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相 第1040章

作者:余人

“侄儿受教了!”王世贞的眼睛微微一亮,当即便是表态道。

原本爬在石桌面上的苍蝇不知何时已经飞到了杯沿上,似乎是被热到了一般,正站在那里搓着双手。

正是这时,徐府管家匆匆而来,将一个信封恭敬地呈交给徐阶道:“老爷,这是刑部那边刚刚送来的消息!”

王世贞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只是心知有些事情不可知晓,便是低眉顺眼地继续站在位置上喝着茶水。

不过他眼睛余光却是注意到徐阶的异常反应,徐阶看过信中的内容之后,那张脸明显闪过了狂喜之色。

却是不知刑部那边有什么样的好消息,竟然让这位素来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徐阁老如此真情外露。

徐阶看过信中的内容后,便是对着王世贞温和地说道:“老夫已经是告老还乡之人,不可继续逗留于京城,打算明日便启程!”

爬在杯沿上的苍蝇似乎觉得这里过于无聊,亦或都管家到来的动静太多,便是一遛湫地不见了踪影。

“侄儿祝世叔一路顺风!”王世贞得知徐阶是要离京,当即便是表态道。

徐阶轻轻点头,跟着王世贞又聊了一会,这才将人打发离开。只是他的心里有了新主意,便又是对管家叮嘱了几声。

下午时分,文渊阁的楼体在阳光中威严耸立,只是阁前跟以往般静谧。

随着首辅徐阶正式离开,新任首辅自然当属李春芳,而次辅是资源最老的词臣郭朴,林晧然则是位居内阁的第三位。

身穿蟒袍的林晧然端坐在值房中,正是全神贯注地处理着政务。

在扳倒徐阶后,他并没有因此而松懈下来,甚至做事比以往还要勤奋一些,正在着眼于全国的安定。

大明其实不仅有北虏南倭,还有各地大大小小的反贼,更有西南那一大帮不安分的土司,甚至是甚至试图指染大明的莫朝。

虽然他亦可能像徐阶那般,对这种潜在威胁视而不见,但他却是知道想要彻底改变这个民族,那就要给华夏营造一个和平的大环境。

不管是外部的威胁,还是自身所衍生的问题,亦或者是历史遗留问题,他都想要现在便开始着手进行解决。

或许一两年解决不了,但他相信通过五年、十年、二十年的努力,定然能够将所有的问题都画上圆满的句号。

林晧然看到杨

播州土司扬氏始祖是太原杨端,于唐末在越州会稽做官,时逢南诏叛乱,杨端募兵攻陷播州有功,至此杨氏子孙迁居于此。

随着杨氏的势力不断壮大,慢慢成为播州最大的一股势力,因审时度势总是归顺新生政权,却是延续到本朝,而今的世袭土司是二十八世杨烈。

林晧然贵州巡按弹劾杨烈之子杨应龙竟然强夺人妻,更是揭露杨氏的种种恶行,且奏请播州改派流官治理。

在思忖良久后,他当即便是票拟道:“即刻缉拿杨应龙赴京受审,播州宣慰使杨烈居家自省、约束族人!”

若是在一年前,他恐怕不会采用如此强硬的态度。只是随着他的封锁,俺答现在已经是自顾不暇,加上碍事的徐阶已经离开,他却是有足够的空间处理最坏的情况。

改土归流,这无疑是要建立在强大军事实力的基础之上,而如今他已经初步具备了这一份实力,甚至可以借着这些动荡来磨砺军队。

“徐阁老邀请我们前去参加他的家宴,你也收到了吧?”郭朴从外面走进来,显得开门见山地询问道。

林晧然瞥了一眼方才陈经邦刚进来的邀请函,便是轻轻地点头道:“不错!”

“他现在都已经辞呈了,此举意欲何为呢?”郭朴的眉头微微蹙起,显得十分不解地询问道。

林晧然用心地写完最后一个字,显得不以为然地道:“刚刚刑部那边传来消息,王金已经被毒死于狱中!”

“这跟他邀请我们有何干系?”郭朴在对面坐下,显得颇为不解地询问道。

林晧然将手中的笔放下,却是似笑非笑地道:“王金被灭了口,他自然可以放心离开,应该是跟我们辞行了!”

“他果真跟王金的案子有关?”郭朴始终无法将堂堂的首辅和一个假道士联系到一起,不由得怀疑地道。

林晧然伸了一下懒腰,却不愿意点破道:“王金已死,其中是不是有不为人知之事,恐怕是不得而知了!他现在邀请我们,应该是向我们辞行了!”

“咱们跟他可以水火不容,他这又是唱哪一出呢?”郭朴相信了林晧然的判断,却是苦涩地说道。

林晧然十指环扣,向上一推道:“徐阶知道他已经没有复出的可能,怕是要跟我们上演一场一笑泯恩仇了!”

“若愚,那我们去还是不去呢?”郭朴深知郭朴是演技派,却是不愿意看那恶心的表演,显得拿不定主意地询问道。

林晧然做了一个伸展双臂的动作,却是斩钉截铁地道:“不去!”

“堂堂的首辅相邀,若是我们不去的话,恐怕落人口舌!”郭朴的眉头微微蹙起,显得担忧地说道。

“他现在已经不是首辅,至于原因嘛!”林晧然的嘴角泛起不屑,旋即又是嘲讽地说道:“就说我主持边事尚不足令徐阁老满意,而今不愿由杨惟约取代,故而在家中研读兵书!”

对于徐阶打小报告的行为,他原本是不想戳破,却还犯不着跟已经离任的徐阶如此计较。只是现在徐阶竟然想借这场酒宴向外界传递他们冰释前嫌,那么他如何还要给徐阶面子?

“高!”郭朴亦是已经知晓此事,当即便是竖起一根大拇指道。

林晧然却是微微一笑地道:“我的理由倒是好找,你的呢?”

“为免在内阁倚老卖老,居家自省!”郭朴的眼睛闪过一抹狡黠,当即便是含笑地说道。

“他们三个都不来?”

徐阶准备了丰盛的酒桌,原本想要借此上演一场好戏,甚至在书房都排练了几遍,结果听到林晧然、郭朴和陈以勤都没有前来赴约,当即无比惊讶地瞪起眼睛道。

却是突然间,他不仅有一种计划落空的挫败感,而且感受到一个耳光重重地扇了过来,让他这位两朝首辅感到到了人走茶凉。

第2257章 寒意

徐府,饭厅。

徐阶颓坐在椅子上,双目无神地望着空荡荡的桌子,整个人是呆立当场。

在今晚的计划中,他想要借着此次宴会上演一场精彩的戏码,逼得林晧然当众给他徐家一个承诺。

这种做法并非他的首创,严嵩当年辞官之时,便是勒令严世蕃和严府的家眷给自己下跪并请求庇护。

虽然他当年并没有将自己的承诺当一回事,实质仍旧是致使严嵩家破人亡的幕后主使,但他却是相信林晧然的人品。

只要林晧然当众承诺不再追究他徐家,那么他徐府便会免除一场浩劫,而他亦是能够高枕无忧了。

但万万没有想到,林晧然根本没有搭理自己,甚至早已经知道陛辞时向隆庆打小报告的事,却是拒绝了自己的邀约。

“老爷,酒菜已经准备妥当,还要不要上呢?”管家看着徐阶如此模样,当即便是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算了,上菜!他林若愚不来正好,省得老夫当真要向他低头,让大家都以为老夫是怕了他林若愚!”徐阶大手一挥,当即便是硬气地说道。

尽管他现在已经失势,但他一手提携的李春芳已经接任自己首辅的位置,而自己悉心栽培的张居正亦是当朝的阁臣,加上自己遍布朝野的徒子徒孙,相信林晧然亦是奈何不了自己。

正是基于这份自信,他亦是决定不再向林晧然示弱,更不会让家人跪求林晧然,而是按原计划明日便返回松江老家。

夜幕降临,整个京城亮起了盏盏灯火。

虽然徐阶很想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个重磅消息很快就传到外界。

“呵呵……背地里向皇上打小报告,还想人家捧臭脚,当真是想得美!”

“这些年没少给人使绊子,当真以为人家没脾气,亏他徐华亭还有脸下帖子!”

“他有诚意就应该登门道歉,而不是至今还在摆首辅的臭架子,当真不知自己现在是几斤几两!”

……

在得知徐阶邀请林晧然三人被拒的时候,特别得知林晧然拒绝的理由及徐阶陛辞的建言,并没有多少官员指责林晧然等人不尊徐阶,反而纷纷将矛头指向徐阶。

徐阶跟林晧然的恩怨早已经是人尽皆知,双方不仅争权夺势搞得水火不容,政治理念和军事方针都存在极大的冲突,甚至在居庸关战役徐阶还差点扯了林晧然的后腿。

现如今徐阶受累于徐琨而被迫下野,结果一面向隆庆打小报告,一面又想冰释前嫌,林晧然还如何能给他好面色?

尽管大家不能感受到林晧然的那份恨牙切齿的怨念,但却理解林晧然的做法,故而是纷纷表示认同。

正是如此,林晧然拒绝徐阶的家宴邀请并没有遭到大家的指责,反而是得到了绝大多数官员的理解。

这个消息并没有仅仅止步于官场,亦是传递到外界之中,致使很多普通的百姓都知晓了这一件事。

“等着瞧吧!徐阶的事情还不能了结!”

“别的事情我不敢说,但我还是相信海青天的!”

“他徐家做了这么多贪赃枉法之事,朝廷定然还得对这种恶人追责!”

……

京城的百姓倒没有过于关心朝堂的争斗,但心里却是有着一份对公义的追求,特别是得知海瑞弹劾徐阶那份奏疏的内容后,却是纷纷期待着徐家能够受到惩治。

随着徐阶的面目被撕开,京城的百官亦是看清了徐阶的丑陋面目。所谓的贤相,不过是徐党和山西帮的力捧,但实质徐阶并没有做出几件有益于民生的事情。

反倒徐阶纵容自己的族人鱼肉百姓,暗地里没少干偷赃枉法之事,更是坐拥几十万亩良田还得偷税等。

如此种种之举,若是不受到律法的制裁,却是无法向天下人交代,亦是有失他们所期望的那份公义。

正是如此,京城的百姓不仅没有责备林晧然拒绝徐阶的家宴邀请,而且还期待着林晧然对徐家进行审判。

但不管官员和百姓如何看待徐阶,期待徐阶拥有什么样的结局,却是根本无法对徐阶造成丝毫影响,甚至无法阻拦徐阶离开京城。

次日上午时分,通州码头被一支训练有素的通州卫警戒,普通的商贾和百姓都被粗鲁地驱赶到外面。

在一支锦衣卫的护送下,一辆高大的马车朝着码头飞奔而来。徐阶按计划离开京城,跟绝大多数离京的官员一般,打算乘坐官船沿着京城大运河南下。

“来了!”

在马车出现的时候,守在这里的官员不由得微微兴奋地道。

虽然通州卫已经将整个通州码头都进行清场,只是在场中的官员仅有区区的二十多人,彰显着一份寒酸。

尽管京城的官员都已经知道徐阶今日离京,但前来送行的官员并不多,甚至通州州衙的官员都没有到此。

虽然徐阶是两朝首辅不假,但现在终究已经失势,加上他早前执意拥立皇长子朱翊钧的行为失了不少分,其声望比寻常的首辅都是大大不如。

不仅那些明哲保身的官员要跟他划清界限,而且很多有底线的官员不屑跟徐阶为伍的官员,加上昨天闹的那场闹剧,故而很多官员装着不知道徐阶离京。

对于离任的官员,虽然很多官员都会烧冷灶,但徐阶几乎是没有复出的可能性。、

不说徐阶的年纪已经将近到头,徐琨的污点宛如枷锁般锁着徐阶,而这个朝堂亦是不需要一个担任六年多却没有建树的首辅。

正是如此,堂堂的首辅离任的待遇却是比不上早前离任的礼部左侍郎潘晟,而今前来送行的官员多是他的门生,甚至很多本属他阵营的官员都没有前来。

这……

徐阶从马车下来见到这凋零的相送人群,终究心里已经是有了一些心理准备,但看到空荡荡的码头还是倍感“冷落”。

本以为林晧然那几个人没来,这小半个朝堂的官员都会前来相送自己,却万万没想到会是这般景象。

“恩师,弟子前来给您送行了!”张居正带领着那帮显得凋零的官员迎过来,显得恭敬地施礼道。

“徐阁老,下官前来给您送行了!”张守直等官员身上打着深深的徐党烙印,此时心情复杂地进行施礼道。

徐阶看着张居正,心里亦是感到了一丝慰藉,便是跟以往那般虚与委蛇,装着关切地跟着到场的官员一一寒暄。

“恩师,李阁老说免得给人说是非,让老师的声名受损,他不宜前来相送,还请您见谅!”张居正重新面对徐阶的时候,显得一脸认真地转述李春芳的谦意道。

虽然李春芳是徐阶所栽培的接班人,这个事情早已经是官场公开的秘密,但这种“传承”无疑是犯讳的事情,亦很容易会引起皇上的猜忌。

故而李春芳这些年跟徐阶故意拉远距离,甚至在公众场合刻意表现生疏一些,以致有刚刚进入官场的新人会误以为李春芳自成一系。

“嗯,他不来相送是对的!”徐阶轻轻地点头,但眼睛难掩失落地说道。

虽然他理解李春芳的做法,但在他倍受“冷落”之时仍旧不前来给自己挽留一些面子,心里还是忍不住感到一丝失望。

现在他已经正式离任,李春芳不会再受他的制约,将来自己若是遇到事情恐怕还得依靠张居正更为保险。

张居正看出徐阶的失落,但深知这才是官场最真实的一面。不说李春芳要打小算盘,哪怕是他张居正亦得要考虑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如何在林晧然掌握的朝堂中立足。

徐阶收拾好那份失落的心情,对着张居正认真地说道:“我离任已经有多日,你觉得现在内阁掌控大局的是谁?”

“现在的首辅是李阁老,自然是该由他来掌控大局!”张居正暗暗地咽了咽吐沫,却是故意含糊地道。

徐阶的鼻间发出一声不屑,显得智珠在握地说道:“虽然我的继任者是李春芳,但内阁掌控局面的定然是郭、林二人。郭朴的才能不及林晧然的十分之一,他其实是林晧然的应声虫,所以真正操控内阁局面的人必是林若愚!”

“弟子不敢欺瞒,这些天的政事确实是按林晧然的愿意执行!”张居正听到这个判断,亦是无奈地轻轻点头道。

远的不说,就像早前内阁对处理杨应龙的案子出现分歧,特别李春芳希望用更温和的方式对付土司。

郭朴和林晧然仅仅一个眼色,便是一起推动要严惩杨庆龙的方案,甚至直接制定出兵播州并推行改土归流的大计划。

如此关乎朝局的重大事件,却不是当朝首辅李春芳拍板,而是由郭朴和林晧然制定,这个内阁跟首辅李春芳的关系确实不是很大。

林晧然的才能和智慧,加上郭朴的资历和倚老卖老,李春芳的首辅简直形同虚设。现在内阁真正作主的不是首辅李春芳,而是次辅郭朴和位居第三的林晧然的联盟,是林晧然在掌握着整个局面。

“林若愚此子已成气候,你而今当潜伏,切记!”徐阶看到自己的猜测得到印证,却是语重心长地叮嘱道。

张居正深知他根本没有跟林晧然叫板的资本,亦是恭敬地拱手道:“弟子谨记!”

“这官场各种流言蜚语,往往是三人成虎,说得人多便成真。我跟林晧然不睦,经年免不得遭到中伤,偏偏他的朋党海瑞和门生王弘海在松江任职。此去归乡,虽然便能镇他们一二,但免不得会上疏中伤,还请大岳多照拂才是!”徐阶却是突然发出请求道。

“弟子必定竭尽所能护恩师周全!”张居正当即应承下来道。

“如此便有劳太岳了!”徐阶心里倍感欣慰,便是欣慰地点了点头道。

师徒四目相望,情真意切。

跟着其他的门生不同,徐阶跟张居正并不是在会试结下的师生缘,而是徐阶充任庶吉士讲师才收张居正于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