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北云 第304章

作者:伴读小牧童

“还能有谁。”小宋撑着脑袋,支棱起一条腿,另外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腿:“来,坐。”

佛宝奴翻了个白眼,然后坐在了左柔身边的石头凳子上:“有人说是皮室军的左右军镇在夺权。”

“谁说的,你查查这个人。”小宋笑了起来:“这明摆着的是辽边军在坑皮室军嘛,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事,你对皮室军太过于上心了,边军自然不满,久而久之积怨不就出来了。我从西夏离开的消息,能知道我的路线的怎么可能会是皮室军呢,自然就是边军的人啊。”

佛宝奴若有所思的点头:“那我该如何?”

“我没道理告诉你的。”

小宋笑道:“你是辽皇啊,宝贝儿。”

佛宝奴翻了个白眼,看了一眼左柔,娇声道:“别乱叫……”

“没事,他叫家中的阿猫阿狗也是叫宝贝儿的。”左柔昂起下巴:“叫我的时候可都是叫柔柔的。”

佛宝奴面无表情的看着院中的桂花树,嘴里咔嚓咔嚓的嚼着冰,并不想搭理这个笨家伙。

“其实解决边镇和中央不合的方法有很多,一种是像大宋的新制那样,建立军区制,将所有的领土划分为几个大区,不再分彼此,资源按需分配,军区长官给予更多自主权力。”

“不怕……叛乱吗?”佛宝奴眨巴着眼睛看着宋北云:“如此之法……”

“你是不是傻?”小宋一摆手:“先不跟你废话,该吃鸡了。”

小宋说着起身,来到后院一处冒烟的火堆处,拿起旁边的铲子开始铲土,不多一会儿,三只包着泥的土疙瘩被他挖了出来,外头那层土一敲而破,露出黄褐色的荷叶。

“哇哦,这几日我可是天天吃鸡,真是的。吃了这个鸡,晚些时候还要吃你的鸡。”左柔高兴的胡言乱语起来:“真讨厌。”

“我说,你人来疯有个限度……”宋狗深吸一口气:“这乱七八糟的话都是从哪学来的?”

佛宝奴懒得听这些污言秽语,只是被那汁水四溢的鸡肉给吸引了过去:“我能吃么?”

“吃吧。”小宋叹气道:“你们一人给我个鸡腿就行了。”

“我的给你吧。”巧云将自己的递给宋北云:“我不想吃。”

“别来这一套啊。”小宋撕下一个鸡腿,将鸡送回去:“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而之后他一边吃一边说:“边军跟中央的矛盾其实就是集中在资源划分的问题,为什么大宋这些年平均一年一兵变,问题就是军制,天平倾泻太严重,大家都不乐意。久而久之,官兵变私军,兵变自然就多了起来。”

佛宝奴一点一点撕着鸡,秀气的吃着,听到宋北云的话之后:“你也给我出出主意,我花钱雇你如何?”

“他不缺钱,你给跳个舞呗。”左柔笑着打趣道:“让辽皇跳舞,可是太有趣了。”

第545章、三月8月21日 晴 许都和会,三国行盟

跳舞是不可能跳舞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跳舞,不是不想而是不会,辽皇陛下这辈子唯一会跳的舞就是大辽的狩祭舞,而舞者要扮演狍子在丛林中散步来祈求上苍赐予来年的好收成,那玩意要让她跳,还不如让她死,辽皇不要面子的吗?

所以最终小宋也没教她到底该怎么办,佛宝奴生着闷气就走了。

可是小虎牙这人吧,欠的很,脸皮也厚。第二天她又来了,反正就是打算死缠烂打。

今日他过来时,刚好遇到小宋在用一口大锅烧石头,里头的石头烧得滚烫,然后将新鲜的牛羊肉肠放在上头炙烤,发出滋滋的响油声。

旁边的盘子上已经摆上了不少烤好的肠,左柔正一嘴是油的沾着芥末吃着,吃两口就面目狰狞打几下哆嗦,显然是被呛着了。

“你整日如此无所事事,就不能找些事情来干?我大辽的风土人情哪里吸引不得你了?”

佛宝奴有些气愤的走上去质问,她反正看到宋北云这副游手好闲的样子就很生气,也不知道为什么生气,就很气。

“他在大宋也这副样子啊。”巧云在旁边回头看了一眼佛宝奴:“如无必要绝不出门。”

佛宝奴不开心了,坐在那生闷气,旁边的左柔看了看她,看了看盘子,然后把盘子往她面前推了推,原因大概是太多了……不太吃的完。

用竹签扎起一根放入口中,轻轻一咬肉汁便爆了开来,热辣鲜香甜美,肉的滋味完全被肠衣包裹在了里头,再稍稍沾上一些山芥末,咸鲜滋味混合着辛辣直冲天灵盖,一口下去仿佛就登了天。

“你简直不像个样子,每日都在琢磨这些东西,你也不怕遭人鄙夷。”

小宋蹲在那一身是汗,听到佛宝奴的话之后回过头:“你让我出去跟谁交流,我的朋友要么是天下饱学之士、要么是顶尖的智者、要么是王权霸业的至尊,你再让我出去跟那些书没读过两本满口之乎者也的废物聊天下大势,我还不如在家给宝贝们做做吃的。”

“嘁,半桶水晃荡,你到底是看扁了天下英雄。”佛宝奴吃着东西却还堵不住她那张嘴:“多出去看看吧,还不知自己的斤两便在此地大放厥词。”

小宋懒得理她,继续开始下一项活动,那就是竹筒糯米饭的制作,这是他心心念念很久的东西,但一直因为湘妃竹的原因没能成功,用毛竹来弄的话味道品相都差一些,会缺少湘妃竹特有的那股子苦香味,缺了这股味,糯米饭的甜就不够跳脱,反倒是落了下成。

但小宋不理她,不代表左柔不理她,左柔虽然不是很聪明,可却也是以好斗的小公鸡著称,一听有人贬损自家男人,那心里头可是不乐意了。

“哎哟,也不知是谁家来的骚东西整日贴着粘着的,如今倒是嘴巴上锋利的很,你倒是说说天下还有谁能比喂你吃肠的这人强,你倒是说嘛。别光凭着一张寡嘴就好似有些了不得一般,你若不是辽皇,我定然一巴掌就掌过去了,让你吃人还不嘴软。”

这一番话让小宋都绷不住笑出了声音,而佛宝奴把香肠一放:“不吃了!”

说完就要走,而小宋笑盈盈地说道:“马上有竹筒饭,真不试试了?红豆糯米绿豆沙。”

佛宝奴本来是要走,但脚却死活动弹不得,她远远的离开左柔,坐在小宋的身边不屑一顾地说道:“你若是这样说,不也是目光短浅,先不说辽国的饱学之士,就光说宋国的。那本红楼惊梦让人惊为天人,虽是有些地方显得下作,可若是整本通读却是极是精彩。”

“哦……”左柔靠在那意兴阑珊地说道:“你继续。”

“还有春花秋月四部,桃花扇、牡丹亭、长生殿、西厢记。”佛宝奴扳起手指如数家珍:“哪一部不是可歌可泣。这还只是我瞧过的,还有许多没看的呢。”

“陛下可知我叫什么名字。”巧云端着洗净的新鲜嫩竹走了过来,满面堆笑地说道:“应是不知吧。”

“你是……”佛宝奴冥思苦想一阵,却是始终想不起来。

“巧云嘛。”巧云笑着说:“很熟吧。”

“对对对……”佛宝奴一拍脑袋:“春花秋月四部里都有……啊……”

她的脑子突然就卡了壳,春花秋月里都有同一个人,那么说明这个人与作者极亲密,而……

她慢慢看向宋北云,用膝盖撞了撞他:“我……想要个角儿。”

“刚才你可是硬气的很呢。”左柔不屑地说道:“如今怎么好意思开口哟。”

佛宝奴张了张嘴,然后突然话锋一转:“为何能写这么多!你平日都不做事的吗?”

“那你以为他平日窝在家中干什么?”左柔哼了一声,得意洋洋的说:“再说了,他不做事你辽国都栽在他手上,若是他做事,你这皇帝还要不要了。”

佛宝奴顿时哑然,坐在那半天没说话,而小宋一边用刀将竹筒分开一边说道:“好了好了,不过都是些拾人牙慧的东西,平日练字用的,是金铃儿怀孕时闲来无事写给她看的,她看了觉得好就代发出去了,其实我是不打算公布出来的。”

佛宝奴有些服气的,从他的语气上来看,的确不像是在炫耀,本来还想着找点事情刺挠他一下,没想到又侧面给他贴金了。

说才华么,没谁比他强,说阴损嘛也没谁能比他阴损,要说长得话的确是有不少人还是比他精致的。

可是问题就在这里了,长得比他精致的没有那一身馋人的肉,有那一身肉的都长得跟野猪一般。

好难啊……

至此,佛宝奴就再也没说过话,一直到吃了一肚子糯米饭后留下了一句“明日启程,许都会盟”就走了。

等她走后,小宋伸手拽着左柔的脸蛋:“谁教你说这些阴阳话的?”

左柔咯咯笑着,然后伸手指向了巧云,巧云在后头只是低着头抿着嘴笑,却没有分辨半句。

果然就是巧云了,因为左柔在这种情境之下只会骂,但要是开口骂的话肯定是干不过小虎牙的。

“行吧,你们开心就行。”小宋躺倒在了竹床上:“我要眯一会。”

“走呀,吃鸡去呀。”左柔伸手一指房间:“去不去呀。”

“不吃了不吃了,休息几日,过几天还要装病呢。”小宋连连摆手:“得养精蓄锐了。”

许昌会盟应该就是最后一轮谈判了,这轮谈判决定了未来整个西北甚至整个中原的大格局,如果能顺利的话,大宋就能在未来两年时间内好好琢磨一番远洋技术,将现有的科技点数融入到已经有雏形的远洋航行中去,在未来即将到来的粮荒中占尽先机。

“马上大宋要进入第三形态了。”小宋翘着二郎腿看着漫天的星辰:“希望能在有生之年看到工业革命。”

“工业革命是个什么?”

左柔凑过来:“很厉害吗?”

“当然啊,工业革命可不是一台蒸汽机、一架纺织机,而是整个社会的基础科学和工业往上蹦三个台阶,生产力的发展达到人类前三千年文明社会的总和之后出现的一种社会结构调整。再往后每五十年,生产能力就会翻一番,每一次产业革命都会让这个数字再往上翻。”小宋对左柔的耐心是有加成的,他揉着左柔的脑袋说道:“如果我们有生之年能够赶上工业革命,那等儿子那一代人登上历史舞台时候,世界就会变成另外一副模样。”

左柔很难理解这种超过她认知范围的东西,但她就是喜欢小宋说这些东西时眼里的光,所以即便是听不懂她也仍然会把下巴搁在小宋的肩头仔细的听着他描述对未来的畅想。

“那会飞吗?”

左柔问完就后悔了,人怎么可能会飞呢……神仙还差不多,等会一定是会被笑话的。

“会的哦。”小宋伸手指着月亮:“不光会飞,还能在月亮上挖土。”

“哇!”左柔瞪大了眼睛:“月亮上的兔子一定特别好吃!”

“嗯。”小宋转过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傻姑娘:“是啊,世上真绝味。”

左柔也不知在想什么,想着想着便流出了口水来,反复吞咽几次,应是尝到了月亮上的兔子的美味吧。

关于一个古人对未来的畅想大概就止步于此了吧,即便是宋北云这样见过人间沧海的人,其实也很难想象人类怎么用两百年的时间发展到那个程度的,这还是没有人指引,一步步试错的前提下。

如果有人指引,四十年够不够?想来应该是够了。如果这样的话,自己二十一,那么六十出头时候大概是不是就能看到汽车在地上跑了?

也许可以吧……

但不可以也没有关系,因为世上的事,终归还是有后来人的,就像是工坊里那些对世界充满了热情的人,这样的人永生永世不会断绝,只要大宋好好的安安稳稳的。子子孙孙无穷匮,何怨壮志不得酬。

第546章、三年8月24日 晴 恃强凌弱者恒

“师父!师父您来瞧!”

大宋,铜陵工坊之中。

作为大宋第二个大规模工坊,它与金陵工坊的差别就是铜陵更注重冶金铸造,而且也是大宋第一家真正意义上的制式兵工厂,这里有一个单独的学院名为铜陵陆军学院,名字虽然奇怪,但里头学的却是排兵布阵、攻城略地、武器开发应用、桥梁车船。

而今日一早,在炙热的炉房内,有一名学生急匆匆的呼唤来自己的师父。

“师父您看!”

他将一枚造型奇怪的铁壳子递给师父,老师父仔细端详了起来,好奇地问道:“这是何物?”

“师父!”那学生举着一枚供应前线的六角子弹:“这种子弹制造费时费力,还特别费钱。我便想着说能否将枪改进一番,我这一琢磨啊,那水锻机是不是可以换个思路,锤还是那个锤,但在锤上用铁水弄出一个小锤来,咱们再用精铁铸造一批模具,将铜板分三次成型。”

这位学员说着便亲自上手操作了起来,他将一块铜板先放入在一块粗模中冲压了一番,然后换到一个精模中进行二次成型,最后再放入到成型模中进行三次锻造。

经过三次之后,一枚这样的中空铜壳子就诞生了,看上去倒也不算精细,不过稍微打磨一番倒也是没有问题。

“所以这是子弹?”

“不是的,师父!”那少年兴奋地说道:“这是子弹的衣裳。我仔细观察了一番咱们这拿回来返修维护的火枪,发现磨损的很厉害的都是激发处,我就在想若是能给那子弹穿上衣裳,这地方便能用更长时间,况且有了这层衣裳,气密性更好,激发时力度也更大一些。”

“哦?那你怎的将它嵌入其中?”

“这……”

师父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来,师父帮你。”

师徒二人在这炎炎如火之日,蹲在温度能扭曲空气的炉子边,一蹲就是一整日,身上的衣裳湿透了干、干了又湿,大铁茶缸子喝了一杯又一杯,却几乎没有尿。

到了傍晚时,他们共同打磨出了一个古怪的模具。这套模具是铸铁锻造,圆形中间有孔,孔侧边加了精钢的卡口。

他们将一个铜壳子放入其中,然后测量好刻度,接着再将一枚子弹放入其中,接着把模具放入水锤之下,吭的一声吼,再取出来就已然发现子弹和铜壳子已然浑然一体。

“这东西改了,枪也要改。”师父拿出一柄半成品的火枪:“这如何点火呢?”

“我去问问物理院的师兄们吧……”

“嗯,去探讨一番吧,虚心一些。”

而就在铜陵工坊在改进火枪之时,金陵城的新三司中也迎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狂欢。

历时两年半!去天竺取种的勇士终于回来了!他们去时三十八人,回来者仅二,他们沿途乞讨满身伤病,但却不负众望的将粮种带了回来。

看到粮种后,新三司的司农跪地长哭,六十五岁老叟,悲切如婴孩,一群学子将那两个已皮包骨头不成人形的勇士簇拥着进入了宫殿。

赵性亲自为其端茶,躬身行礼。而听闻了这些勇士的故事之后,赵性也是湿了眼眶。

“果真如他所说,这一路势必荆棘,以命而换得。”赵性眼窝子也不深,他仰头四十五度不让眼泪落下来:“来人啊,以朕之名!赐所有勇士以荣华,不论生死他们皆为我大宋之英雄!”

那两人不顾礼仪在大殿上撼哭,引得文武百官动容,而在谢过皇帝恩赐之后,两人却不约而同的撞死在了大殿之上。

此举让赵性惊愕,但惊愕之余,他终于是没能忍住的哭出了声音。

最后赵性命人以国礼嘉奖了三十八勇士,并命人取了剩下的三十六人衣冠与这两位勇士合葬,就葬于紫金山侧皇陵东,供后世瞻仰并亲自题字为“三十八勇士之陵”还借用诗经写了一封无衣挽联命人篆刻成碑,与大宋国祚同昭天下。

这件事为美谈,消息传播的很快,但总归是有不同的声音,在这等大是大非的面前,居然还有人连夜撰稿讽刺说大宋居然会封那鸡鸣狗盗之辈为雄,说什么“便是盗,非君子之徒”,还洋洋自得的说什么这等人按照律法当是入狱。

结果当天晚上这个书生家中就闯入了十五个皇城司探子,二话不说将他打断了腿,然后扔到了街上整整晾了一整夜才算是让人给救了回来,捡了一条命。

而第二天趁着这件事还没发酵,官报上就刊登了关于驳斥这条言论的内容,内容大体就是君子之风固然重要,可让天下万民吃上饭吃饱饭却是夺天之恩宠,不可以俗世之念以度之。

但不管怎么样,这种剑走偏锋的人还是少数,大多数的人还是知道感恩的,有名的金陵五名士主动为那三十八勇士扶灵便能说明一切,而在城口时赵性甚至亲自出面送行并念了悼文。

当赵性出现时,随灵而行的万民皆跪,要知大宋从不强制臣民跪拜,凡跪拜者皆为真心诚意。

看着脚下匍匐着的万千百姓,赵性仿佛看到了鸾飞凤舞笔走龙蛇的万里江山,心中恍惚间有千古帝王的豪迈和志气,他在读完悼文之后,深吸一口气:“朕以此立誓,定不负了天下,定不负了万民!”

一时之间,山呼万岁。那种人潮汹涌才能掀起的巨浪,让赵性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他终于明白这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方才那一声震天而响,人皇也好天子也罢,在这巨浪面前不过也是那沧海一舟,仅此而已。

看着巨浪洪流从身侧走过,赵性负手而立高台,静静不语、默默目送。心中回想起了仍挂在书房中的那副宋狗送的地图,恨不得当下便提笔画江河,沧海任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