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相 第1015章

作者:余人

陈经邦还在品味着自己老师这首颇有深意的送别诗,闻言先是微微一愣,而后便是郑重地点头应承下来。

这首诗一经刊登,却不仅是潘晟必定借此扬名天下,而且自己老师的影响力和声望亦将会继续提升。

林晧然将手中的笔轻轻放下,先是拿起新作吹了一下,便是亲手递给旁边的潘晟诚恳地道:“潘公,此次离别不知何日再相会。只是纵使京城跟绍兴隔着万水千山,我们跟你都是同路之人,此番归去还请务必珍重!”

跟着后世的便利交通不同,哪怕是这时代的统治阶层的人员,往往一别都是十几年亦再难得相见。

“林阁老此番前来相送已让下官羞愧难当,今还得林阁老赠下此诗,下官铭感五内!”潘晟伸手恭敬地接过诗作,显得真情流露地感激道。

自从他辞官后,特别是即刻离开这个奋斗几十年的朝堂,心里不免有一种失落,甚至感到自己已经成为了局外人。

亦是如此,他并没有将离开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却是打算悄悄地离开京城,彻底跟这个官场进行断裂。

却是万万没有想到,林晧然竟然带着众官员从京城赶来这里相送,给予了哪怕首辅都没有的风光待遇,更是写下如此佳篇为他潘晟扬名。

不说这首诗中蕴含的褒扬,单是林晧然的地位和文名,他潘晟亦是能够风光无限地返回绍兴,甚至是留名青史。

在这一刻,他早前的负面情绪已然是一扫而空,有的是希望林晧然能够扳倒徐阶,好好地治理这个乌烟瘴气的大明王朝。

林燫等官员看到林晧然将那份新鲜出炉的诗作送给潘晟,特别是潘晟受到林晧然的重视程度,眼睛亦是掩盖不住羡慕。

林晧然面对着潘晟的感激,却是隐隐间有些受之有愧,便是郑重地拱了拱手道了一声“珍重”。

今日之所以闹出如此大的动静,不仅从京城赶过来相送潘晟,而且还给予潘晟如此美名,实则有几分“千金买骨”的意图。

朝堂的斗争跟行军打仗一个道理,如果统帅不体恤底下的将士,那么就很难有将士心甘情愿地替自己卖命。

徐阶之所以能够战胜严嵩,正是有一帮甘于为他冲锋的拥护者,在前仆后继中终于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正是如此,他今天如此重视潘晟,既是要将所有官员地收扰到自己麾下,亦是为了今后遇到同样的情况会有更多的人替自己站出来。

天空晴朗,一艘官船已经停泊在通州码头上。

“诸位,今朝野动荡,为江山社稷和天下黎民,还请诸位团结一心助林阁老匡扶朝政,潘某人告辞了!”潘晟手持着那份诗作,对着前来相送的官员拱手作别道。

“潘公,珍重!”林燫等官员早已经认定林晧然为领袖,而今看到潘晟踏上归途,亦是进行拱手相送道。

一阵春风轻轻地吹过,河面荡起层层的波纹,更有几尾调皮的鱼儿跃出水面。

身穿素衣的潘晟上了官船后,手里仍旧紧紧地攥着林晧然所相赠的诗作,站在甲板跟着相送的官员依依惜别,过往的一幕幕不停闪过脑海。

嘉靖二十年春,他以榜眼的身份踏入官场。虽然他的榜眼功名稍逊于状元郎沈坤,但他比沈坤更年轻和英俊,那时是何等的风光。

或者是过于风光,亦或者是他确实是一个意志坚定的正统儒生,却是不愿意用青词事嘉靖,加上不接受徐阶的招揽,致使他的仕途变得黯淡。

在几经波折后,这才升任礼部左侍郎,只是原本功名居于他之后的董份、严讷和陈以勤等同年早已经踏足于此。

其实在礼部左侍郎这个位置上,如果继续老老实实地熬下去,那么凭着他的资历和声望,将来无疑还是有极大的机会入阁拜相。

但终究是政见高于一切,他的政治理念无法忍受徐阶如此祸乱大明,更是不容许隆庆罔顾礼数拥立被上苍警示为“胡射人”的皇长子。

正是如此,他哪怕是通过最野蛮的方式亦是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他终究不是一个太过于贪恋权势之人。

潘晟一直注视着通州码头,看着渐渐变小的人,发现心里并没有预想中的落寞,却是隐隐间自己还跟着这个朝堂有所相连。

他扭头望了望手中的诗作,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再重返朝堂,但天下人都知道他是一个捍卫真礼的潘晟,而他亦能将自己的思想在江浙散播开来。

通州码头,通州卫仍旧在这里进行戒严,哪怕是一些散杂的小官员都驱除在外。

林燫等官员看着官船已经走远,便是扭头望向站在最前面的林晧然。

虽然潘晟已经离开,但他们相信只要林晧然在,那么他们就拥有最硬的主心骨,必定能够带领他们打倒徐阶,甚至让隆庆不能胡作非为。

林晧然看着官船已经足够远,便是转身准备返回京城。

虽然他成功阻止了册封皇太子朱翊钧,更是将大多数的官员收于麾下,但他跟徐阶的争斗还没有结束。

却是这时,一个信使飞奔而来。

正准备登上马车的众官员见状,不由得纷纷顿足,却见那位兵部信使将一封急件送到了林晧然面前。

林晧然的接过送上来的急件,心里却是生起了不好的预感。

“林阁老,不知发生什么事了?”汪柏见状,当即疑惑地打听道。

林晧然看过急件的内容,先是望了一眼汪柏,而后扫过在场的官员道:“据刚刚得到的军情,俺答突然集结大兵欲前往蓟州!”

“俺答这是要做甚?”

“还能做什么,我早说俺答就是狼子野心!”

“当真是可笑至极,有人竟然欲推行互市,分明就是俺答的走狗!”

……

林燫等官员得知俺答大军压境之时,亦是纷纷变得愤怒起来,更是将矛头指向了徐阶和山西帮所推行的互市。

他们其实并不反对和平,但心里清楚这种委屈求和只会换来更大的耻辱,倒不如支持林晧然的强军方略,这才是真正的长治久安之道。

脸色凝重的林晧然将急件放到袖中,亦是不在这里逗留,当即便是钻上马车,让林福急疾返回京城。

在阻止朝廷册封皇太子朱翊钧为太子的时候,他便已经隐隐感到了不安,对这个情报倒没有过于震惊。

后金和大明讲的终究是利益,单单朝贡的利益是远远无法满足后金的胃口,只有互市才是俺答所向往的最大利益。

正是如此,随着徐阶的失势,他所推行的互市方案已然不可能在延推通过,双方关系的迅速恶化已经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这个消息不胫而走,却是引发了京城百姓的恐慌情绪,甚至很多百姓已经开始囤积米粮。

郭朴深知此事非同小可,特别蓟州一破便能直达京师,届时林晧然将会成为第一责任人,而今的朝局必定巨震。

正是心不在焉地票拟着奏疏,看到林晧然进来,当即便停下笔显得担忧地道:“若愚,俺答此事率大军进犯蓟州,此事如何是好?”

“徐阁老那边什么反应?”林晧然并没有急于拿出方案,却是找到茶壶和茶杯进行询问道。

郭朴叹息一声,显得无奈地苦笑道:“徐阁老方才称身体不适,已经回家静养了,他是要将祸甩给我们啊!”

虽然俺答实力有所损伤,但如果他真要全力进犯蓟州,特别有着白莲教做内应,却还是有很大的机会杀到京城。

一旦到了那个时候,身兼兵部尚书的林晧然是首当其冲,而他这位参与决策的阁老恐怕亦要遭到追究。

“他不在倒好,反倒省了不少劲!等会我们召开一个内阁会议,你留在京城坐镇,我想即刻前往蓟州亲自主持边事!”林晧然对徐阶的举动极为不屑,利落地倒了一杯茶水道。

郭朴听到这个方案,却是有所顾忌地道:“若愚,蓟州有王之诰在那边,你还是留在京城坐镇吧!”

“兵贵神速!如果我不即刻动身,恐怕还得跟徐阶是战是和进行扯皮,甚至俺答进犯根本就是一个预谋!”林晧然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并抛出一个阴谋论道。

郭朴的心里微微一动,显得若有所思地询问道:“你的意思是俺答可能是故意大军压境,迫使我们大明同意互市?”

“有这个可能!如果他们拥立了太子,这样会让效果更佳,只是他们恐怕亦不能随时掌握我们朝堂的情况!而今我即刻前往蓟州,既能调动各路人马共同御敌,又能彰显朝廷主战的决心!”林晧然将茶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将自己的考虑说出来道。

郭朴看着林晧然如此理智地分析问题,却是知道这是最佳的方案,但仍旧还是有所担忧地道:“此举仍是有所不妥!而今朝堂只有你才能压住徐阶,一旦这亦是徐阶那边的阴谋,却是引诱你离开京城刺杀于你,又当如何?”

“没事!我找吴道行再占卜一下,不过此次还是非去不可。只有我们快速应对,这样才能抓到主动权,甚至还能避免一场祸事!”林晧然将茶杯放下,显得打定主意地道。

郭朴迎着林晧然的目光,知道林晧然是心意已决,当即便是点头道:“好吧!你既然已经决定,我定会在朝中跟你呼应,断然不会让徐阶得逞!”

“好,咱们即刻召开内阁会议!”林晧然得知郭朴的首肯,当即便是雷厉风行般道。

当天下午,林晧然先是回了一趟家,顺便让吴道行测了行程的吉凶,便是即刻启程前往蓟州,却是要亲自迎战俺答的大军。

这个无疑是动荡的三月,立储之争刚刚有所缓和,结果俺答竟然是大举进犯,让大明王朝向着未知的方向滚滚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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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3章 八达岭

月如钩,辽阔的大草原如滚滚闷雷般,一支浩浩荡荡的铁骑自北向南奔腾,惊得几头流窜在此的狼闻声而逃。

俺答已经年近六旬,此时披着一身轻甲,率领着最精锐的亲卫策马奔驰在最前面,眼睛闪烁着坚毅的目光。

由于明廷在自己的地盘安插很多眼线,特别是那些无所不在的密探,致使他每次大行动总被明廷及那位玉面狐狸所掌握。

有鉴于此,此次以祭祖为名集结各方部落的人马聚于大板升城,旋即以迅猛的姿态直接奔赴蓟州,目标直指明朝的要害——居庸关。

虽然居庸关宛如一道天堑,只是风险越大收获越大。

若是他此次真能一举夺下此关,那么便成功地撕开草原通过北京城的门户,不仅能够威胁到明廷,而且还有可能直接将明廷推翻。

正是如此,他虽然知道不可能做到绝对的保密,但为了缩短明廷的反应时间,却是日夜兼程般地奔赴了蓟州的居庸关外的八达岭。

万马在月色中奔腾,个个都宛如一把刀锋般,却是将矛头指向了横亘在华夏和草原间的那一条万里长城。

自秦朝起,这一条万里长城总是扮演着山川般的角色,总是阻挡着他们游牧民族的脚步,每每都要付出鲜血为代价才能有机会打开一个缺口。

“两百年的统治,如今是到了要改朝换代的时候了!”赵全率领着白莲的精锐教众跟随南下,眼睛闪过了一抹决然道。

自从山西失利后,虽然他仍旧享受着军师的待遇,但他却明显感受到俺答对他已经没有早前那般的信任和器重。

为了挽回俺答的信任,更为了他封侯拜相的梦想,他此次亦是做了大量的事前准备,只望此次能够达成多年的夙愿。

亦是如此,他知道此行只许胜利不许失败,不仅要给予大明一记重创,甚至还要助推俺答入主中原。

“大明的女人和财物,我们来了!”蒙古骑兵终于是解开了束缚,心里亦是充满着贪婪地呐喊道。

自从金国和大明重新进行互贡后,不仅俺答对他们的行为进行了约束,而且明朝边军战力明显增强,致使他们这段时间一直没有南下劫掠。

只是现在这个和平被打破,而今又是以十万铁骑南下,他们将以无敌之姿扫荡整个大明地界,抢掠财物和他们看上眼的女人。

正是如此,他们感到自己重回到以前那种抢掠的日子,却是希望像前几年那般每次南下都能够满载而归。

清晨时分,这片天地迎接东方的第一缕阳光,一片片嫩绿的青草上的露珠泛着晶莹。

十万铁骑很快踏碎了草地上的那片晶莹,在攀爬上一段山路后,他们顺利地来到了八达岭隘口外。

八达岭远比黄芦岭要高,是军都山的一个山口,亦是天下第一关居庸关的北前哨,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由于这里是庸关的北前哨,故而又有“居庸外镇”之称,是进犯居庸关的必经之路,更是进犯京师的最大的障碍。

赵全眯着眼睛望向八达岭的关隘,显得自信满满地对俺答道:“大汗,只待我一声放了信号弹,隘口中的内应便会起事,为大汗将八达岭关隘的城门打开!”

“甚好,如此便有劳军师了!”俺答心里虽然已经不再过度信任赵全,但还是充满着期待地微笑道。

黄台吉的眉头微微蹙起,有鉴于前两次赵全的失败,却是有所怀疑地望了一眼赵全,质疑的话到嘴边却是咽了回去。

倒不是他突然相信赵全,而是等到赵全再度“沦为笑话”之时,他再站出来找赵全好好算账亦是不迟。

当然,他的心里亦是生起一丝期待。毕竟如果能够兵不见刃地拿下八达岭关隘,那么将会避免他们的伤害人数,更是直接找开通过京师的第一道门户。

砰!

随着一个信号弹窜上半空而后炸响,八达岭关隘内果然传出喊打喊杀的声音。

“真的有内应!”

“哈哈……只要打开城门,此处必破!”

“军师当真是有撒豆成兵之能,可为我金国国师!”

……

在听到城头的将士突然间慌乱地跑下城头,特别是那个喊打喊杀的声音从城门处传来,已然是看到夺下此座关隘的希望,不由得对赵全这位军师是刮目相看。

黄台吉原本对赵全还有所怀疑,只是看到这个情况,发现自己对赵全还是有所偏爱,此人确实是他们金国的大福星。

据他所知,由于八达岭关隘的海拔过高,城内并没有稳定的水源,故而根本无法长期大量囤兵在此处。

只要白莲内应给他们打开一个小口,却是在明军的援兵闻讯而来之时,他们便已经一举占据这个关隘。

砰!砰!砰!

正是他们充满无限期待之时,八达岭关隘里面传来了一阵密集的铳声,原本喊打喊杀的声音突然间就戛然而止。

这……

城门正准备趁着城门打开之时杀进去的蒙古骑兵不由得面面相觑,却是发现他们似乎过于乐观了。

虽然他们无法看到关隘里面的情况,但如此密集的铳声已然不是仓促的结果,甚至是早有预谋的一种行为。

隐隐间,他们意识到所谓的“里应外合”再度沦为一个笑话,他们军师的内应恐怕早已经落入明军的算计之中,却是纷纷扭头望向了赵全。

赵全的脸沉似水,心亦是沉到谷底,只是仍旧抱着一丝希望望向城头,死死地瞪着那个写着“居庸外镇”的城头。

城头处很快有了动静,一具具尸首被守城的将士直接悬挂在城墙处,很多人的死状显得很是恐怖。

只是这又能怪得了谁呢?不论是在任何时代,叛徒都不值得同情。

“混蛋,可恶!”赵全认出那些被悬挂的尸体正是最核心的白莲教徒,却是恨得咬牙切齿地怒声道。

俺答眯着眼睛望着被悬挂的尸体,再将目光望向城头。

经过前几次的教训后,虽然他对赵全已经不抱太大的希望。只是看到此情此景,特别是刚刚涌起一丝期待便被打脸,心里免不得涌起一股愤慨。

不过他心里亦是清楚,那位玉面狐狸连自己身边都能安插到内应,赵全的信徒恐怕是根本避不开那个人的眼线。

那位玉面狐狸之所以现在才动手,恐怕就是故意要让自己这边从生起希望再到失望,从而削减自己这边的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