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人
手持即位诏的吏部尚书朱衡面对着跪着的文武百官,似乎是听到这些人的诉求,只是嘴角噙着一丝不屑,又是用极其冷静的语气继续朗读。
一、各处盐运司、提举司、盐课司,自隆庆五年十一月以前,拖欠未完并风雨消折盐课,及折色盐粮银布等项,诏书到日,风宪官核勘是实,悉与除豁,以苏灶丁贫苦;客商失落截角退引,亦皆免追。
一、圣人有云,有教无类。今天下私学渐兴,私塾创办人均可到地方官府报备,除四书五经学科外,可广设算术、医学和农业等学科。
一、南洋、东海及西洋等人不知机织,不晓治金,不通巧工之术,今大明上国当给予恩泽,地方官府可促作坊之兴,借市舶司通商于此三地。
一、今大明从商者日盛,从工者日多,然品行不正祸乃地方。于童生之下再增设初生,工者考识字认数,商者考论语诗文。
一、天下各处卫所废驰,人员十不存一,然将领盛行奢侈之风,今由兵部对卫所百户以上将领实行两年一核,无德者、无才者、无勇者革之,军户不再仅限于世袭,可从地方招壮丁填充。
一、民不可无存粮,然国亦不可无财。世宗重农税而民疾,市舶税收解穆宗财政之困,故此后三年农税占财政收入六成为宜,五年农税仅占财政收入一半。
……
啊?
汪柏等官员听着这一份罕见的长篇即位诏,虽然还是没有听到解决宗藩之弊的条项,但已经深深地感受到林晧然的那份野心,同时还有那一个开创盛世的决心。
虽然大明建国以来,许许多多的士太夫口口声声要开创一个盛世,但这些上位者不是严嵩那种贪赃枉法的人,便是徐阶那种图名图利的伪君子,亦或者是李春芳那种有心无力的首辅。
却不像林晧然这般知行合一,不仅树立了一个远大的目标,而且还抛出了种种具有可行性的措施。
这些措施涉及到经济、文化和军事等方方面面,特别是降低农税而提高商税,分明就是用最惠民的方式来解决大明财政问题。
完全可以想象得到的是,若是大明朝廷一起朝着这个方向努力,那么大明离盛世已然不远,甚至会站上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这份即位诏太燃了,我现在感觉浑身血脉偾张!”杨富田听着这一项项的措施,却是浑身起鸡皮疙瘩地兴奋道。
跪在后面的宁江沉默片刻,很罕见地附和杨富田道:“对,我也是气血上涌,这应该是大明有史以来最好的即位诏了!”
“不,这已经不是即位诏,这是我们大明今后五年所努力的方向,是大明开创盛世的指南针!”跪在前面的汪柏一改往日的沉默,却是进行纠正地道。
周围的官员听到汪柏的这个总结,亦是纷纷认可地点了点头。
却是跟历代很多皇帝即位诏只是喊口号或者空谈不同,这份即位诏既有措施亦有具体的奋斗目标,似乎这才是即位诏最正确的打开方式。
亦或许说,以往的即位诏都是废纸,而这份即位诏才是真正的即位诏。
“有林阁老,大明当兴!”
“如此治国良才,大明焉能不兴呢?”
“天佑华夏,此乃千年一遇的相才也!”
……
工部尚书夏顺水等文官和定国公等武勋听着这一份字字珠玑般的即位诏,心里亦是不由得暗暗感慨地道。
大家一直都知道林晧然以连中六元横空出世,确确实实配得上“文魁”之名,更是一个罕见的治国良相。
特别在主政的这些年里,林晧然可谓是将整个王朝打理得井井有条,能够替隆庆游刃有余地处理所有的棘手的政务。
只是说林晧然是不世出的国相,大家已然还是觉得林晧然还是欠了一些火候,起码宗藩禄米的事情一直是悬而未决。
现在亲郡王将军二万八千九百二十四位,岁支禄粮八百七十万余石,其中郡县主君及仪宾尚不在内,却是宛如一座大山压在大明身上。
但在今日,他们才猛然发现林晧然早已经远远地走在他们前面,他们想到的问题林晧然早已经想到了,他们没有想到的问题林晧然亦是已经想到了。
临近正午的朝阳落在这里所有人身上,只是大家发现最前面那人身上的蟒袍是那般的璀璨夺目,那个背影是那般的高不可攀。
“老师,你是真的错了,我远远……不如他!”
张居正虽然已经看过这份即位诏的具体内容,但现在在这里再听一次,亦是难掩心中的激情澎湃,却是喃喃自语地道。
尽管他有着自己的执政理念,甚至被他的老师推为当世第一。只是跟着旁边这个人相比,他却是知道自己差得太远太远,甚至觉得想要跟这人争斗都是罪孽深重。
“于陛,你是真有一个好老师啊!”
陈以勤再次听到这一份即位诏的具体内容,亦是喃喃自语地道。
只是他的心情倒是很平静,却是知道林晧然抛出这个即位诏会面临很大的压力,而他亦打算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像郭朴那般协助于林晧然。
跟着很多野心勃勃的官员不同,他深知自己的资质平平,若不是有幸成为隆庆的帝师,他压根无法入阁拜相。
虽然他不具备带领这个王朝走向辉煌的能力,但却有着自己的判断力,却知道谁才是时下大明最合适的领军人。
朱衡深深地望了一眼林晧然,怀揣着最激动的心情朗诵最后一段道:“於戏!文帝入汉,尚资恭俭之风;武王绍周,愿广至仁之化国。朕愿跟诸臣开盛世,今布告天下,其体朕怀。”
“臣等愿随皇上开盛世,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郭朴等官员感到彼此已经是心连心,当即大声地进行拜礼道。
这一拜,心里已然并不是要拜皇上,而是要拜他们的领袖人物林晧然,亦是要拜即将到来的这个盛世。
如果在以往任何时候,他们都会对所谓的盛世肯定产生质疑,但现在却是有着一种迷之自信。
自从林晧然崛起,这个王朝改变得太多太多。远的不说,单是对蒙古和西南的征战,他们已经成功地解决外敌,而今大明拥有着自保甚至对外征战的实力。
正是如此,他们知道只要紧紧地随着林晧然的脚步,盛世离他们并不远。
即位诏宣读完毕,文武百官陆续散去,却是知道大明将会迎来一个全新的时代。
当日,即位诏由礼部进行分抄,经过通政司将会让两京十三省的省府、府城、县城张贴,将会向世人传递朝廷开创盛世的决心和措施。
在百历登基不久,隆庆亦是择吉日在大峪山东麓的昭陵安葬,随后京城便迎来了冬天的第一场雪。
文渊阁黑色的屋顶被白雪所覆盖,这里已经成为大明朝真正的权力中心。
身穿蟒袍的林晧然跟着以往一般,正端坐在暖洋洋的值房中,显得有条不紊地处理着两京十三省的事务。
虽然隆庆时期内阁的票拟送到司礼监文书房,那帮司礼监太监亦是照抄、批红,所有事务都按内阁的意志执行。
只是现在他却完全不用再担心司礼监从中作梗,却是由内阁直接进行朱批,而后送到陈太后那里御审,太后仅有打回奏疏的权力。
陈太后出身于普通的书香之家,让她背诵《女诫》还好,若是由她来参与处理政务,其能力却比隆庆都不如。
当然,虽然陈太后拥有名正言顺的垂帘听政权力,但张太后早已经在前面做了表态,现在的陈太后亦是不好过多地干预政务。
尽管林晧然没有过度沉迷于权势,但亦知道要将《即位诏》的理念推行下去,那就需要拥有相应的权势。
却不论在还兼任兵部尚书,他对这些声音都是充耳不闻,而是专心做着自己的事情。
林晧然心里十分清楚,权力才是实行改革的根本,此次多项改革触碰到很多人的蛋糕,故而更需要将权力和兵权牢牢地握在手中。
事到如今,就看是谁先跳出来,成为他杀鸡儆猴的那只鸡了。
第2363章 盛世之法
穿得很厚实的居正从外面走了进来,对着端坐在书桌前审批奏疏的林晧然施礼道:“下官见过次辅大人!”
“张阁老,请坐吧!”林晧然正在审批关于调派宣府军帮把汗那吉平息叛乱的政令,却是头亦不抬地道。
自从推翻俺答金国的政权,整个蒙古地区陷入四分五裂的格局。且不说北元的扎萨克图汗没有能力称霸,加上大明已经悄然掌握蒙古地区的经济命脉,林晧然自然不允许统一的情况出现。
在先后扶持几个屈服于明朝的部落首领后,林晧然亦是决定能够接受汉化的把汗那吉放回草原,进而由把汗那吉吸引土默川的残部成为草原的一支力量。
跟着朱棣时期单纯的分化蒙古部落不同,他现在更侧重于经济控制和文化交融,却是要尽可能地将蒙古部落彻底汉化。
亦是如此,他不介意派遣边军适当地介入蒙古内部战火,让蒙古处在一种分裂的状态,从而有利于他不断掌握和感化那些渴望和平的蒙古部落。
张居正误以为林晧然故意怠慢自己,不由得微微蹙起眉头道:“次辅大人,下官刚刚已经上疏请辞了!”
跟随着进来给张居正送茶的陈经邦听到这句话,不由得震惊地望向张居正。
尽管张居正从翰林侍讲学士到内阁阁臣的升迁速度过快,致使他并没有太厚实的班底,但怎么说都是大明内阁排名第四的阁臣,地位可谓是超然。
现在竟然要辞官归田,这无疑算是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
“我其实已经猜到了!”林晧然终于批审完毕,却是将毛笔放下并满脸认真地点头道。
就在昨天上午,三司会审结束,徐阶为着他的所做所为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却是被判处了斩立决。
结案文书在内阁没有驳回,却是将这份结案文书送到陈太后那里走了一个流程,而后便将这位前任首辅推上断头台。
张居正作为徐阶的得意门生,特别此次张居正其实是徐阶的棋子之一,而今压力。
正是如此,张居正上疏请辞其实是在情理之中,在他享受从翰林侍讲学士到阁臣快车道的同时,他亦是将仕途跟徐阶绑得很结实。
张居正不由得微微一愣,显得有些惊讶和不解地求证道:“你真的猜到了?”
“张阁老,徐阶此次的所作所为跟你没什么干系,而且你提前跟我和郭朴通了气!若是你是为这个事情而辞官,其实大可不必如此,我已经帮你平息了这个声音!”林晧然抬头望向张居正,显得满脸诚恳地挽留道。
旁边的银丝炭正在悄无声息地燃烧,却是不带一丝烟火气,仅仅留下一层淡淡的白灰,给这个房间输送着暖意。
张居正却不为所动,语气透着几分寒意地道:“下官之所以选择辞官,并非全因我老师之故,而是……我已经不满于你!”
咦?
正在给林晧然茶杯续茶水的陈经邦听到张居正竟然怪罪到自己老师头上,不由得十分惊讶地望向张居正。
“张阁老,不知我做了何事,让你对我产生不满了呢?”林晧然无奈地端起茶盏,显得十分镇定地询问道。
张居正稍作犹豫,当即便极度认真地说道:“今诸事皆决于内阁,而你在即位诏向天下宣布要开创盛世。只是今离登基之日已是半月有余,你却迟迟没有施政,岂不欺天下人哉?我将一条鞭法交予你已是半月,前后寻你数次,但你至今都没有给我任何答复,这虚名阁老不做亦罢!”
尽管现在内阁当政,只是在内阁真正有决定权的人还是林晧然。不说林晧然在朝堂所拥有的绝对声望和班底,单是郭朴和陈太后的鼎力支持,他张居正在内阁只能屈从于林晧然。
此次之所以选择上疏请呈,一方面是因为徐阶的罪行让他感到无地自容,一方面则是林晧然对他所倡导的一条鞭法根本没有重视,甚至是选择忽视。
在几番权衡后,他深知自己不可能斗得过林晧然,且已经被朝廷钉在耻辱柱上的徐阶连累到他,所以便萌生了退意。
若是在以前,他不会如此跟林晧然这般说话,但现在已是离任之际,亦是忍不住将自己的不满说出来。
“张阁老,你心里是如何评价一条鞭法的呢?”林晧然轻呷了一口热茶,显得十分认真地询问道。
跟着很多人所想的不同,一条鞭法并非是张居正最先提出,而是由由桂萼在嘉靖十年提出,到万历九年张居正推广到全国。
只是现在的情况跟另一时空的情况已经不同,且作为一个后世之人,自然明白一条鞭法的利与弊。
张居正的目光坚定,显得推崇备至地回应道:“一条鞭法是大明的希望之法,若次辅大人要带领大明开创盛世,则是非它不可!”
“张阁老,却不知一条鞭法能给百姓带来多少好处呢?”林晧然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又是进行追问道。
张居正的眼睛当即闪过一丝不悦,便是冷冷地回应道:“次辅大人,我已经在给你的具体执行方案中说得很是清楚,只要你看了便不会问这个问题!”
这……
陈经邦正想要离开,结果听到张居正如此恶劣的态度,却是不由得蹙起眉头。
且不说任何政策都需要地方官府认真贯彻才行,这一条鞭法说到底还是要往百姓的口袋掏银子,亦是不可能真的百利而无一害。
只是张居正此等态度,当真以为只有一条鞭法才能助大明开创盛世,但他亦不好好想一想究竟是谁提出的刁民册?是谁解决大明最严重的地方士绅偷税、漏税的难题?是谁使得大明征粮田亩一举突破十亿亩?是谁让大明财政一下子增加五成之多?
谷嫤</span> 若是要论治国之道,谁才能带领现在的大明走向盛世,如果自己老师都不行的话,那么他张居正更不行!
“张阁老,你的一条鞭法我已经认真看过了,你对桂萼的方案补足了很多更具可行性的细节!只是你有没有想过……此法谁最受益呢?”林晧然手里端着茶盏,显得十分认真地询问道。
张居正却是没想到林晧然变得如此的愚蠢,便是理由当然地道:“此法自然是百姓最为受益!若是朝廷将地方名目繁多杂税简为一体,役以户丁征集,百姓便少了很多滋扰,缴银亦可避开徭役。田赋除东南等富庶之地仍征实物以供京师,其余皆一律折色,无须粮长携百姓输送储存之苦,此乃谋盛世之良策!”
咦?
陈经邦听到张居正如此部析,却是不由得重新审视一条鞭法,发现此法对百姓还真的极为有利,可谓是造福于民了。
“张阁老,此法一旦推广全国,天下百姓便再无法离开白银!只是近些年白银自海外涌入,银贱而米贵自是有益于百姓,只是他日涌入白银收缩致使银贵而米贱,百姓需要用更多的粮食才能换得等量的白银交税,此时又当如何?”林晧然喝了一口微烫的茶水,显得十分认真地反问道。
这其实是真实历史曾经发生过的情况。在明朝的后期,随着日本的闭关锁国,加入跟西方贸易的收缩,最后致使涌入大明的白银严重缩水。
由于粮食减产,偏偏白银还进入了升值区间,朝廷对百姓还各种强征白银,当时可谓是“苛政猛于虎”。
林晧然现在并不能确保自己真能带领华夏走上世界之巅,故而他不想做这种目光短浅的举措,致使在白银升值时期逼得百姓卖儿卖女来缴税。
终究而言,他心中所追求的良方是让百姓少一些税赋的负担,而不是这种有可能给百姓埋下地雷的政策。
张居正亦是意识到百姓确定需要出售粮食换取白银,当即便生起主意地道:“次辅大人,咱们官府可以管控米粮市价,确定粮价在一个合理区间运行!”
“商人重利,且官商勾结早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当年我治理雷州之时,广东发生很严重的洪灾,广州城的米价一石高达十两,只是次年丰年米价却可以落至一石仅四、五钱。地方官府纵有心干预,只是府库那些钱银又岂能斗得过地方富商?”林晧然发现张居正如此理想主义,却是苦涩地摇头道。
张居正看到林晧然一再贬低一条鞭法,显得十分不满地说道:“次辅大人,一条鞭法固然有利弊,但终究是造福于百姓,咱们亦不可因噎废食!”
“张阁老,咱们都知道加征加派不利于民生,但严嵩和徐阶当政时期,地方官员为何却总会认真地贯彻这些举措呢?”林晧然把玩着茶杯,却是似笑非笑地抛出一个问题道。
张居正在这方面跟林晧然等人有过交流,当即若有所悟地吐出两个字道:“火耗?”
“多向百姓征一两白银,地方官员则可多得一分银!若是此后地方官府向百姓征银为主,而朝廷的威慑不足,一条鞭法怕是‘鞭外有鞭,法外有法’,苦百姓矣!这些年以来,我之所以不许地方官府加征加派,一则是不让百姓承受太多的税赋,二则是不给这些地方官员通过火耗从百姓身上榨取太多血汗银!”林晧然的眼睛闪过一抹无奈,显得十分认真地道。
虽然他能够恪守清廉,但主要还是自己太过富有的缘故。
只是那些寒窗苦读十年的官员,本就自以为是天之骄子,让他们在地方仅吃一二年的苦头还好,但如果他们长时间看不到仕途的希望,那么很可能就会大贪特贪。
周幼清就是一个很好例子,哪怕初入官场的秉性优良,但到地方很容易就会沦陷。最可怕还是那种原本有抱负之人,这种人在彻底黑化之后,却比谁都更要恐怖地收刮民脂民膏。
正是如此,在意识到火耗的严重危害后,林晧然亦是一直寻找着更加巧妙的解决方式,而不是张居正所倡导的一条鞭法。
张居正慢慢意识到一条鞭法的弊端,但还是坚持施行一条鞭法地道:“此法虽有不足,但亦是将杂税简并为一体,还请次辅大人能够重视此法!”
“张阁老,杂税的问题归根究底还是大明地方财政先天缺陷,咱们应当设法改善地方财政和百姓得到更大的实惠,却不能总想着如何从百姓身上掏银子!”林晧然发现跟张居正存在认知上的偏差,却是耐着性子表达自己的观点道。
经过这么多年,他亦是慢慢看清了这个王朝的全貌。
下一篇:从截胡曹操开始变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