶虽然早知道会是这个答案,但话从吴山嘴里说出来的时候,脸上忍不住露出苦笑之色。这人还是看不穿当前的朝局时势,谨守着夏言那一套执政为公,显得可笑又可怕。
可笑,自然是如今大明党派林立。除了严党、徐党,还是乡党、盐党、漕党等利益团体,大家都为着各自的利益,谁还会天真地一心为公,谁还傻傻地去做第二个夏言?
可怕,自然是他恪守的这种公心。圣上的性子有着冷血无情的一面,当一件东西有违于他,往往会选择毁掉。虽然圣上将夏言杀了,但他其实很喜欢夏言这种人,而吴山有很大机会被“重用”。
“徐远平?徐阁老以为如何?”嘉靖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望向徐阶问道。
徐阶自然知道这有考核之意,毕竟他跟徐远平是族亲,便拱手朗声道:“臣以为,翰林院当以能力晋升,故臣推举翰林修撰曹大章,其有修典之功。”
曹大章!
这个名字一出,其余三人都是愣了一下。
徐阶当年担任礼部尚书主持过一届会试,而曹大章正是他的学生,只是后来曹大章贪图权势,反而投靠了严世藩。
谁都没有想到,徐阶的心胸会如此豁达,竟然推举那个叛徒。哪怕是吴山,脸上亦是露出了意外之色,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般。
但话刚落,徐阶却接着朗声道:“臣再推翰林修撰林晧然,连中六元为天下士子树榜样,创刊《谈古论今》有宣教之功,虽然年纪尚浅,但亦可堪大用!”
在说到这话的时候,徐阶的目光瞟了一眼吴山。
因为他深知这人的禀性,绝对会跳出来反对林晧然,反对这种入职不足两个月就晋升的年轻翰林。不论最后的结果如何,必然会加剧林晧然倒向自己这一边,而他必然是一个赢家。
其实他当初爽快答应林晧然,正是预测到这个结果,吴山必然不会同意林晧然升迁,这对师徒必然会因为这事而反目。
让人意外的是,最先发言的却是严嵩,却听见他淡淡地道:“曹大章有修典之功,但却亦是平平,还不足越过徐远平!”
徐阶顿时一愣,却没有想到,曹大章彻底投靠严党,但却被严嵩给否了。不过,他心里旋即大喜,知道吴山会更坚定举起反林大旗。
大家的目光不由得望向吴山,只是大家似乎都没有发现,今天的吴山有些不妥,目光甚至有些迷离。因为就在今天,他一直宠爱的小女儿被人上门提亲了。
第338章 提亲
吴府,朱红色的大门嵌着椒图兽面圆环,彰显着这座府邸的不凡。
虽然礼部尚书没有过重的权力,不像户部掌管着钱财,亦不像吏部掌管官员升迁,更不像工部有那么多的油水,但其地位却是超然的。
礼部尚书必是翰林出身,往往离入阁仅是一步之遥。
方钝被贾应春所取代后,如今六部尚书只剩下吴山一人是翰林出身,再无一人有能力跟吴山竞争,所以这位礼部尚书离入阁已经是无限接近。
刑部右侍郎倪黄江极为看好吴山,对这门亲事极为看重。
在得知吴府有愿将他们的小女儿许配给他家儿子后,亦是惊喜若狂,在经过多次接触后,便急不可耐地派遣媒人带着礼物上门。
这纳彩为六礼之首,当男方属意女方的时候,便让媒人带着三十种象征吉祥意义的礼物送至女方家中,表达求亲的意向。
若女方亦属意,便进行“问名”仗式。即接受男方的礼物后,将自家女儿的年庚八字给媒人,然后由男方请算命先生卜卦。
当确定男女双方没有相冲相克之后,男方则会让媒人带着赠礼到女方家中,表明男方会继续进行下聘。
这一些流程,通常都要花上数日的时间,但倪家却仅是两日就完成了,而且他们已经带着准备好的丰厚聘礼吹吹打打而来。
“我不要嫁!我不要嫁!”
在某个房间里面,一个五官精致的少女被眼泪打湿,瘦小的身材紧紧地龟缩成一团,发出哽咽的哭声,轻轻地重复着那一句话。
此时此刻,她的手里紧攥着一张手帕,手帕绣着一个鲜红的牡丹,上面还绣着一句诗,但被紧紧攥着而看不清。
十九世纪末,美国康奈尔大学科学家将青蛙直接投入热水中,青蛙忍受不了高温而跳出来。但将青蛙放在冷水中,而随着水温的缓慢上升,青蛙竟然不知不觉被煮死了。
吴秋雨自然不知道“温水煮蛙效应”,但她却有着相同的经历。
当她听到爹娘谈论她婚事的时候,她虽然觉察到危机,但却没有激烈反抗。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婚姻对象被选定,然后便进行仪式,婚约即将要一锤定音了。
窗外很安静,阳光亦是明媚。
只是没有人知道有一个少女的心正阵阵绞痛,眼睛被眼泪所蒙盖,身子正龟缩在角落中,望着前面的桌椅,但却没有聚焦点。
她的心很痛,但更多的却是无助。
在这些日子里,她有无数次想要开口,想要跟娘亲摊牌。
她不想要嫁人,不想嫁给刑部倪侍郎的儿子。或者嫁人亦行,她想要嫁给虎妞的哥哥,那个闯入她心扉的那个男人。
每一次她都需要花费半天才能鼓起摊牌的勇气,但真正站到娘亲的面前,总又会泄掉那份勇气。
有时是娘亲那份无微不至的关爱,有时是娘亲的那个眉飞色舞的兴奋劲,有时仅仅是娘亲拉着她的手,说一句:“娘亲教你些事”。
一想到那些羞人的话,她当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那鼓起的勇气自然就会泄掉。
她原以为能够解决好这件事,会有足够的勇气跟娘亲进行摊牌。
但她还是远远高估了自己,在一次次失败后,亦让她陷入了万劫不复,让自己站在了悬崖边上,婚事在今天将会形成契约。
在这个时代,婚姻一旦形成,那就不可能轻易反悔。特别她爹爹是礼部尚书,更不可能允许这种情况的存在,哪怕爹爹其实很宠爱她。
但尽管如此迫切,她都只是选择躲在房间里哭泣,而没有勇气跑到娘亲的面前大吵大闹,说她不想要嫁给那个侍郎的儿子。
这一刻,她心里真的好无助,亦好委屈。
或许她再强硬一丁点,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或许就不是现在这种状况,亦不用一个躲起来偷偷哭泣。
在沐沐的那一天,她记得那一天下了一场大雨,虎妞说帮她跟娘亲摊牌,结果却让她给制止了。
有时候,她真不明白自己,不仅性子很儒弱,偏偏还这么蠢。若当时让虎妞去跟娘亲说,那时还没有跟倪家谈亲,那该多好啊!
当初她主动找机会去接触虎妞,以为自己会变成一个有心计的女人。
结果她就是蠢,怎么都变不成聪明的女人,什么事都办不成,甚至到现在都不敢跟虎妞说,她喜欢她哥哥的真相。
“我要是在虎妞一成的勇气,大概都不会是这个样子!”
在跟虎妞相处的这段时间里,她真切地见识了什么叫做勇敢,而在虎妞的词典里面,似乎都没有畏惧这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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