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御炎
“你……”
公孙瓒很生气,攥起拳头要揍他,但是拳头举起来,又颓然的放下来了。
“算了,人都死了,还在意这些做什么……就算你来救我,我也不一定能活到最后,死在袁绍手里,总比死在你手里好。”
说完,公孙瓒转过身子迈开了脚步。
“但这不是说我不恨你,郭子凤,来生若能再见,你要赔我!”
“一定赔!”
郭鹏目送公孙瓒直至他的身影完全消失。
然后转眼看向了董卓。
“还不滚?等我送你?他们当中有人虽然与我敌对,但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只有你,滥杀无辜嗜血残暴,纯粹就是个灾难,滚吧!”
郭鹏满脸嫌弃的让董卓滚蛋。
董卓没有郭鹏想象中的那般暴怒,倒是冷笑出来。
“我当然可以滚,不过郭子凤,我不会滚远的,我就在前边等着你,等你和我一起,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我还是劝你快点走,我活着你打不赢我,等我死了,召集我的那些旧部,打的你连鬼都做不了!”
郭鹏笑出声:“你确定还要等我?”
董卓面色一变,冷哼一声,扭着肥胖的身子径直往前走,脚步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很快便消失了。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瘫在地上还没爬起来的吕布了。
“怎么?就你还赖着不走?还想被我砍脑袋?”
郭鹏看着第一个出现找他又是赖到最后的吕布。
“我就是想不通。”
吕布从地上坐起来,盯着郭鹏:“中平四年你就要做皇帝,那年你才多大?你怎么想的?”
郭鹏冷笑。
“我跟你讲,你就能想通吗?吕奉先,若有来生,你要多读书,多学知识,充实一下你那个空空荡荡的脑袋,光识字是不够的,要读书,明道理,懂吗?算了,要是有机会,来生我亲自教你读书吧。”
“我!”
吕布从地上跳起来,指着郭鹏怒喝道:“我要你教?你也配教我?若有来生,我一定先把你杀了!”
“行了行了,谁杀谁还不一定呢,走吧走吧!”
郭鹏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吕布自讨没趣,啐了一口,骂骂咧咧的走了。
他的身影消失在了郭鹏的眼前。
于是这片天地之间再次只剩下了郭鹏一个人。
山顶的凉风呼呼地吹着,郭鹏把身上的衣服紧了紧。
“子凤,你都那么老了啊……”
一个熟悉而又有点陌生的声音在郭鹏身后响起。
郭鹏猛然回首,看见了面带微笑的臧洪站在他的身后。
“子……子源,你来了。”
“早来了,看你们聊得那么快活,就没打扰你们,文若也来了,也没打扰你们。”
臧洪看了看身边,荀彧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了臧洪身边。
郭鹏一愣。
“明公,久违了。”
荀彧面带微笑,朝着郭鹏躬身一礼,一如既往,不曾更改。
郭鹏浑身颤抖,颤颤巍巍的走上前去,一只手握住了臧洪的手,一只手握住了荀彧的手,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子源……文若……你们……你们来看我了?”
“是啊,看你如此感慨,便想着来看看你,子凤,你是真的老了,老了好多啊。”
臧洪笑着指了指自己:“我还是一样年轻,文若也是,对吧?”
荀彧笑了笑。
“彧和子源一样,无论如何,也是不会变老的。”
郭鹏心里一颤,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对不起,子源,文若,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们,真的,我对不起你们……”
他边说边哭,在两人面前哭的很惨,很彻底。
臧洪和荀彧看向郭鹏的眼睛里满是怜悯。
“子凤……”
臧洪伸手按住了郭鹏的肩膀:“我没有怪你,真的,我从未怪罪过你,我只是一直都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改变了你。”
荀彧也点头称是。
“彧也从未怪罪过明公,彧也是怀有疑惑,明公到底是从何时开始,为什么决定要取代汉室呢?彧苦苦思索,百思不得其解。”
郭鹏抬起头,看着两人,深深叹息。
“这个事情,说来就话长了。”
郭鹏把曾经对自己的父亲郭单,还有对蔡邕说过的话都告诉了臧洪和荀彧。
臧洪和荀彧越听越是惊奇。
“子凤,我以为你是为自己的地位而做的这一切,我以为你是野心膨胀无法自抑,所以才会做出那般疯狂的举动,我觉得我有必要阻止你,让你恢复清醒。”
臧洪如此说道。
荀彧也点头。
“彧也认为是因为明公遏制不住心中野望,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篡逆之举,彧认为明公这样做无异于自取灭亡,有违君臣伦理,所以彧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阻止明公,但是彧万万想不到,明公居然是为了……那些农人。”
臧洪十分感叹。
“想不到,完全想不到,出身士族的你,居然会为了一群农人而毁灭整个士族,子凤,我难以相信这是真的。”
郭鹏点了点头,擦了擦眼泪。
“世人不会理解我,也不会相信我真的是这样想,也是这样去做的,在他们看来,我身为士族的一份子,天生就能读书,就有当官的机会,本该安于此道,维护这一套规矩。
但是我却背叛士族,砸碎了这套规矩,另外换了一套规矩来选拔人才,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通我这样做,仅仅只是因为看到了农人的苦难而已,我不想让他们继续那么苦。”
荀彧紧锁眉头,深深叹息。
“谁又能想到呢?明公的想法居然如此的惊世骇俗。”
臧洪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子凤,我以为,你至少应该与我们说说你的想法,你未必就能确定我们一定不会帮你,是不是?”
“你们会吗?”
郭鹏看着臧洪和荀彧。
两人面面相觑,而后一起低下了头,没有回复这个问题。
“对吧?你们想都不会去想,因为你们其实和蔡公一样,都没有把那些农人真正当成一个人去看,但是我却不同,我是真的把他们当做人去看的,你们从来就没有真正理解过我。”
郭鹏落寞的叹了口气:“当然,我虽然期待有人能理解我,但是我也知道,终究不会有人理解我。”
“子凤……”
“明公……”
荀彧和臧洪神色复杂的看着郭鹏。
“不过这都不要紧,因为我已经成功的做到了,科举成功了,农人子弟也能读书了,我在全魏国一千三百二十七个县都设了县学,他们都能学文化,不再是蝼蚁了。”
郭鹏露出了笑容。
“真的吗?”
荀彧忽然问了郭鹏这样一个问题。
郭鹏收起笑容。
“怎么?”
“明公,正如您所说,除了您之外,没有哪些权贵会把那些农人当成人去看,那么您又如何保证您去世以后,那些农人不会再次变成非人一样的存在呢?您已经七十岁了,不是吗?”
荀彧言辞恳切。
臧洪也随之点头。
“子凤,你折腾来折腾去,有朝一日你撒手人寰,你所做的一切,真的能被继承下来,永久的执行吗?我觉得未必。”
两人一起盯着郭鹏看。
郭鹏沉默了一会儿,最后他点了点头。
“我没办法保证,我想等我死了以后,魏国终究也会变成前汉那样,最终崩塌的吧。”
“那你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心血,苦心孤诣数十年,到头来一切回归原点,这是为什么?”
臧洪握住了郭鹏的手,荀彧也握住了郭鹏的手。
“你消灭军阀,毁灭士族,斩杀贪官污吏,把能得罪的人都得罪了一遍,人人恐惧你,却也恨着你,你活着他们不敢言语,你死了,他们必然全力诋毁你、污蔑你,让你身败名裂,这又是何苦呢?”
“你本可以高高在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享尽世间一切荣华富贵,开心至死,又何必要如此劳苦?不曾一日安歇?”
“你本可以与群臣同乐,日日笙歌艳舞,醉生梦死,肆意妄为,自有人为你掩饰,你又何必要与群臣决裂,留下暴君之名?”
“能写史书的终究不是你自己,也不是受你恩惠的那些农人,而是史官,史官也是官,你与官作对,官写的史书又怎会说你的好话?”
臧洪与荀彧望着郭鹏,异口同声——
“和光同尘,留个美名,不好吗?”
这问题非常的尖锐,直指人心深处,就像是把人剥掉所有的防备放在聚光灯下,把自己的一切都正大光明的暴露出来接受万众审视一般。
可是郭鹏并没有任何的退缩和迷茫。
他们越问,郭鹏心中的那个答案越是明确。
或者说那个答案从来就没有被改变过,始终如一。
他摒弃了所有的哀伤,松开了荀彧和臧洪的手,坚决地摇了摇头。
“不好。”
他后退几步,看着臧洪和荀彧。
“我曾以为三国是浪漫的,是美好的,是风云激荡壮志凌云的,初来这里,我曾怀着无限的梦想,想要和引领时代的英豪们同台共舞,一起留下传于后世的美名,揽尽江山美色。”
“可我最终发现,这个舞台不属于所有人,舞台只属于权贵、士族和豪强,浪漫属于他们,留给普罗大众的只有无穷无尽的苦难,和一年到头也没有吃饱过几次的肚子。”
“因为他们的苦难,才有三国群雄的浪漫,可建立在苦难之上的浪漫真的是浪漫吗?建立在千万尸体之上的浪漫真的值得称颂吗?我想应该不是的,那种浪漫不应该得到称颂,苦难才是值得铭记的。”
“没有谁天生就应该享尽荣华富贵,也没有谁天生就应该受尽天下苦楚,若是有,一定是这世道出了问题,既然出了问题,就要改,没有人去改,那就我来。”
“我知道,只有我一个人这样想,也只有我一个人这样做,所有跟随我的人,只是想获得利益罢了,但是那又如何呢?他们正在做这样的事情,他们正在改变这个世界。”
“我也知道,我死之后,这世界终究会变成原来的样子,魏国的覆灭也在所难免,但是那又如何呢?我来过,我改变过,我让很多本来只能沉沦在暗中的人看到了光。”
“这种光,只要点亮一次,就会永远留在人心中,看过的人会念念不忘,并且将之传于后世,哪怕这光随后被遮盖住了,终究也不会改变它存在的事实。”
“我点亮了这种光,让所有人看到这种光,所以就算眼睛里的光灭了,心里的光却不会灭,它就像一颗种子,永远留在人心里,等待时机破土发芽,然后茁壮成长。”
“我的魏国终将覆亡,我所建立起来的一切终将崩塌,可是子源,文若,种子留下来了,那颗种子终有一日会破土而出茁壮成长,去实现我未能实现的梦想。”
“百年也好,千年也罢,或许我早就被遗忘了,但那颗种子一定会再次破土而出茁壮成长,一定!一定!”
说着,郭鹏的脸上浮现出了臧洪和荀彧都曾见过的非常熟悉的那种胜券在握的笑容,就和他打败黄巾、打败董卓、打败袁绍袁术时一模一样。
“所以,怎么能说我做的事情毫无意义呢?再来一次,我还会这样做。”
臧洪看了看荀彧,荀彧也看了看臧洪。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笑出了声。
“既然如此,明公,彧便衷心期待那颗种子破土而出茁壮成长的那一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