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北云 第94章

作者:伴读小牧童

“嗨……王爷,您说什么呐,我是会挖坟掘墓的人?”

“是。”福王也一点都没客气:“你横竖高低不像个好东西,你给本王讲清楚,这乌烟瘴气的是怎的了?你在我这大营之内干了些什么?”

宋北云挠着头,就把自己兑现承诺的事告诉给了福王,福王听完冷哼一声:“还有你这般,你让老……本王以后怎的带这帮丘八?”

“难得高兴难得高兴。”宋北云搓着手拍着那铁菩萨:“王爷您看,这宝贝如何?”

福王听完才俯下身子仔细端详起来,只见这铁菩萨眉目唇齿都清晰可见,面容安详,身上包裹衣裳分毫毕现,就连那手上的佛珠、额上的发丝都清晰可见,整个看下来除了没有泥胎木雕的烟火气之外,其余皆为上品。

“这倒是有趣。”福王摸了摸,发现这菩萨还有些烫手,应是铸出没多久无疑了:“你说,若是将它贴上金箔送与太皇太后当生辰贺礼如何?”

“不是……王爷,那可是您亲娘,您这也太抠门了。”

福王白眼一翻:“你好大胆子。”

宋北云摇头,顺手一指不远处正在阴干的一排木雕道:“要送也送个十八罗汉啊!”

“小兔崽子!”福王一巴掌拍在宋北云脑袋上:“不过你就铸了尊佛像,为何如此高兴,抛出两千贯就为了这么个铁疙瘩?”

宋北云突然变得严肃了起来:“王爷,话不可这么说,这是小宋的一小步,也是大宋的一大步。”

“你给我说个清楚些!”福王一招手:“来人啊,去给本王弄只羊来,本王今日便也来试试这小辈孝敬的羊肉。曹三斤何在!?”

那营指挥使立刻上前:“末将在。”

“取酒来!”

第167章、9月19日 晴 风雨不动安如山

福王本就是军旅出来的汉子,十五岁便领兵出征,半辈子都在这大营中泡着,虽是书画双绝但实实在在却与那等闲书生不同。

他坐在矮凳上,从木板上撕扯下一块羊肉送入口中,接着便是一大口酒灌下肚去,虽未着甲可恍惚间却是如同金刀大马,杀气腾腾。

旁边的参将摆在这福王面前,却是不由得弱气了几分,反倒了有几分书生模样。

“好酒,好肉!”福王一抹嘴:“自从住了那王府,已是有十年未曾如此畅快过,大丈夫亦当如此!”

说完他举起酒坛:“众将士,干了!”

营里顿时沸盈漫天,气氛极是热闹。而宋北云挠着下巴,暗暗感叹了一声,明明的自己花钱请客,但福王只是几句话便成了主角,这等老奸巨猾倒真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

“小兔崽子。”福王揽着宋北云的肩膀将他拉到自己身边:“下次再敢私自劳军,老子不饶你。若是让有心人见了,你小子怕是要吃板子。”

“啊?”

“啊什么啊。”福王松开他,声音仍是不大:“大宋对这军权管束极严,你是以何身份劳军?你且是说说,师出无名必是有妖,你倒是说!说不清?那便是个莫须有,罚你个永不叙用都是轻的。”

嘶……宋北云顿时感觉自己到底是年轻啊,难怪福王要出来蹭吃喝,若是福王今天没来,如果宋北云被有心人给盯上了,麻烦可是真的大的,那帮文臣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咬福王殿下的机会。但福王来了,那就不一样了,主帅劳军这事自古便是合情合理,任谁也说不出个三头六臂来。

“行了,往后办事三思后行,这倒不是大事,只是免得落人口实罢了。”福王将一根羊腿骨扔到不远处巴巴等着的猎犬面前:“你倒是说说,以你小子这秉性,怎的就突然花如此多钱来犒老子的兵。”

宋北云笑嘻嘻的让人将那菩萨像用小车推到了福王的面前:“方才王爷看得还不仔细,如今您再仔细瞧瞧。”

“哦?”福王上前仔细观察一番,却发现只是精致,比市面上所卖的铁器精致太多,却是没发现有何不同:“莫要卖关子,如实说来。”

宋北云一只手放在铁菩萨的头上,来回婆娑道:“我观这大宋军备,繁琐、拙劣且造价昂贵便想出这法子,王爷你瞧瞧,这东西精细如此,尺寸不差毫厘,咱们既能铸造这等东西,那为何不可造那武器呢。”

“你啊,到底是不懂这兵刃。”福王说着蹭的一声将腰间的短刃抽了出来,横手递给宋北云:“你瞧瞧。”

宋北云接过去,发现这短剑锋利不说,还透着一股冷冽,跟那铸铁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几乎已经达到了碳钢的水平,而且上头应该有镀层,防锈不说还能保护刀刃的强度。

如果按照技术含量的话,绝对不亚于巧云那两把大马士革弯刀,甚至还要更加先进一些,想来这应该就是代表着大宋最高的冶炼水平了。

宋北云把玩一阵之后还给福王爷:“王爷莫要着急,这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路要一步一步的走。这万里之行才刚迈出第一步,往后定然能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

“呵,小东西口气倒是不小。”福王收起短刃,大口闷了一碗酒:“既是如此,那本王也不好吝啬,分你一百工匠,再与你个三年,看看你小子能干出些甚。”

“多谢王爷!”宋北云大喜过望,这突如其来的支持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可这时福王却是一扬手:“你可莫要高兴的太早,我丑话说在前头,这是军中之事便要以军中的规矩来,你需给我立下军令状,若是不能个我交出个什么东西来,你当时如何?”

“随王爷处置。”

“好,那便如此说定,与你一百工匠,你便干着去。”

宋北语连连道谢,但说完之后他便突然想到个问题:“王爷,若是这样我去到了金陵城……可如何是好。”

福王眼睑低垂,沉思片刻:“我走前倒是会与你安排起来,这等事你莫要挂怀。可你就是别想在本王这拿到一个大子儿。”

这老铁公鸡……

宋北云心中这么想,嘴上肯定是不能说的,所以连连应和道:“那是自然,我便是砸锅卖铁也绝不向千岁张嘴。”

福王说着,仰起头看了一眼宋北云身后站在那吃东西的小鱼,然后轻笑一声:“没想到那老太监对你还颇为上心,你可知你身后这孩子是谁?”

“我保镖。”

“是也不是,这是司命司的死士,是王老太监压箱底的宝贝,自幼便是万里挑一的根苗,这等人放到江湖上,若是愿意当可称为天下无双。”福王介绍道:“便是我这养出来的苗子,若是单打独斗也不是这些小太监的对手。”

“这样啊……”宋北云回头看了一眼小鱼:“他挺乖的。”

“杀人时你便不这样想了。”福王笑了起来:“不过若是放在阵仗上,十个这小太监都不会是我养出的孩子的对手。”

那这个其实宋北云是了解的,这司命司就是个类似皇城司的特务机构,但皇城司掌控在太后家族势力手中,对赵性来说已是不可信了,所以原本专职护卫皇家安全的司命司就成了赵性的心腹,严格来说这便是个特务加特种机构。

要说什么护卫、暗杀之类的事,那肯定是顶尖的,可到底是特种兵嘛,要是在战场上碰见正规军那就是待宰的羔羊,一点反抗的能耐都没有。

虽然宋北云看过很多特种兵巨牛逼的电视剧和小说,但也是知道这所谓的特种兵绝对没有那么神。

“对了,千岁。”宋北云小口撕着羊排,转头问道:“定好几时走了?”

“应当是太皇太后生辰之后,不足三个月了。”福王轻笑一声:“本王一走,你可便是孤立无援了。”

“我小心些便是了。”

“嗯。”福王点头道:“太皇太后笃信佛陀,你给我将这东西弄得精致些,我就当是你送与她老人家的贺礼了,听见没有?”

“听见了……”

宋北云暗暗叹了口气,福王这人当真是跟传说的一样,一点亏都不肯吃啊,就连给自己亲娘送礼都要拉着自己来办。

不过想来也没什么好说的,人家女儿是吧……有这层关系在,宋北云一句话都不能说,毕竟中了金铃儿的邪气嘛。

“还有。”福王叮嘱道:“少于什么王家谢家的搅合在一起,听见没有?”

“知道了知道了。”

“你还不耐烦?若是让老子知道我与那些个世家混在一起,可别怪本王这鞭子不留情面。”

“哦……”

宋北云当然知道福王在担心什么,这氏族对皇权来说就是一颗随时会爆的血管瘤,割不得、惹不起却也喜欢不起来。而且这些氏族绝对不会吝啬花一个两个女儿去押宝在一些看上去有前途的年轻人身上。

最有名的不就是连一个泗水亭长都不放过的吕家么。

“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你这厮……”福王仰天叹气:“好色。”

“哈?”宋北云一愣:“千岁……人家这般说也就罢了,您这……”

“你是说本王未有青春年少时?”

“啊……这个,其实不是。”

福王一挥手:“你自己多担待些,莫要辜负了金铃儿。”

“哪……哪能啊。”

今天宋北云最大的收获就是一百个顶好的工匠,这些人中有木匠、有泥瓦匠、有铁匠,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但同时也领取了主线任务和支线任务,大概这就是权力和义务并行吧。

主线任务是在铁器上取得突破性成果,支线任务则是给太皇太后准备贺礼。

虽然他都不知道他这么一个升斗小民为什么要去给太皇太后那个级别的人准备礼物,但既然人家福王都发布了强制任务,他是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了。

主线任务还没有那么匆忙,毕竟福王给的期限是三年,但这支线任务却是紧迫的很,两个月就要搞定。

直接送铁疙瘩?怕是瞧不起人家太皇太后的社会地位哟,所以肯定是要花心思的,可是这心思怎么花就是个大问题了。

送礼物讲究什么?新奇有寓意是一方面、价值昂贵是另外一方面,单独拿出来都好办,但合在一起却是难办的很,小聪明是不顶事的,而且他若是送礼肯定是跟金铃儿挂钩,这一点关乎到公主殿下的面子呢。

回到家中,宋北云本来还说去偷看一下小鱼洗澡,看看他到底是用什么方式切的那儿,但现在这突如其来的压力来了,他这些恶趣味顿时就烟消云散了。

不过好在家中还有个大艺术家不是……

“这个啊?要我说,你不如将那小佛弄成巴掌大,装在盒子中送过去,垒起来一面墙都是,看着也是喜人。”俏俏在得知宋北云的任务之后,一边梳头一边说道:“我听说那太皇太后已是耄耋之年,这等老人最爱的便是胖娃娃,你送个弥勒过去,再弄个百八十个神态各异的胖娃娃,定然是喜人的。”

“你这……不就是跟猜皇帝家用金锄头种地一样么。”宋北云躺在床上,呈大字型伸展:“愁死我了……”

第168章、9月20日 雨 尽力自持,不致癫狂。

愁归愁,生活还是要继续。

也许作为有史以来最低调的解元,宋北云的名声反倒要比那些整日花枝招展的人更加昭著,甚至现在已经有慕名者开始大清早就在他家的巷子口等着了。

宋北云出门时碰到了最少三拨,但即便是解元本人从他们面前经过他们却没有一个人能认出来,甚至还有问宋北云知不知道宋北云在哪里的。

“宋大人,为何你不与他们讲呢?”

小鱼跟在宋北云身后,小声问着这穿着蓑衣的宋北云,小鱼涉世不深,他哪里知道宋北云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从这几天的接触来看,他觉得这宋大人绝对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了,一个聪明人这么做那么肯定是有原因的。

“这个啊。”宋北云在铺子上买了两块油饼,分与小鱼一块,两人一边吃一边朝大营走去:“每个人活在世上都有不同的诉求对吧,有人喜欢那迎来送往、高朋满座,有人喜欢推杯换盏、呼朋唤友,有人喜欢山水相逢、相望江湖。诉求不一样,决定行为自然也不一样,你说对吧。”

“嗯。”小鱼轻轻点头道:“宋大人不喜欢那些人。”

“跟那些人没关系,是宋大人不喜欢那些名。”宋北云笑着拍了拍小鱼的脑袋:“他们没有错,争名逐利世间常有,只是这宋大人不常有。”

小鱼抿着嘴也跟着笑了起来,仰着头看着宋北云,两个梨涡绽放出来,着实是让人雌雄莫辨。

“那宋大人,你说为何人要争名逐利呢?”

“这个啊,其实说白了……”

这一问一答着走了一路,一直到大营之内时小鱼才像换了个人似的变得沉默起来,静静的站在宋北云身后如同一个影子。

大营里的那些丘八看到宋北云都是极热情的,这些人虽然文化程度不好,但却有自己的一套处事原则,这宋大人出手阔绰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昨天他和福王殿下凑到一起情同父子那一出可是没避讳人的。

只要脑子没什么问题都知道这宋大人是个惹不起的人了,所以大营中从上到下都达成了一种诡异的默契,那就是对宋北云这个人客气一些。

而宋北云其实也喜欢在这个地方窝着,感觉就很棒,也许是因为他血液在中还流淌着属于工业的热浪,那些汹涌翻滚的铁水才能激发出宋大人被莺莺燕燕美色成群压制在心底最原始的澎湃。

不过不是每个人都对这下里巴人才会干的事情充满激情的,比如庐州城中的才子们,因为明年春闱就在眼前,他们许多人就索性定居在了庐州府内等待着来年的考试。

这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人多的地方就会是疾风骤雨,那人多读书人还多的地方,就可以说是恶浪翻滚了。

这帮人可不像剪了辫子之后的那些年轻人,心中充满了对未来期望和对故土的热爱。这个时代的读书人绝大部分身上都带着一股用妇炎洁都洗不干净的腥臭咸鱼味,他们擅长的并不是治世良方也不是满腔热血,而是拉帮结派、三五成群。

之前因为有北坡这种身份地位自身条件都一等一的大佬压制着,所以这帮读书人并没有翻腾起来,可如今北坡调令已下,他忙得不可开交无暇顾及这些书生了,这帮人就立刻开始躁动了起来。

这些人有几个显著的特点,首先就是拉帮结派呗,本身就属外斗外行内斗内行的人才们开始形成不同的泾渭,往大了分有南北两派,南方的学子看不起北方学子,称他们为丧家之犬。北派的学子自然也是不高兴的,他们称呼南方学子为待宰羔羊。两头吵得不可开交不说,有几次还差些酿成斗殴。

再往下细分却也是有意思,南派的学子里也分成了好几个部分,苏杭的看不起湖广的、首都文化圈的瞧不起苏杭的、两广的瞧不上八闽的。

北方也好不到哪里去,南迁的看不上逃难的、氏族的看不起寒门的、寒门的看不起南迁的、家中为官的看不上家中经商的、家中经商的看不上种田为生的。

鄙视链一层一层一层的往下排着,若是一家酒肆里同时出现南北学子,必然是南北之争,但若是只有一派在场,他们却也不会多客气,反正只要进了这个圈子,那就自动变成了一条疯狗,平时的时候村头的一群狗和村尾的一群狗互相咬着,但绝大部分时间里都是疯狗之间的小规模混战。

这些读书人大概就是现在大宋官场的一个缩影,杠精、优越党、没能耐的口嗨、混吃等死。

“烂透了,这些人烂透了。”

正在收拾东西的北坡听闻这两日的事情之后,他一巴掌拍在矮桌上,但拍完之后却只是手疼的厉害。

“罢了,我也管不到许多了。”北坡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弟,无奈的叹了口气:“北云呢?有几日没他的消息了,他没参与这些混账的事吧?”

“宋解元从未露面,哪怕是请都请不到,已经有人开始说宋解元惺惺作态自持清高了。”

“呵。”北坡冷笑一声:“一群乌合之众也胆敢口出狂言。”

不过说完之后,他倒是长叹一声:“我心中却是对这大宋的虔诚满是担忧,这些人可都将是我大宋的官,为人如此为官怎可公正廉明。”

“到底还是需北坡兄去主持一番局面。”

“不了。”北坡摇头道:“如今我已是有官身了,不好再结党营社,随他们去吧。”

小弟长叹一声,知道北坡也是无奈之举,再聊了一会儿也便悻悻告辞,而北坡在人走之后,也只是轻叹一声便不再过多言语。

不过他倒是对宋北云的选择感到很意外,他本以为宋北云会以解元之名趁机在此时收一圈人望,就算不收人望结交几个好友也是可以的,但这个避而不见的操作就算是北坡都没太看得懂。

他细细想来,宋北云如此这般无外乎就是两个想法,一个是根本打心眼里瞧不上这些人,文人骨子里的傲气让他不屑与这些人为伍,另外一个则是他并没有打算进入这个圈子中来,甚至心思也并不在官场之上。

北坡自然是不知道宋北云到底怎么想的,但他想来宋北云避而不见是因为忍不得那些人身上的恶臭气味,心气高傲罢了。

不过就算任由北坡想破脑袋也绝对想不到宋北云只是单纯的在那玩铸造玩上了瘾,脑子里堆满了改进炼铁技巧。

“要想办法把氧气吹进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