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相 第1029章

作者:余人

从民间的个人声望,再到整个文官集团的站队,徐阶都已经完败于林晧然,现在朝堂的大事往往都取决于要林晧然的意志。

亦是如此,林晧然早已经是一棵比徐阶高出一大截的参天大树,而徐阶想要翻盘已然只能寄托在这个国本之争。

郭朴亦是意识到这是徐阶的唯一胜算,虽然早有些预料,但看到徐阶主动挑起战事,心里还是不由得暗叹了一口气。

“王祭酒,此话不可胡言!且不说至今还没有六岁便出阁读书的皇子,纵使武宗太子之时亦是八岁才读书,岂容你在此如此扰乱朝政,皇长子更非是将来的新帝!”林燫面对王希烈的言论,当即站出来指责道。

王希烈却是无惧于林燫,便是进行争辩道:“下官刚刚已经言明,年幼接受圣人教诲更为有益!现今皇嫡子迟迟不出现,恐怕亦不会出现,那么将来的天下自然是由皇长子治理,而今安排皇长子出阁读书最为适宜!”

“皇上尚值壮年,你们二人在殿中如此谈论新帝,当真是要不忠吗?”郭朴却是拿出话柄,当即站出来呵斥道。

咦?

面对着这一顶不忠的大帽子,王希烈和林燫不同得一惊,却是暗自咽起吐沫,生怕自己再说错话。

这……

原本已经摩拳擦掌的徐党准备应战的徐党不由得愣了一下,亦是不敢被戴上这顶帽子,便是纷纷扭头望向徐阶。

殿中的官员见状,不由得暗自佩服地望向郭朴,能爬到这个位置的大佬都不是简单的角色,徐党还真没有太多资本跟林党叫板。

郭朴并不给徐党太多的反应时间,当即向隆庆拱手道:“皇上,您出阁读书是十四岁之时,亦是深知寒窗苦读的辛苦。而今皇长子方才六岁,您岂忍皇长子年幼便每日苦读,每月初一、十五方得休息,还请皇上三思!”

这……

张守直等人听到郭朴这是攻心,不由得微微瞠目结舌。

隆庆的眉头微微蹙起,旋即采用拖字诀道:“皇长子出阁读书一事,还请容朕再好好考虑考虑!”

“皇上贤明!”王希烈听到没有当场否认,当即显得欣喜地道。

殿中的官员眼睛复杂地望向站在最前面的徐阶,已经是闻到了暴风雨来临前的味道,敢情徐党又要掀起立储之争。

郭朴虽然暂时阻止皇长子出阁读书,但明显感觉隆庆和徐阶是越走越近,不由得担心地望一眼旁边的林晧然。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却是知道徐阶此次不过是前菜,接下来恐怕又要全力推动册封皇长子为太子了。

只是他心里清楚,万历朱翊钧并不是一个理想的皇帝,更不是华夏合格的领袖,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败家子。

万历虽然遗传了嘉靖的聪明,但亦是遗传了嘉靖的自私无情,若是真由朱翊钧来继承大统,大明的家底再雄厚亦得被掏得干干净净。

华夏别说借着大航海时代站到世界之巅,恐怕还得向深渊继续滑行,故而他绝对不容许朱翊钧坐到太子位。

接下来的早朝并没有太多的争议,各方都有条不紊地汇报着工作。

松江府等地迎来一场大台风,但这终究是每年都会发生的事情,特别这个时代对台风并不会存在等级划分,自然是不会过度的重视。

林晧然倒是明白地方百姓的难处,纵使是江南的富庶之地,随着贫富差距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百姓将会沦为佃民。

只是他亦是不能改变什么,更是不能打破常规的做法给受灾的百姓减免税赋,这会扰乱大明一直推行的赈灾标准。

朝阳落在金銮殿的屋顶,百官纷纷从敞开的殿门走出来。

在走回文渊阁的路上,郭朴发出感慨地道:“若愚,徐阶怕是坐不住了啊!”

“他忍了这么久,其实已是不易!”林晧然抬头望着那轮东边升起的朝阳,显得并不意外地回应道。

郭朴想到接下来很可能掀起立储之争,不由得蹙起眉头道:“皇后的肚子怎么迟迟不见动静呢?”

“我们不能被带了节奏!皇后现在还年轻,如今正在调养身子,这诞下皇嫡子是早晚之事!”林晧然倒是不着急地道。

其实不是他不着急,他甚至恨不得陈皇后今天便诞下皇嫡子,但却知道后世多么夫妻结婚多年亦没有生育。

正是如此,他不能寄望于小概率事件,更不能被徐党带乱了节奏,而是按着既定的计划耐心地等待一二年的时间。

郭朴的心里已经有所动摇,不由得认真地求证地道:“若愚,你真这么肯定皇后能诞下皇嫡子?”

“呵呵……不然还能怎么办!”林晧然没有乱开支票,显得苦涩地摊开双手道:“咱们既然已经认定皇嫡子了,那么就不能摇摆不定,定要坚守到皇嫡子出来!”

郭朴看到林晧然这般反倒更是信任林晧然的判断,亦是轻轻地点头道:“如今看来,咱们亦是只能如此了!”

“不过咱们不能总是被人牵着鼻子走,是该有所行动了!”林晧然走上轿中,却是做出一个决定道。

郭朴看到林晧然如此认真的模样,亦是脸色凝重地道:“你当真要如此了?”

“时间已经够久了,咱们等得起,但天下的百姓可等不起!”林晧然抬头望向南方,脸上带着一份沧桑地说道。

郭朴听到这番话,亦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知道他们是时候跟徐阶做一个了结了。

第2241章 暴雨

七月中旬悄然来临,持续近一个月的高温天气终于迎来一场暴雨的洗礼,冰凉的雨水让京城有一种久旱遇干露的舒畅感。

京城的百姓在看到这场雨水后,更是喜笑眉开,却不仅仅是给他们带来凉爽,亦将给庄稼带去充足的水分。

黄豆大的雨水不停地洗刷着京城的大街小巷,虽然青砖街道被冲刷得干干净净,但雨水亦从某些角落带出了大量的污垢之物。

纵使是皇宫之地,随着这场暴雨倾盆而下,那个百官每日经过的广场亦是出现了一大片污浊的积水和杂物。

哗啦!

吏科右给事中王军撑着一把油纸伞,那双官靴踩在积水当即溅起一片水花,却见他横穿这个广场,朝着对面的太极门而去。

大明官员可以经由通政使司或太极门呈交奏疏,只是六科官员通常都会选择经由太极门上呈奏疏,毕竟太极门跟着六科廊几乎打对面。

由于今天是一个暴雨天,负责收取奏疏的办事人员正躲在那个值房中打着马吊,各自的面前还摆放着一些碎银。

“本官有奏疏要上呈!”王军推门进来见到正在玩忽职守的几个办事人员,便是板着脸淡淡地道。

为首的胖太监先是被吓了一跳,当即便是陪起笑脸道:“王大人,还请稍等!”

其他三人都是聪明之人,赶急放下手上的牌,却是忙碌着收下王军递过来的奏疏,同时给王军送上回执。

虽然他们太监的地位已经有所提升,但现今的隆庆不仅没有魄力,而且更加信任于文官,故而他们的处境并没有改善太多。

一旦他们在这里玩忽职守的事情被捅开,那么他们几个没准真要挨板子。

“王大人,这是你的回执!”为首的胖太监将奏疏进行登记后,当即陪着笑将那个回执递给王军道。

王军接过回执便是转身离开,几个办事人员刚要松一口气,走到门口的王军突然回头道:“烦请将我的奏疏即刻送到内阁!”

由于隆庆根本不理政事,现在太极门的奏疏虽然同样要经过司礼监的文书房,其实只需要登记一下,便能将奏疏直接送到内阁。

“是,杂家这便照办!”为首的胖太监望了一眼外面的暴雨,便是应付式地陪笑道。

王军却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流官员,知道要人家办事不能不给辛苦费,便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旁边的桌面上,然后撑着那把油纸伞迈步离开。

一个办事人员当即上前,却不知是怀疑自己的眼睛,还是不相信王军真会给他们送银子,便是用牙齿咬了一下。

“你即刻送到内阁,银子有你一份!”为首的胖太监接过那锭被咬了一个牙印子的银子,当即便对着这个机灵的办事人员许诺道。

办事人员的眼睛闪过一抹喜色,亦是不理会外面还哗啦啦地下着大雨,便是寻得一把雨伞亲自将奏疏送往文渊阁。

有钱能使鬼推磨,却不管放在哪个时代都是行之有效的法则。

文渊阁,首辅值房,这里的茶香袅袅而起。

由于这里其实是藏书楼,加上值房位居第一层,却不会存在漏雨的可能性,外面的暴雨丝毫影响不到这里。

身穿蟒袍的徐阶坐在茶桌前,正在悠闲地品着香茗。

由于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已然是影响到地方奏疏进京的时间,却是让他难得享受一个清闲的下午时光。

“弟子见过师相!”张居正从外面走进来,显得脸色凝重地施礼道。

尽管他已经贵为东阁大学士,但他跟徐阶的师生名分却是伴随终生,故而还是要执行着师生之礼。

徐阶用手捏着茶盏轻泼着茶水,显得温和地说道:“太岳,你请坐!”

“师相,刚刚太极门送来一份奏疏,这份奏疏对师相极为不利,还请师相先行过目!”张居正轻轻地摇头,而后一脸担心地汇报道。

现在内阁有着明确的分工,负责对接太极门奏疏的人正是陈以勤和张居正。就在刚才,张居正看到王军的奏疏后,当即便将这一份奏疏亲自送了过来。

徐阶轻呷一口微烫的茶水,显得从容不迫地道:“对为师不利?可是有人上疏弹劾为师?”

“正是如此,吏科右给事中王军上疏弹劾师相!”张居正暗暗佩服自己这位老师的从容和镇定,便是重重地点头汇报道。

徐阶将茶盏轻轻放下,却是认真地求证道:“王军?可是林若愚当年主持广东乡试之时,所收的门生王军?”

“不错,正是此人!”张居正早已经摸清林晧然和王军的关系,便是郑重其事地点头道。

之所以如此着急过来,自然不是一个小小吏科右给事中弹劾自己老师,而是这次弹劾的背后主使毅然是林晧然。

若说整个大明官场谁有能力扳倒自己老师,那么有且仅有林晧然一人,郭朴和陈以勤都不可能做得成此事。

徐阶听到这个答案,嘴角不由得挂起一丝嘲讽之色,这才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淡淡地道:“他弹劾为师什么罪名?”

“他……他弹劾师相险邪、贪秽、专权蠹国等五项罪名!”张居正将王军的奏疏递过去,显得有些尴尬地回应道。

徐阶听到都是一些老生常谈的罪名,眼睛当即闪过一抹不屑,便是浏览起这份没有丝毫新意的弹劾奏疏,却是越看越得意。

本以为林晧然是一个擅于隐忍的人,就如同当被他忍耐严嵩一般,却不想林晧然终究还是一个冲动的年轻人。

殊不知,这种按捺不住的冲动之举,正是他一直所期待的时机,一个能够反制林晧然的绝佳机会。

徐阶的嘴角再度上扬,便是将奏疏递还张居正道:“既然为师遭到弹劾,那么自然要回避,此事你跟他们四位一起商议吧!”

“师相,此次弹劾的所有罪名都没有实据,您完全无须回避啊!”张居正听到徐阶这个决定,当即困惑地道。

徐阶显得智珠在握,抬头望向外面还有下的暴雨道:“为师不仅要回避,而且明日还会上疏请辞!为师要给天下人瞧清楚,林晧然已经羽冀丰满,却是要逼走为师了!”

“这……”张居正听到自己老师有着如此深层次的谋算,不由得瞠目结舌起来。

只是他亦清楚这便是政治斗争,他的老师跟林晧然已经是水火不相容,这个朝堂已然是一山不容两虎。一旦谁露出破绽,那么对方便是往死里整。

让他颇为意外的是,林晧然明明没有抓到能够扳倒自己老师的把柄,竟然如此草率地上疏弹劾,这分明就是要授人以柄。

最为重要的是,一旦自己老师上疏请辞,那么天下人都知道是林晧然要逼走自己老师,此举无疑会增加林晧然的压力。

在黄昏时分,这场暴雨终于停歇,只剩下屋檐不停地滴着水珠。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特别徐阶还有意将这个消息外放,很快京城的官员都知道王军上疏弹劾徐阶一事。

“此事跟我亦有关,我应当回避,你们四人商议即可!”李春芳看到王军弹劾的奏疏中有“在内阁与大学士李春芳声势相倚”,便是主动回避道。

随着徐阶和李春芳相继回避,那么这个事情便由郭朴、林晧然、陈以勤和张居正四人定夺,自然是林晧然这边说了算。

只是他们在这件事情上仅仅拥有票拟票,却是没有决定权,而且他们四人都清楚:单凭这份奏疏根本无法扳倒徐阶。

徐阶为官四十多载,不仅是大明有史以来最厉害的政客之一,更是网罗着天下门生,党羽已经遍布朝野,却是打下了坚实的“群体基础”。

现在这种没有实据的弹劾根本无法扳倒徐阶,偏偏徐阶还修复跟隆庆的关系,简直就是当年的严嵩般的不倒翁。

正是如此,虽然徐阶和李春芳都回避,但徐阶去留的决定权并不在内阁,而是掌握在当今皇上手里,故而内阁的票拟呈上的是请皇上裁决。

待到傍晚时分,整个京城经过暴雨的洗刷后,显得清新而自然。

“林阁老此举意欲何为?”

“他还如此年轻,总不能出任首辅吧?”

“谁知道呢?人的贪欲无穷,怕是已经惦记首辅的位置了!”

……

徐阶主动示弱亦是收到了成效,很多官员在听到王军弹劾徐阶的消息后,特别有人散布徐阶有意离开的消息,致使很多不明真相的士子纷纷指责起林晧然。

却是不得不说,士子是一群很容易被鼓动的团体,特别很多是徐阶的徒子徒孙,已然是愿意无条件地维护着徐阶的地位。

灵石胡同,林府。

跟着往常一般,林晧然按时回到家里,而吴秋雨则是规规矩矩地前来相迎,毅然是这个时代的模范夫妻。

“爹,姑姑什么时候回来呢?”虎子已经是越来越有灵性,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显得怯怯地询问道。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当即便是板着脸道:“你姑姑办完事自然就会回来,你不能这么粘着她!”

“……是!”虎子的眼睛闪过一抹失望,便是低声地回应道。

“相公,你此次当真是要对徐阁老动手了?”吴秋雨先是幽怨地望了一眼这个严父,而后便是正色地询问道。

林晧然知道诰命夫人圈子的情报比普通朝堂大佬都要快捷,便是肯定地点头道:“不错,你最近帮我多留意徐府那边的动静!”

“是!”吴秋雨得知传闻不虚,当即便是认真地点头道。

待到晚上时分,不管是林府还是徐府,很多官员纷纷登门造访。

虽然徐阶显得云淡风轻,但面对着林晧然突如其来的攻势,张守直、邹应龙和王希烈等官员显得人心惶惶。

经过白天暴雨的洗刷,夜空的残月显得更加的明亮,伴随夏季的繁星更显魅力。

槐树胡同,徐府书房。

徐阶在送走诸多访客后,便是来到书桌前,先是一阵屏息凝神,而后在灯下挥动着笔墨写下:“臣奉职无状,致遭人言孤负,天恩惭悚无地。据齐所论,除修撰玄文没,虽前后同事不止臣,人然臣既不能独辞何所逃责。”

坐以待毙从来都不是他的性格,而今面对着王军的弹劾,他自然会进行自辩。在写到“虽前后同事不止臣”的时候,他的嘴角微微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