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北云 第35章

作者:伴读小牧童

那个少年身穿一身灰衣,也是个十八九岁的年纪,脸上倒不算凶恶,只是透着慢慢机敏和狡猾,眼神倒也是明亮,他沉吟片刻说道:“金家的事,我们不管。他既然找到了爹爹头上,那自然就是生意,来得生意为何不做。走,去换下家。”

少年带人走了没几步,北坡满脸笑容的就走了进来,坐在桌前,随手把一吊钱放在小厮手里:“上一壶春茶。”

“客官稍等。”

正说话间,方才那个少年又带着人转悠了回来,他慢悠悠的走到北坡的面前,拱手抱拳:“安公子好。”

“哦,我当是谁呢。”北坡敷衍的拱拱手:“这不是杨仲容嘛。”

那少年哈哈一笑:“安公子,从昨日起你便紧跟着我,这是何故啊?”

“大道昭昭,你走得我走不得?这庐州城是姓赵还是姓杨啊?”

少年抿嘴笑了起来,拱手道:“我也就是个地保家的儿子,哪里敢如此这般,只是安公子这紧随其后的大道那也是道,既在这道上走,那有些规矩可是不能不守着的。”

“呵。”北坡轻轻歪头:“那若是我就是不守呢?你杨家能耐我如何?还是说你还指望你那叛将的爷爷给你撑腰?”

少年听到此言,额头上青筋爆了起来,双拳死死握着,但情绪尚还算冷静:“安公子,不妥吧?我祖父蒙受不白之冤,可我杨家上下也曾是满门忠烈,即便是官家也只是夺了我家门廊却未夺下我家祖上的功德。”

“你家做些贼人买卖,还不许人讲了?”

“贼人?”少年冷笑,然后索性不再争辩了,再次拱拱手:“安公子,话至于此吧,免的伤了两家感情。”

说完,他带着人就走了,看着他厉害,北坡轻蔑的瞥了一眼,轻笑一声:“匹夫之子、匹夫之家。”

他声音颇大,还未走远的少年顿了顿脚步,雨水顺着他额角流淌而下,样子看上去有些瘆人。

“少当家,要不要进去将他打上一顿。”

“你们争点气!人家说你们是贼人!你们争点气!”少年大声喊道:“父亲为何要将你们收入家门,为的就是不让你们成贼人!”

“明白了……少当家。”

搜寻一番无果之后,他返回家中,满肚子委屈却无法开口,见到父亲之后也只是轻轻一拱手。

“文广啊,你这是怎么了?”

人称黑豹子杨五的男人,听着就像个黑道人物,但实际上他父亲为金刀老令公杨业,只是当年被朝中奸人所害,身死战场不说,还被污蔑为叛将,这杨家一门至此沦落,而这杨五正是那杨业长子杨延昭,号称行五只是在市井间与几人结拜了弟兄。

“父亲,无碍。”

“又被人说了?”杨延昭走过去拿了条手巾为杨文广擦去脸上的水渍:“少年心性!”

“父亲,你自幼便教导儿子以大义为重,可为何天下人却要轻看我杨家?叔伯祖上都为国捐躯,你的一条腿也是因在战场上奔杀而跛,为何还要任那些个身无三两肉的书生奚落?”杨文广到底是个少年,说到激动处,眼眶已是泛红。

杨延昭叹了口气:“他人说归他人说,你可知我为何要举家迁来庐州,又为何要将那些个地痞泼皮收入手下?”

“孩儿知道!这庐州已然是大宋前线,若是有朝一日敌军来袭,我杨家人绝不可死在后方,即便被人夺了名、败了身,杨家还是那个杨家!站着生、站着死!”

“好儿子!”杨延昭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这几年身子骨不行了,你是杨家唯一的血肉骨了,不论何时都要谨记我杨家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无愧于心,将门的骨血魂魄就站在这,金辽人的万军铁骑都踩不垮压不塌,更何况那几声轻言?”

“是,儿子明白了。”

“行了,快些去换上衣裳,面得受了风寒。”

不多一会儿,杨文广走了出来,焕然一新倒是个英武不凡的少年,杨延昭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己的儿子,颇为满意地说道:“儿啊,那些个读书人看我们不起,你莫要放在心头,好生操练自己便可。”

“孩儿明白。”洗了个澡冷静下来的杨文广来到父亲身边:“为何这金家要出十万金寻一个人?”

“莫管那些,他既找到了我,也不是为非作歹的买卖,不过就是打探一个人罢了。底下那几千口子人,总要吃饭的。”杨延昭指了指饭桌:“先吃些东西,过了晌午再出去寻人吧。”

而此刻,清早出发的宋北云现在已快要到家了,坐在马车上晃晃悠悠的,左柔早已经在吃了些干粮之后就靠在他肩头睡了过去,一只手还抱着他的胳膊,宋北云拿着一块胡饼小口的咀嚼着。

他心里其实对妙言的话是有些心动的,毕竟天赐的机会能够重生一次,壮怀激烈一些还是多少有新引力的。

但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风险,想到阿俏、想到红姨、想到玉生哥、想到左柔,这些近乎于亲人的存在,他真的没有那个勇气。

因为就如妙言说的,也许对于宋北云来说,这个世界是一副空白的画卷可以,但十年的时间他早已经产生了羁绊,贸然行事毁掉并不会是他自己,代价会是他身边的人来承担。

这个代价他没办法承担,这是一种潜藏的恐慌……

当然,事情也不是没有转机,因为他还年轻还只有十七岁,就像郡主说的那样来日方长,一切从长计议。现在静静的思考一下迷茫的未来,其实也没那么可怕对吧。

当然,读书考试还是要的,毕竟阿俏会哭。从来一次的人生,没有了父母亲人之后,他现在格外珍惜身边这些人,他做不到冷血的,这辈子都做不到。前世的残疾和无力让他今生尤其的惜命也尤其的重情,这不是坏事真的,不是坏事,只是有些时候因为羁绊的原因,他没办法做到那些穿越小说主角一样的冷静和冷酷。

“到了么?”

左柔迷迷糊糊的醒来,近乎本能的抱住了宋北云的脖子,整张小脸都埋进了他的脖子里,温温软软的气息喷在他的耳朵上。

“再睡一会儿吧,再一个时辰左右就到了。”

“嗯……”

左柔像小猫似的应了一声,接着就继续保持这个姿势沉沉睡下,随着马车的起伏来回颠簸。

拿起水壶喝了一口水,宋北云看了一眼马车外的光景,然后轻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还能怎么办呢,就这样呗。”

过了一个多钟头还不到两个钟头,小莲庄终于到了,宋北云从车上跳下来,伸了个懒腰:“总算回家了。”

而左柔也睡眼惺忪的走了下来,呼吸了一口乡下的新鲜空气,转动了一下身子,也是长出了一口气。

拿着昨天从城里买来的东西,两个人大包小包的来到玉生那边,里头有给玉生买的书、给俏俏买的小吃,以及不少各种花色的布料,这是俏俏最喜欢的东西,她对服装设计这一门的热情就像是宋北云对料理食物的热情一样,近乎有些痴迷。

不过刚来到红姨家的院子就看到俏俏正在跟她爹爹对峙,她爹爹用力的拽着阿俏,而阿俏蹲在地上抵死不从,两人的身上都已经被大雨打湿,看上去格外狼狈。

“干什么东西?”宋北云走上前一把拽开俏俏父亲的手:“我不是给了你银子么?你怎么又来了?”

看到宋北云回来,俏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躲在了宋北云身后,死死攥着他的衣角,看样子可怜的不行。

“呵,你那点银子就想买我家俏俏?做梦!”

宋北云站在雨中,回头看了一眼左柔,左柔立刻会意,牵起俏俏的手躲进了屋里,而宋北云伸出手拦住了俏俏他爹前进的脚步,可是没想到这个老泼皮居然扬手就要扇宋北云的巴掌。

不过宋北云只是脑袋轻轻偏了一下就躲过了这巴掌,然后往后退了一步:“苟子叔,我知道你又把钱输光了,可是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让你有什么就来找我,别骚扰俏俏。”

“那是我家女儿,你是个什么东西?功名没功名,要钱没钱。”俏俏爹索性也摊牌了:“实话跟你说吧,镇上王员外已经跟我说好了,只要阿俏能嫁给他儿子,他直接一千五百贯!你那点钱算个什么东西。”

宋北云眯起眼睛,而俏俏爹看到他的眼神却是一点都不害怕:“聘礼我已经收下了,三天之后俏俏就得过门,你要是敢拦,别怪我报官!”

第60章、4月17日 雨 雷惊天地龙蛇蛰

“报官是吗?”

宋北云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你走吧,我知道了。”

看到他的笑容,俏俏的爹指着他的鼻子:“你可别玩什么花样!不然王员外给你好看!”

“知道了知道了。”宋北云弯下腰凑到俏俏爹的耳边小声说:“再不走,我就打死你。”

说完,他从井边捡起一块青砖放在左手上:“通背拳,手沉发力,冷弹脆快。”

接着他右手握拳,看似没用多大力气的打在了那块青砖上,青砖应声而碎,最后他将手上的砖头渣甩在地上,依然笑盈盈的说:“还不走?”

俏俏爹二话不说扭头就跑,而宋北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中,呵了一声,转身走进了屋子。

进去之后,阿俏刚好换了一身干衣裳走出来,而左柔坐在那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北云,你跟我爹爹说了些什么?”俏俏眼睛红肿,声音嘶哑:“现在可怎么办呀……”

“不就是些钱么。”左柔眨巴着眼睛:“能算得上什么,我去账上支些便是了,小钱。”

“知道你有钱。”宋北云摇头道:“但他爹是个无底洞,而且现在他那头估计已经按了手印,三天之后王员外可能就得来接人了,契约已成,这事不好办的。”

“那怎么办?你就看着俏俏嫁人?”

宋北云没回答左柔,只是吹着口哨走了出去,不多一会儿他就换了一身郎中的衣裳,手上还举着个幡儿,身上蓑衣斗笠的,看上去还真像那么回事。

“你这是要作甚?”

“你在这照看好俏俏,我出去一趟。”宋北云背起药箱:“两三天就回来。”

他说完就走了,而左柔追出去想问个清楚,但俏俏却拉住了她的手说道:“他总是能有法子的,由他去。”

“你这么相信他啊?”

“嗯……”俏俏长出一口气:“看到他回来我就不怕了。”

左柔挠挠头:“他哪有这般神奇哦。”

而宋北云就这样在大雨中往镇上行进,斗笠遮住他的脸,看上去有些阴森森的。

一个时辰左右,他便来到了镇子上,不过他并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在镇外头的茶楼里喝了点东西解渴。

“听说了吗?”坐在那的时候,他突然对坐在离他不远的一个人说道:“这镇上的王员外家的儿子三天后要成亲了。”

“王员外是谁?”

宋北云听到这个回答便不再说话,起身给了茶水前就继续往前走,之后他就隔三岔五跟人说上一句同样的话,来回就是“听说了吗,王员外家的儿子三天后就要成亲了”。

而就是这一句话,却让他得到了相当多的信息,镇上卖布的大娘说“这王员外的儿子是个傻子”,担水的小哥说“也不知谁家的女儿那么倒霉”,卖醋的小嫂子一脸不屑的说“那人有病,都打死两个婢子了”,做炊饼的小叔说“这王员外神神叨叨的,不像个好人”。

不出片刻,都没有刻意去打听的宋北云就已经将这个王员外家的底子给摸出来了,甚至于……如果要去打听可能都打听不出来这么多。

毕竟人都有戒备心的,直接去打听的话人家不一定会说,所以宋北云用了另外一种语言表达方法,将人的分享欲给勾了起来,而实际上不管是什么时代,分享欲大于自我保护欲的人都是数不胜数。

得到了完整的信息之后,他慢条斯理的来到王员外家轻轻扣门,不多一会儿一个家丁模样的人探出头来,见到这么一个穿着蓑衣的少年,他脸上露出不悦:“去去去,化缘去别处去。”

宋北云不急不躁,只是掏出刚才写好的纸条递向前:“这个给你家老爷,他看完就明白了。”

那家丁接过纸条砰的一声关上了大门,径直走入了内堂,来到王员外的面前,躬身赔笑道:“老爷,外头有个云游的大夫说让我把这交给您。”

王员外拿起纸条端详一阵,眼睛立刻就整的老大,他连忙起身:“去,请那人进来!”

很快,宋北云就被带到了他面前,王员外看见之后,立刻扬起手中的纸条:“这半疯半傻事有因的因是什么?我儿子到底怎么了?”

宋北云自顾自的坐在凳子上,回头看了看家丁,用手指在桌上磕了磕,王员外一看立刻一挥手:“上茶!”

茶水和点心都上来了,宋北云也不说话就光吃,吃完桌上的东西之后,他拍了拍肚子,径直走到屋里的角落里就地一躺,居然睡起了觉来。

家丁看了王员外一眼就要上前去驱赶,但王员外却拉住了家丁:“回来!你看这人,年纪不大,身上穿得也不似那富贵人家,可来我这高门大户却是一丁点都不露怯,这恐怕是真有些本事的。”

“老爷,那……”

“等,等他醒!去,吩咐厨房,准备些吃食,要有肉。”

“是。”

宋北云不装,就真的是睡,睡得四仰八叉还打呼,这一觉睡了有个两个来钟头,天色已经黑透时他才醒来。

这一醒来就发现堂前已经支好了桌子,桌子上放着饭菜,而那王员外就坐在那静静的等着。

宋北云伸了个懒腰,摇摇晃晃的走过去,坐在椅子上:“令公子浑浑噩噩、神志不清,有时还暴起伤人、喜食杂物。”

“对对对!你怎的知道的?”王员外瞪大了眼睛:“他三岁那年感染风寒之后便成了如此……经那普慈庙的师父指点,说只能靠冲喜。”

根据宋北云一下午的信息收集,基本可以确定这王员外家的儿子就是个单纯智力障碍并伴有狂躁症状,一个智商很低的人可不就是抓啥往嘴里塞啥么。

这个习性特点一点都不奇怪,但架不住有心算无心嘛,一个陌生人突然来到家中把自己的心头病给一语点破,这只要是个人都会本能感觉有些玄奇,这说白了就是算命先生的能耐。

“妖言惑众。”宋北云说完之后,开始一脸淡定的吃起了饭:“邪从天降,喜从何处来?”

王员外刚要说话,宋北云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瓷瓶:“取出一粒,喂与令公子。员外可放心,我既吃了你的饭食,那便是要为你消灾解难,这药若是出了任何问题,你唯我是问。”

王员外抬头看了一眼宋北云,然后狠了狠心,起身走入了内宅,而这倒是还有几个家丁死盯着宋北云,一刻不放松。

不过宋北云不慌,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看上去就跟一个没吃过饱饭的人似的,毫无章法也毫无做派。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王员外兴高采烈的从后堂走了回来,说是神采飞扬都可说得过去,他来到宋北云面前,不顾身份的拱了拱手:“小先生,我那孩儿往日里此刻都会嚎叫至子时,看过许多郎中都束手无策,可你那小小的药丸却让他安稳入睡。”

不废话么,那特么可是强效麻醉药……天然植物提取,其中有曼陀罗提取物和一些茄科植物提取物,剂量控制的比较好,但让人昏睡个十个钟头不是问题。

“这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但求……”

宋北云的药箱里一大堆的东西偏偏就是没有治智障的,但没关系啊,他能骗,反正这个时代还没经历过大规模扫迷信,对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还是很痴迷的。

于是他就开始编呗,什么院中有树、树旁有井,家成睏字,阴阳不调,日积月累之类的屁话,他说的那叫一个头头是道。还说王员外家的工子本该是个状元之才,生生为王家挡下了这一劫才变成这样云云。

说的王员外是老泪纵横,恨不得以身替罪,但宋北云还说事已至此,想要痊愈却已是不可能了,但却有几件事不能做。

首先就是这冲喜,他将这冲喜的危害添油加醋的给说给了王员外听。那反正就是自己生了点小病,上百度查资料发现自己命不久矣的感觉。听得王员外冷汗直流,而且关键宋北云说的言之凿凿、确有其物。

“我前些日子来往此地,做些奇淫巧技的小生意,糊糊口。员外大概是听说过吧?”

这么一说王员外立刻就想起来了,前些日子好像是有个少年来这弄了些赌博的生意,没想到就是面前这个少年。

“我之前途径员外家时,就觉得有些蹊跷,但毕竟他人家事不好搀和,今日我再来时却发现员外家乌云盖顶,大有不详焉。且素有听闻员外你乐善好施,是镇上的善人之一。我师常言,不可让那修桥补路者不得善果,于是我便登门拜访,诸般无礼但员外却始终以礼相待,得罪了。”宋北云起身朝王员外拱拱手:“此事还需细细说来。”

“好说好说,小先生果然是这七窍灵通之人啊……我一见你便觉得卓尔不凡。”

商业互吹嘛,简单的很。而王员外也对自己没把宋北云赶出去的决定沾沾自喜,一想到如果当时听那家丁的将他赶走,此刻……

“小先生,求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