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伴读小牧童
策动农民?那也很难。上头派来了许多读书人正在执行开民智之策,若要以民而乱,只恐怕还没有成气候朝廷清缴的队伍便来了。
“哥!你倒是说句话啊。”
冯会轻叹气,手中的拐杖在地上轻轻顿了顿,抬眼看向自己的弟弟,张嘴却又没有说话。
“老二,听闻当今官家只有一后一妃吧?”冯会仰起头沉吟片刻道:“倒不如……”
他的话还没说完,外头便穿来下人的敲门声,冯会点了点头:“进来。”
管家匆匆进入,气喘吁吁地说道:“老爷,外头有许多官兵围了咱家的宅子。”
冯会眼睛一瞪:“还有此事?你可告诉他们这是谁家的宅子?”
“说了,可他们根本不做搭理。”管家都快急哭了:“老爷,要不您从后门先走了吧。”
“走什么,随我去会会他们!”
冯会到底是个见过风浪的老江湖,他拄着拐杖来到客厅,吩咐管家去通报那带兵之人。
管家唯唯诺诺的走了出去,打开门问道:“老爷说了,请你们管事的过堂一叙。”
这时旁边的一顶轿帘子掀开了一条缝:“让他来见我,给你们一盏茶的功夫。”
这句话的态度之嚣张、语气之强硬,让这土皇帝一般的冯家管家的血都快涌上了头,但看到周围都是全副武装的精兵,他也不敢贸然而动,只是加快了步伐回到了院内。
“老爷,外头的人就是如此说的……”
冯会听完,手中拐杖重重一顿:“天底下还有人胆敢如此跟老夫说话?”
“老爷……”
“你便去与他说,老夫腿脚不便,恕难从命。”
“是……老爷。”
官家这次苦着脸走过去通报了这句话,而轿子里的人说:“若是让我进了屋,价码可就不一样了,还望冯家三思。”
来回一番通传后,冯会的表情变得奇怪了起来,他实在想不到究竟是谁胆敢这样跟他说话,即便是当今的天子也不可能以这般姿态对待自己。
难不成来的人是福王爷?也不对啊,福王与自己是旧相识,虽没有多熟悉,但也不能如此说话。
“哥哥,咱们几时受过这般鸟气?我去与他们说去,他们也配跟咱们家谈条件?让那没毛的小皇帝来也得看我们几分脸色!”
“混账!”
冯会的拐杖再次重重一顿,发出巨大声响:“掌嘴!”
看似暴躁的二弟,虽然一脸不情愿但却也知道说错了话,他对着自己的脸上甩了三个巴掌,然后看向冯会:“哥哥,反正这份委屈我是咽不下去,大不了咱们带着护院杀出去,到了江东就是咱们的地盘,大不了买上些兵马,反了他便是了。”
冯会默默抬起头看了一眼这个傻弟弟,轻轻摇头:“此番话落在别人耳朵里,你便是要送去凌迟的。”
“大哥,可是……”
“休得再说了。”冯会将拐棍递给管家:“去吧,就称老夫腿脚实在不方便,这根先帝的拐杖就当凭证吧。”
“好的老爷。”
很快拐杖便顺着轿子窗口递了进去,里头的人轻笑一声,一撩帘子便走了出来。
那管家一看,却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子,穿着一身青衣,书生装扮。
他有些犯迷糊了,这不就是个布衣书生么?怎的能有这么大的口气?而且还能统领军队?
而宋北云下了轿子,将拐杖握在手中径直走入了大院,这一进去他才发现这地方可是个大宅子,难怪说是千年的大族。光是从大门到正堂就要过上六道门,这每一道门就是一层院子,而正堂之前可都是住着仆役丫鬟,后头才是住着主人家。
光仆役丫鬟住了六个院子,佩服佩服,规格简直就是个小皇宫了。
他跟着管家在这里缓步而行,周围时不时有下人出现,然后转身便隐没在了层层叠叠的房屋之中。
“这位大人,这边请。”
“地方真气派。”宋北云笑道:“快赶上皇宫了。”
管家心中顿时咯噔一声,在这种大家族里的时间长了,习惯了一字一句的去斟酌,就这一句话里的意思,其实就已经足够让人心惊胆颤了,若是平时换个人也许只是个玩笑奉承,可如今这局势和门外的重兵,都说明这句话可是会引来杀身之祸的!
“不敢不敢……老爷家世代居于此地,多年扩建而成,万般不敢与皇宫相比。”
宋北云笑了笑,却是没有再说话。这世家的人到底是跟那些暴发户不同,即便是个官家下人,肚子里看来也是有货的。不过也正是这帮人最难对付了,他们不缺钱不缺人脉也不缺知识,对付起来极麻烦。
但正如宋北云说的那样,顶级的贵族世家那应该是要成为盟友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够更好的收拢那些庞大的资源。
至于这种上层人,他们以后可是能有大用。
宋北云进入客堂,见到主位上的冯会,还有在一旁吹胡子瞪眼的男子,他却是一点都不客气,抬起手朝冯会拱拱手:“冯老先生,久仰大名。”
冯会上下打量着这位年轻人,看他一身布衣,年龄二十四五,眼里尽是狂傲,眉宇间透着杀气。作为一个都快成精的人来说,他第一时间就在脑子里检索起了配得上号的名字了。
很快转了一圈之后,他几乎已经确定面前的年轻人是谁了。
冯会朝他点了点头:“果然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宋大人请坐。”
宋北云丝毫不吃惊这老头能第一时间知道自己的身份且不显得惊奇,在来之前他就已经做足了功课,通常这样的世家子弟都不是什么简单的货色,不是那满京城到处跑的纨绔能够比拟的,这是一个家族数百年的积累,培养出一个这样的家主比培养十个状元还要费劲。
“冯先生,既是知我是谁,那来意我便不用多说了。”宋北云接过刚端来的茶水喝了一口:“素来听闻冯家忠君爱国,如今国家有难,是时候请冯先生出山了。”
他的话刚说完,旁边的老二突然暴起,呵斥道:“这便是你请人的姿态?胆敢派兵围了我家的院子?”
宋北云连正眼都没看他一眼,只是面目含笑瞟了他一下,冯会立刻心领神会:“你下去!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可是,哥哥……”
“下去!”冯会用力的拍了一下椅子扶手:“是不是我说话不好用了?”
老二冷哼一声,甩开袖子就离开了。
“舍弟性子刚烈,多有得罪。”冯会强忍着委屈对面前这个小自己二三十岁的年轻人抱拳道歉:“宋大人此番前来,老朽的确不知来意。”
宋北云放下茶盏,将长衫的下摆撩了一下:“冯先生莫要惊慌,我并无恶意。只是想让冯先生帮忙安抚一番湖广之地的士绅。”
“还用安抚吗?宋大人,凌迟之法一出,谁敢不从?”冯会轻笑道:“莫说他们了,即便是老夫这个闲云野鹤都被宋大人一手快刀斩乱麻惊得夜不能寐啊。”
“哈哈哈哈,冯先生说笑了,谁人不知这湖广之地,皇帝说话也许不好用,但您冯先生一句话定然好用。”
冯会眼睛突然瞪了起来,死死盯着宋北云:“宋大人,此话可不当讲,老朽哪有那般能耐。”
“我觉得冯先生有这个能耐。”宋北云抬眼对视:“且不止这个能耐。”
第679章、六年4月12日 晴 奸邪起狡猾
客堂之上,气氛冰冷。
老狐狸和年轻的猎手的第一次交锋就在这里展开了,看似平平无奇的对白却是暗藏杀机,老狐狸清楚的知道,只要自己说错哪怕一句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只因面前这个年轻人绝对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
“老朽不过是个隐居之人,辛苦维持着家中上下的生计,何苦呢?何必呢?”
“冯先生谦虚了,李唐之后,天下世家凋零,绅族壮大。这江南吴家、岭南周家、湖广冯家、巴蜀殷家更是以您冯家资历最老、根基最深,其余的都不足为奇。”
冯会眼皮子轻轻坠下:“不对吧,宋大人。这江西徐家,你可没算上。”
“江西徐家?”宋北云眉眼轻挑:“一个在册土地不足百亩的家族罢了,能如何?”
冯会心中咯噔一声,迅速抬起眼皮:“徐家不足百亩?”
“准确说是七十五亩地。”宋北云笑道:“剩余多为工厂、作坊等,农庄、农场、茶园是租赁皇家土地耕种。”
冯家之田地何止十万亩,若是要细细的归纳,冯家的田产绝对在百万亩之上,虽看上去分的很散,但其实只会多不会少。
他曾经一度以为自己的法子妥当周全,而且前头还有一个徐家能顶着,但现在看来自己的动作已经皆在朝廷眼底,而徐家是真的绝……绝啊!
正常来说,徐家这样的背景和资本,不可能会只有七十五亩地,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早早得到了消息将地给转卖了,至于卖给谁无所谓,反正他们现在身上就七十五亩地,也就是个好点的富户水准。
而宋北云那头也是心里憋笑,他宋北云办事怎么可能让这帮人抓到把柄呢,徐家的地从开始公私合营之后,就逐渐以地抵资抵给了皇家,然后皇家再通过租赁的方式将地租给徐家耕种,再抽两份税收给国库,平衡了资金的流向问题。
把柄?不可能的,每年加起来四成半的营收归了国库,天王老子来了也是没毛病的。而这样的税率天下只有徐家缴纳,户部的亲儿子。谁要动他,户部尚书能跳出来把谁给生吞活剥。
而改革之后,这样的税制就要广泛铺开了,租用经营方缴一部分税,户部再自己给自己缴一部分税,将税收平铺。
至于好坏先不提,反正至少徐家那边用的不错,国库那边感觉也很棒。
“冯先生,你应知朝中改革之事吧?”宋北云主动打破了沉默:“其实冯先生这样的大户,朝廷说什么也不会亏待你们的,天下还得靠冯先生这样深明大义者来维护。”
冯会抿着嘴,半晌不说话,但眼珠子却在转来转去,宋北云也不催促,静静的喝茶静静的看着管家给他添水换茶。
“宋大人的来意,老朽明白了。可否容老朽与家中商议一番?”
“那是自然。”宋北云起身:“三日之后,我还会再来,到时期望听到冯先生的好消息。”
宋北云走了,冯会却坐在椅子上一脑门子汗,今日宋北云来一个要求没有提,但却已经把要求说的明明白白了。
方才那么简短的对话,冯会已经感觉到自己面对的是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巨兽。
朝廷的意思其实已经很明确了,简单说就是“徐家怎么样你们就怎么样,给你们留下个一百亩的地,防止子孙后代没出息不至于饿死”。
而剩下的,该上交的上交,该卖的卖。至于买卖价格,就得按照朝廷的规矩来了,想坐地起价?门儿也没有。
不光他们要干,他们还要带领一众拥趸都来拥护国家政策。毕竟冯先生厉害嘛,冯先生能影响国策,冯先生手眼通天。
那冯先生该不该杀?
对方已经把结局都指明了,而且这三天时间就是给冯家选择的时间,造反可以、归顺也可以,人家都不在意的。毕竟今天来的士兵就已经告诉了冯会说:造反我们也不是没有准备。
每一条路都堵塞了,剩下的就是他自己选择了,而即便是这个选择也是别人给安置好的选择。
憋屈,真的憋屈。说什么朝廷不会委屈,但真的委屈又能如何?人家手中有枪!
这种事不可能双赢,必会有一方元气大伤,那么一方有枪一方无枪,伤的是谁?
而宋北云说好了三天,他也就再等三天,他趁着夜色回到了江城,吃了些东西然后便开始写起了东西。
直到晚上八九点的样子,他伸了个懒腰起身找到了晏殊。
晏殊此刻正在窗口看着月色写着词,但怎样写都感觉词不达意,心中多少有些烦躁了起来。
刚巧此刻宋北云过来找他玩,他将纸上的词递上前:“你看这词,看着就不舒服。”
“自己慢慢想。”宋北云拿着一副扑克牌:“来打牌啊。”
“你又整了什么新花样?”
宋北云嘿嘿一笑:“我来教你词。”
“什么词?”
“博弈。”
晏殊挠了挠头:“你是欺负我脑子不好么?”
“不是,你有没有考虑过博弈的核心是什么?”
宋北云盘腿坐在了矮榻上,开始哗哗的洗起牌:“今天我先告诉你什么叫博弈。”
其实宋北云的核心斗争理论就是几大博弈类型,开局三板斧打得对方毫无招架。
要说博弈就必须从博弈论开始给晏殊解释,再通过细化到各种类型的博弈,这其中零和博弈和非零和博弈是比较重要的环节。而再从中引申出关键并非使用“最优的方式”,而是走出“最有可能击败对手的方式”。
关于博弈的课程一晚上当然是讲不完的,但晏殊是怎样的聪明,虽然这段时间他因为经验的原因被人为降智了,但很多东西对他来说就像是一层玻璃纸,随便一怼就劈开了那层屏障。
这对一个顶级聪明人来说,提出一个概念就足够了,有时候就连宋北云都不得不承认世界是有参差的,如果单论智商的话,不如张清是肯定的,那是个绝世天才,她前段时间因为要确定时间分割已经开始折腾各种概念公式了。而其他人的话,晏殊可能也是他比不过的人之一。
“为什么如此复杂的东西到你嘴里便简单了呢?”晏殊将扑克牌铺在了桌上:“所以一切有输赢的,就属于零和博弈对吧?”
“如果在赌场中,那就是正和博弈,没有赢家。因为赌场是要抽水的啦。”宋北云笑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就像两国打仗,我卖军火,他们都是输家,最后他们打仗是为了我打的。”
晏殊竖起大拇指:“容我再想想。今日你去那冯家怎么样了?”
宋北云将那个冯会的意思转达给了晏殊,两人这么一合计,他应该是动摇了。因为冯会是个老狐狸,他自然是要想尽一切办法保住自家的根基。
但问题在这里,他现在就陷入了和宋北云谈判的怪圈,但实际上他绝对不可能会赢,因为无论他怎么选择都会走入事先被设置好的区域中。
这就是个非零和博弈的应用,冯会必然是会输的,只是现在就看他输多少了。
谈判?谈判那是在确定他已经失败的情况下才能开始谈判,与其说是谈判不如说是讨价还价。
可是讨价还价也只是在许可范围之内进行讨价还价,最终的主动和决策还都是被宋北云把握在手中。
这种才叫掌握局势。
换句话说,我有跟你好好谈的能力也有掀桌子的筹码,而你啥也不是。
“如果最初我们没有走工业化,没有官职和兵制的改革,你猜猜现在咱俩是什么下场。”
“哈哈哈哈……”晏殊往床上一趟:“听说你某一个岳父还在琼州吧?”
宋北云也是跟着笑了起来:“你可以替我去瞧瞧,我的话基本就被埋在某个乱葬岗了。”
“你用这么多年布了个大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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