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伴读小牧童
第382章、二年8月2日 晴 嬉笑怒骂皆成文章
经济是什么?别说这个时代那些两眼一抹黑的文人士大夫了,就连一千年以后都有许多人不明白也说不清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它复杂、多变而且残忍、无情,经济是一个活物,它时时刻刻都在变化着、平衡着,但同时却也从来不相信温情和眼泪。
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好的经济生龙活虎,带来的结果就是整个一片区域充满生机,而不好的经济萎靡不振,哪怕是外头看着再强大的国家,凑近了也能嗅到一股腐肉的味道。
从人类形成文明以来,经济就伴随着人类文明的诞生而诞生,它里头不光是需要有商人参与,每一个活着或者死了的人,其实都是它的组成部分之一。
赵相是天下顶聪明的人,他虽然对下头徐立说的话一知半解,但却在稍微举一反三之下,倒也能明白这里的水究竟有多深。而他感叹那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绝对不是对钱财的感叹,而是对经济学社会学关联性的感叹。
“农夫苦,赋税重,千年来都是如此感叹,但为何千年来仍是如此?道理也便是下头那徐长卿说的道理了,你减了赋税、摊了丁亩,最终不过便是有愈多的人去种田,那粮多了价自然是下来了,许多人又会因种田不得糊口去往城中务工经商,之后逢人便说‘农夫苦,赋税重,粮价轻,不成活’,这便是经济。”宋北云坐在上头喝了口茶给赵性解释道:“前两年赵相推了田亩之变,以每户为准每年每亩地补一定的钱数,可为何三年之后便失败了?”
赵相在旁边脸色很拉胯,抿着嘴沉声不言,这是他的心头之痛,谁提起来就像是旧疾复发一般,如今被一个小辈提出来,他更是感觉颜面无存。
“其实赵相的想法绝对是好的,不论是出发点还是执行力度都是顶好的,利国利民。”宋北云竖起一根手指:“但为何会无疾而终呢?”
下头徐立已经开始从金、草原、辽三地的物流运输来分析三方的实力对比了,而宋北云这边也说了精彩的点上,所以赵性一把捏住了宋北云的嘴:“闭嘴,听下头的。”
宋北云闭上了嘴,而赵相也收住了心思开始专注的听一个商人在聊军国之策,特别是当听到徐立说当今天下已是与先秦不同,从一个国家进出口便能看出一国之强弱时,赵相心中也充满了疑问。
不过后头陆续分析了关于商队、走私等等途径的商业进出之后,赵相惊愕的发现的确是如徐立所说,那一贯被人们视为蛮子的草原诸部却成了最大的买卖者。
吞吐量都超越了宋金辽三国,而宋金辽三国之中,金国的进出口吞吐量却是排在大宋之上,位列第一。
但有宋和辽也不是一无是处,那就是整个这一片区域之中,宋辽两国的出口附加值却是远远高于其他区域。
但现在这里头却有一个巨大的危机,那就是辽国的危机,如果辽国不与大宋把这笔买卖做成,假以时日当草原诸部完成整合,金国也休养生息之后,辽国唯一能做的便是掉头来打大宋以谋求活路,可是这样一来必然两败俱伤,导致北方草原诸部与金国趁虚而入,瓜分掉辽国最多不过几年而已。
辽国需要钱、宋国需要物资,用宋国的钱来养辽国的兵,辽国的地喂宋国的民,再用赚来的钱更多的买宋国的武器铠甲,接着再以此循环,让钱活过来才能够短时间内强大起来。这才算真正的同气连枝,这种紧密的联系远非嫁一两个公主能够比拟的。
徐立当然不会说这个的后遗症,那就是大宋的高附加值压榨,这玩意在谈判时怎么能说嘛,自然只能说好的那一部分却不能说对辽国有害的那一部分。
“不行。”赵相听完,眉头紧蹙了起来:“此人得当官,放在民间属实让人难以安睡。”
下头进入辽国选手的阶段了,不过可以看到辽国人其实也傻了,对面那一套他们从没见过的船新版本根本就不在他们的预案之中,只能随便摘几个之前准备的预案来照本宣科。
可就连佛宝奴都觉得自己这边的发言苍白无力,特别是在人家哐哐哐砸出一堆数据之后……
“相国大人,您是百官之首,让一个商人当官,您可知您要顶住整个士大夫的压力么?他不是商人之子啊,他就是商人啊,这个阶层摆在那呢,往小了说这便是有违礼法,往大了说您这就是背叛阶层啊。”宋北云笑言道:“您看,我到现在都没有个表字,不就是因为没爹么。相国大人,三思啊。”
“来,朕赐你个字。”
“唉,你别老想着占我便宜啊……要赐也是福王赐啊。”
“朕还赐不得了不成?”赵性不乐意了:“你不让,朕偏要!记好了,宋北云,从今往后你便是有字了!你表字公明。”
“啥?”宋北云一愣:“你说啥?”
“公明啊,宋公明。”
“我看你这小脑袋瓜是热昏了头……”宋北云小声嘀咕了一句:“换个吧……”
“朕金口玉言,说一不二,自然是不能换了。”
“你……”
说实话,天地君亲师,君在亲师之上,他赐字天下人都不会说什么,只是赐的这个字……这他奶奶的是个什么鬼,宋公明?
一想到那黑脸大汉嚷嚷着大喊“哥哥,我进来了”,宋北云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
“官家既是开了口,哪容得你讨价还价,受着便是。”赵相一旁开口道:“况且公明二字倒也是一番美意,可不是人人都能让官家赐这等字号的,你谢恩便是了。倒是你快些说说我之前那丁户之策为何失败?”
宋北云幽幽叹了口气,看着得意洋洋的赵性,心中默默的被自己这个表字给恶心了一把,再听到赵相的话之后,他沉默片刻,组织了一番语言。
“赵相的丁亩之变,成也为人败也为人。”宋北云竖起一根手指:“赵相,您的变法便是想让这庄户人家过上好日子,赚更多的钱。可是若是细细想来,如此变法能让人赚更多的钱吗?不能。”
“不能?为何?”赵相眯起眼睛:“你倒是说说。”
“更好的政策、更宽裕的赋税、更优厚的条件必然会吸引更多的人返乡种田,田地多了、粮食多了,价格自然便下来了,之后您再看,这城中的工匠、商人他们之间的竞争小了,反而能赚上更多的钱了,人们一看便又纷纷返城。为何古往今来,变法往往失败,说破大天不过一个利字嘛,挣到口袋里的才是根本呐。”宋北云笑道:“变法最终没能达到预期,不过便是如此。天下人都在骂那贼老天,说为何我这一行如此辛苦还赚不着钱,他们以为是朝廷、是老天不让他们挣钱,其实不是,任何一个开明的朝廷都会想方设法让百姓去过好日子,至少越来越好,可实际上真正不让他们过好日子的恰恰是他们自己本身。”
赵相眉头紧蹙的在那思考,而小宋继续说道:“青楼大家都去过吧?”
赵相一听,连连咳嗽了起来,而晏殊则假装四处看风景。
“如果金陵城只有一处青楼,里头的姑娘只要往那一坐,笑一声就有人往她身上砸钱。这日子安稳不安稳?可若是突然周围又开了四五六七八家青楼呢?姑娘们是不是要争奇斗艳、吹拉弹唱?谁吹的最好谁最赚钱,对吧。那个躺在桌子上就有钱赚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经济么,就是这个样子,要么高门槛高收入,要么低门槛低收入。把全天下拉到一个门槛上,可不就是大家都挣不到钱么。”
“那你说该如何是好?”赵相沉声问道,他当然能明白这个话糙理不糙的道理,但一时之间却也想不到该如何是好。
不过宋北云也默默摇头:“说来惭愧,我这种人就是那种大家都要饭,我也得去要饭的人。唯一区别就是我知道我为何吃不上饭。可你让我弄饭来吃,我也弄不来啊。”
“哈哈哈哈哈……”
赵相仰头笑了起来,宋北云这人虽然讨厌了一些,但有时说话的确是妙语连珠,这人绝非人们口中说的佞臣贼子,他就是有真才实学,只是有时看着太不正经了,与天下士子都格格不入。
但若是细细琢磨他的话,里头的学问绝非灵机一动的小聪明,这定然是经过反复论证才得出东西。
治国良才不外如此,而就在赵相刚想问宋北云为何全力以赴弄那个工坊时,下头的第二轮谈判也结束了。
结果么,就在预料之中,辽国被完全打了个措手不及,从辽国大皇子开始一路向下,脑子似乎都没有转过弯来,就满脸都是忧心忡忡,被徐立那几人说得就感觉草原和金国转天就要打过来了似的。
“走吧,今日怕是够辽国喝一壶了。”赵性眉开眼笑地说道:“欺我大宋无人?哈哈哈哈,笑话!”
第383章、二年8月3日 暴雨 倒倾鲛室泻琼瑰
入夜始,天气闷热,佛宝奴躺在床上燥热难忍,本就一肚子气的她,加上这鬼一样的天气,一时之间根本就无法安眠。
此刻夜已深,外头只剩打更人的梆子声,佛宝奴热得快要死了,即便是已将裹胸撤下,仍是觉得热,最后实在忍不得了,她便脑子一转,偷偷摸摸的来到鸿胪寺的院子中,顺着墙角就爬了出去。
不过这次她学聪明了,脚没落地之前就绝对不撒手,免得再将脚给扭着了。
在异国他乡的深夜,她也不知道该去哪里玩,但如此心烦意乱之际,她也没什么目的地,就这么瞎晃着。
逛着逛着,她就到了公主府中,此刻公主府早已经大门紧闭了,她却突然萌生了偷香窃玉的想法,接着就再次垫着脚开始撅着屁股爬墙。
而爬了半天,刚骑上墙头,就看墙外头站着一个人正仰头看着她。
“我说……你是不怕瘸吧?”
“你怎的在这?”
“我住隔壁。”宋北云指着旁边的宅子:“这家。”
“倒是会选地方,就贴着公主府的旁边呢。”佛宝奴冷笑一声:“难怪近水楼台先得月。”
宋北云慢慢展开扇子:“得不得月先不说,你这半夜翻墙头的人也好意思说这种话?你脑子里都是浆糊吗?你可是辽国皇子,半夜骑在大宋个公主家的墙头,你是不是疯了?”
“我愿意,你管得着?”
“下来。”宋北云朝她勾勾手指:“别逼我动手。”
佛宝奴啐了他一口,笨拙的翻身往下爬,爬到一半时候衣裳被剐到了,只听滋啦一声,一道长长的口子就出现在她腰的位置,露出里头大片肌肤和素色的肚兜。
“哟,原来辽国的皇子也喜欢穿肚兜啊。”
“闭嘴!”佛宝奴捂着破洞的衣衫:“快取件衣衫给我!”
“凭什么?”宋北云转身往自己家走:“回去的路上小心点,姑娘这等姿色若是碰见个劫财劫色的,怕你叫天天不应。”
“你给我回来!”佛宝奴冲上去揪住宋北云腰间的玉带:“为何避而不见!”
“我什么时候避而不见了,你别说的跟我把你肚子搞大了就失踪了一样。”小宋转过身子扯掉佛宝奴的手:“男女授受不亲,姑娘自重。”
“你随我来!”
佛宝奴拽着宋北云就来到一个角落中,她恶狠狠的伸手拽住小宋的衣领:“今日那人是你派去的对不对?就为了与我难堪!”
小宋低头看着气势汹汹但个子属实不高的佛宝奴,索性往墙上一靠:“别管是派的,就问你人家说的对不对吧。”
“果然是你!”佛宝奴气得扬起拳头就要打宋北云:“你为何处处要为难我!”
“唉?”宋北云一只手按住她的拳头:“你讲讲道理,你是辽国使团的首领,我是宋臣,本身就是各为其主的事,怎么能叫为难你?”
“莫非……”宋北云伸手揉着佛宝奴的狗头:“你是把我当你的臣子了?还是当你男人了?”
“异想天开!”佛宝奴甩开他的手:“别碰我。”
这人不讲道理啊,小宋低头看着一脑门子汗的佛宝奴,这厮的脑回路特别奇怪,是一个让人完全无法揣测的奇女子。
先不说她半夜去翻金铃儿家的墙到底是为了什么,就光是在这拽着宋北云说奇怪的话就已经很古怪了。
“要不你色诱我一下,万一成功了呢。”
佛宝奴被宋北云这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话给吓懵了,她往后退了两步,松开拽着小宋的手,警惕的看着他:“你想作甚!?”
“你问我?你半夜三更把我拽到这种阴暗的小巷子里,衣冠不整的轻薄于我,你现在问我想干什么?你说咱们谁有问题。”宋北云攥着她的手腕:“我现在要是高喊一声,你看看官府到底是信你还是信我!来……”
他一句来人还没喊出来,佛宝奴已经冲过去捂住了他的嘴,两人靠得极近,佛宝奴身上带着些许汗味的女子香也直冲鼻子。
“大皇子殿下好香啊。”宋北云掰开她的手:“不合适,大皇子你这靠的太近了。”
“不要喊。”佛宝奴警告一声接着伸出脑袋四处观望一圈:“我只是因太热睡不着,就随便逛逛罢了。”
“随便逛逛就逛到墙头上去了?天下还有这样的道理?”
宋北云推开她:“行了,我去休息了,这些日子我可是累的很,至于你跟大宋的谈判跟我又没关系,你还真以为大宋就一个宋北云?”
说完他转身就往外走,但没走两步就被佛宝奴给拽住了:“今日那人所说可是真的?”
“说什么?”
“就是说若是大辽不与大宋联手,必亡。”
宋北云挠了挠头:“随我来吧,看你可怜兮兮的。”
将大皇子带入到自己家中,此刻家里的人都早已经睡着,宋北云蹑手蹑脚的从柜子里拿出一张地图铺开在桌上并点起了灯。
“哇……好精妙的舆图!”
“行了,这算什么,基本操作基本操作。”小宋将地图铺在桌上,用一根筷子在上头画了个圈:“辽国如今盘踞中原,上有草原诸部、金国,下有大宋、大理国。左有西夏、回鹘、吐蕃诸部,你们处于中心之地。”
“嗯。”
“中心之地者,要么为王要么为肉,你觉得你辽国有那能耐称王?”宋北云用筷子敲了一下佛宝奴的头:“周遭任何一个国家都不许你强大起来,但唯独大宋是例外,因为你辽国就如同大宋的屏障,将草原、金国、回鹘等国隔绝在了外头。”
“嗯……”佛宝奴哪能不知道现在辽国所面临的局面呢,否则也不至于挖空心思想来跟大宋联姻。
“联姻这种事,其实就是闹着玩,你以为哪个国家真的会为了一两个公主而放弃自己的利益?”宋北云看了佛宝奴一眼:“我打个比方,比如……我是说比如,比如你给我生了个孩子,但是我现在带兵杀到辽国去了,你是降是不降。”
“鬼才要给你生孩子。”
“我特么说比如。”宋北云皱着眉头说道:“假设你懂不懂?”
“若是如此,我为何不直接让你的崽子登基呢,怎么?你还要把你儿子从皇位上赶下来?”
宋北云这么一咂摸,感觉的确有点怪:“嗯……这个例子不恰当,就好比说如果你嫁来了大宋,然后你父皇还是清醒的,他会不会因为你把国土割让给大宋。”
“那定是不会啊。”
“就是啊,所以这种联姻本质上不靠谱,那么什么靠谱呢?”宋北云用筷子在宋辽的疆域上狠狠一圈:“利益同盟,你记住一句话,国与国之间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利益。用利益固化国家关系,哪怕将来宋辽必有一战,恐怕也是百年甚至数百年之后了,到时你我都闭眼了,哪管它洪水滔天?”
“你……”佛宝奴难以置信的看着宋北云:“子孙万世你也不想想?”
“我自己都只是个在乱世里求生的独木舟,我怎么管子孙的事?儿孙自有儿孙福去吧。”宋北云叹气道:“你辽国可以不跟大宋做生意,大不了过几年一起死嘛,你要么草原抓回去献给大汗要么被金国抓过去献给金帝,反正你什么下场不用我说吧?”
“那还不如给你生孩子呢。”佛宝奴抱着胳膊沉思片刻:“为今之计似乎只有这么一条了。”
“那还用说?大宋这边多鱼虾,也可养猪,却因多山之貌,不好养牛羊,粮食也多为稻。你辽国地势适合养牛羊,也好种麦。辽国兵丁将领骁勇善战,但宋国武器战甲无往不利,届时两国一旦贯通,你辽国有多强不用我多说了吧?”宋北云竖起一根手指:“二选一,是给草原上那些满身膻腥味的大汗生崽,还是跟大宋做生意。”
佛宝奴想到草原上那些汉子身上的那股子味道,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抬头看了一眼宋北云:“容我再想想。”
“留给辽的时间不多了,说实话大宋不希望辽亡,一旦辽国完了,大宋也是人家口中的肉,最后保不齐是要被草原鞑子给赶到海边齐齐跳大海来殉了这片江山,嗯……你辽国就跳渤海吧,我这边跳东海近一些,我们海里见。”
佛宝奴被他说得噗嗤乐了出来,狠狠的白了他一眼:“有没有这么悲壮哟。”
“说句实话,若是宋金辽三国,怎么打都行,顶多不过就是皇室倒霉一些,其他的百姓其实并不会怎样,因为你们都是以汉首自居。”
“嗯。”
“若是回鹘人、吐蕃人、草原人,他们可不跟你客气,你们就是军粮。”宋北云用筷子打了她脑袋一下:“把你办了,然后切碎了晒干当军粮。”
“别打我的头,狗东西!”佛宝奴捶了他胸口一下:“我明白了,我回去与使团商量一番。”
“嗯,赶紧滚。”
“你真不随我去辽国?”佛宝奴抬头看着宋北云:“要什么有什么。”
“你诚意不够。”宋北云轻笑一声:“好了,我得休息了,不送。”
第384章、二年8月4日 暴雨 天地如崩塌
佛宝奴是个极烦人的东西,她不光顺走了宋北云的地图,还以迷路之名义要求皇城司使宋北云送她回鸿胪寺。
“你怎么这么烦人?天底下的人都欠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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