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御炎
他在凉州任上萧规曹随,没什么自己的建树,继续执行毛玠的政策,没有恢复坊市界限。
硬是要说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吕虔要求各郡郡守和各县县令配合他,限制凉州境内所有郡县城池之中进一步出现更多的酒肆、旅店。
他要求整个凉州境内开始缩减商业规模,同时增派更多人手开荒、垦殖,一定程度上遏制商业发展,鼓励农业开垦。
这个行为不受凉州郡县首脑们的欢迎,执行力度有限,所以这几年,吕虔不断地在各郡各县巡查,要求郡县首脑照办。
他并不简单。
天下郡守那么多,郭鹏之所以选择时任上党郡守的他担任凉州刺史,原因就在于他在那个档口给郭鹏上了一个奏本。
奏本里,吕虔提出了自己对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的毛玠事件的看法。
他说,凉州发展商业是可以的,但是这并非没有隐患。
隐患就在于,一旦外部环境发生变化,凉州的商业局面也将发生变化,到那个时候,凉州人可能并不能提早预知,并且做出准备。
他说,凉州的发展,乃至于西域的发展,取决于贵霜帝国和安息帝国的和平稳定。
一旦这种和平稳定受到了影响,凉州和西域的局面就要发生变化,陛下不可不察。
看完这份奏本,郭鹏看到了吕虔拥有的广阔的视野,这是当时的魏帝国官员们所极少具备的能力。
于是他就下定决心升任吕虔担任凉州刺史,把吕虔放到凉州来。
如今看来,吕虔的确是一个有远见的官员,能看到很多人看不到的地方,所以郭鹏会见吕虔的时候提起这件事情,就不停的称赞他。
可是吕虔并没有坦然接受。
他面有羞惭之色。
“臣辜负了太上皇的信任,这几年凉州刺史任上,并未成功遏制凉州商铺的增加,酒肆、旅店还是不断增多,各地郡守、县令对待臣的限制命令并不以为然,阳奉阴违者,甚多。”
郭鹏一瞬间有那么一点点的心虚。
这是他的锅,但是,他宁愿背着,也不会把这口锅砸了。
州刺史这种封疆大吏有存在的必要,但是也必须带上镣铐。
“你做得很好,你已经限制了一些酒肆和旅店的出现,若是继续按照毛孝先的办法做,酒肆和旅店只会更多,现在的问题不是你的问题。”
那是谁的问题?
自然是郭某人。
是郭某人不给州刺史真正的威权,让想办一点事情的州刺史举步维艰。
他和吕虔心里都清楚,但是都不会说出来,他也不会改。
所以十分具有政治智慧的吕虔当然要主动背锅,以示政治正确。
“臣有罪。”
他主动背了锅。
郭鹏很满意,于是笑了笑。
“你没有罪,相反,你有功劳,当初你上表给我,言明你对凉州局势的担忧,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你的担忧成了现实。”
吕虔一愣。
“娄摩国和安息国打仗,安息国大败亏输,国都都丢了,国运艰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用不了多久,安息国的商队恐怕就不会来得那么多了。”
郭鹏话说完,吕虔大惊失色。
“那……凉州岂不是……”
“所以我说你有功啊,好歹限制了一些,没有让他们继续不受限制的办设商铺,至于其他的事情,不是你能解决的,这一次我来,也有着想要解决问题的想法。”
郭鹏把自己的想法说了说,然后告诉吕虔,中央很快会下达命令,授予吕虔特殊得权力。
吕虔可以在全州范围内执行自己的想法,强行关闭一批商铺,并且可以拒绝其他商铺的申请,在这件事情上,各中央机构、地方郡县必须遵守吕虔的命令,否则就要治罪。
吕虔闻言大为激动,立刻行礼。
“臣绝对不会辜负陛下、太上皇的信赖,必将尽最大努力应对危局!”
“好,就看你的了。”
郭鹏拍了拍吕虔的肩膀。
第1526章.一千四百六十六 不一样的凉州
与吕虔交谈过后,郭鹏便离开了武威郡。
他跨越河西走廊前往凉州最西部,然后准备跨越玉门关进入西域之地。
数年前,魏军在曹仁的率领下兵出玉门关,在西域之地纵横驰骋,消灭掉了西域诸国,占据了西域之地,设置三个都护府以直接统治西域,改造西域,意义重大。
而在此之前,意义更大的是对河西四郡的改造。
没有对河西四郡的改造,就没有魏军进取西域的后勤基地。
经过这些年的改造,河西走廊地区的四个郡有了长足的发展,不再是东汉末年那种经过战争蹂躏之后的残破景象。
郭鹏一路顺着河西走廊往西走,看到的是来来往往的商旅。
官道上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一道关卡。
关卡上驻扎着地方派出的持械警察还有税吏,负责收取过路费——这正是郭鹏决定强化的部门。
要让这些税吏武装起来,成为国家强力部门,从方方面面上收取税收。
这年头主要行走在官道上远游的还是商旅,平民百姓最多两个郡之间互相窜门,不会出现这种从一个地区到另一个地区的长途远游。
在农业社会时期,他们作为主要劳动力和生产工具,还是被魏帝国的户籍制度控制在了土地上,基本不会自由流通,流通的都是商户,以及背后控制商户的权贵势力。
因此设置路卡收费的目的就是针对这群魏帝国最有钱的人。
在商业行动的上游征收赋税,等于间接地从商业行动的利润中抽一笔出来,主要负责给遍及全国的道路进行维修。
至于这笔过路费,自然而然会被转嫁到商业行动的下游,也就是消费者那边。
不过这年头值得商人们远游发卖的基本上也都是高价值奢侈品,消费终端也是地方上的有钱人家、权贵,和平民百姓没有关系。
平民百姓消费的必需品如粮食、盐铁、布匹等等都没有远隔万里前来发卖的必要,往往本地就能提供,价格里一般不包含过路费。
就算有,也是微乎其微,基本上不损害底层民众的利益。
这样做,其实等于把朝廷的手伸到这些肥硕的商户、权贵身上摸来摸去,穿过他们的衣服,在他们肥硕的五花肉上揩一把油下来,损害的是他们的利益。
所以当年这个制度推广的时候受到不少当时还存在的地方豪强还有一些朝廷官员的反对。
当然,最后还是强行推行下去了,阻止郭鹏推动这个政策的人们不是死了,就是被改造了。
也因此,财政部税务司也开始走上了强力部门的道路,只是还没有掌握武装罢了,不能称为雄职。
一旦这个部门掌握了武装,首脑还是皇帝的亲信,那么,这个强力部门就能顺理成章的成为皇帝手里的割肉刀,割天下权贵的肉。
过路管卡相对平静、有序,所有人安静的排队,不争不抢,不推不攘——主要是有武装盯着。
当时国家财政艰难,郭鹏没有多余的预算给税务司建立武装,只能让地方武装协助,闹出几次地方武装参与的税收贪腐事件。
现在郭瑾手上有钱了,可以把地方武装力量排挤出税务系统,建立一个单独属于税务系统的武装。
现在还是地方武装协助税吏收税,将来,就是精心训练的强悍武装税卒待在这里,手持钢刀、劲弩问这些商户收过路费了。
每过一段路,就会有一个小关卡设在前方,差不多是半天遇到一个,频率还可以。
遇到的税吏们也还算是尽职尽责,至少收税都是非常积极主动的,看到过往客商来了就是两眼放光。
根据郭鹏的了解,税务司关于税吏们的收入还是有一些福利规定的,比如按照人头算福利。
每多收一队来往客商的过路费,进行详细的记录,等事后月结的时候,税吏就能从中得到一定的收益。
收的越多越仔细越积极,那么税吏本身的收入也就越高。
这种激励性质的政策在郭鹏看来还是有一定正面意义的,至少能调动他们的积极性。
而且呢,这收费关卡数量多,费用相对比较低,这就相当程度上遏制了来往商队对税吏行贿的动力。
那么多税吏,那么低的过路费,你还行贿,贿赂一个,后面十个等着你,你是不是要一个一个的贿赂过去?
这样一来,行贿的动力也就没有了,大家老老实实的交过路费,税吏老老实实的收过路费。
这笔钱积少成多,每年看似天文数字的养路费就这样一点一点的积攒出来了,基本上不需要额外动用国库。
要是需要了,那肯定会引起皇帝的警觉——是什么地方出问题了,是有贪污腐败,还是什么军事行动导致税收减少了。
至少在眼下,魏帝国稳定的内部政治、军事环境和大大改善的交通环境使得商业发展的非常快速。
西边的陆上丝绸之路和东南海域的海上丝绸之路齐头并进,使得两条黄金路线上的商旅队伍络绎不绝,不断地有商队踏上征程,也不断的有商队满载而归。
往日荒凉、少见人烟多见乱战的凉州已经完全恢复了和平与秩序。
要是让一个二十年前的老凉州人看到现在的凉州,他肯定不相信这是凉州,肯定要说有人骗他。
郭鹏的旅途中,不是每个地方每个官员都会去见,而是会选择性的挑选一些官员来见。
比如张掖郡太守马波,他是第一届科举考试举士出身,马氏是出身兖州的小士人家族,没什么名望,混的也差,比起当初的郭家好不到哪里去。
郭鹏见了他,询问他的政绩、作风,然后还与他谈论这些年凉州发生的变化。
根据他的描述,河西四郡乃至于整个凉州走向商业为主农业为辅的发展道路主要是延德六年以后的事情。
当初凉州爆发贪腐大案,凉州倒下一大批旧官僚,之后,科举考试选拔出来的一大批新官僚纷纷前往凉州就任,把凉州尚且混乱的行政秩序给恢复了过来。
随后,时任凉州刺史毛玠提出了新的政策,呼吁各郡县学习当时的敦煌郡太守诸葛亮的政策,以商业为主,农业为辅。
他号召大家注重城市建设,放宽城市内餐饮、住宿的经营限制,鼓励更多的餐饮、住宿店铺的开张。
并且鼓励他们和城外农业地区的屯田农庄下订单,从屯田农庄购买更多的农民多余的粮食、菜品和饲养的家禽,供给给城市内的餐饮店铺,把餐饮业和住宿业做大做强。
同时也能给屯田农庄里的农民带去一笔额外的收入,有钱大家一起赚。
毛玠还要各郡县要注重服务质量,吸引更多的往来客商进驻城市而不是露宿荒野,从他们那里赚取更多的钱财以增加人们的收入,以此带动缺乏经济活力的凉州的发展。
由此开启了凉州走向新的发展道路的历程。
“这件事情我是知道的,之后,毛玠的言论在朝中引发轩然大波,很多人都指责毛玠是忘记了重农抑商的祖训,说毛玠搞的是亡国之道,当时弹劾毛玠的奏本堆了那么高。”
郭鹏摆出了一个超过自己的头顶的手势,引得马波乐呵呵的笑出声。
“当时,臣记得很多上官都非常害怕,觉得毛使君这样做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韪,是在挑战重农抑商的祖训,并且很快就要有麻烦。
当时很多人都在私下里议论毛使君什么时候要被洛阳派人捉拿问责,所以除了敦煌郡和武威郡,没有任何一个郡跟上,大家都在观望。”
马波回忆了一下当时凉州政局的诡异形势。
郭鹏点了点头。
“当时孤也是考虑到大局,考虑到人心,觉得不能公然给毛玠以支持,孤是觉得少数几个边地州,气候荒凉,的确不太适合发展农业,搞搞商业也无所谓。
要是带动了其他内地的农业州也做这样的事情,那就是舍本逐末了,内地州土地肥沃,气候适宜,不发展农业,却眼红于少数几个州发展商业的高收入,也跟着搞,那迟早天下人都要饿肚子。”
“太上皇高瞻远瞩。”
马波小小得拍了一波马屁,然后笑道:“太上皇自然是思虑深远,可很多人并不这样想,后来朝廷来人调查毛使君,很多人都等着看毛使君的下场,觉得凉州刺史要换人了。”
郭鹏点了点头,陷入回忆。
“当时孤允许三司组成联合调查组来凉州调查毛玠本身就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毛玠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搞商业,他肯定要经受住考验,要是他本身有问题,这样搞就根本立不住。
到时候有人嫉妒他,要陷害他,根本不用罗织罪名,只要让三司按照正规程序调查他,一个小罪名就能毁了他的凉州新政,还能毁掉无数后来者的勇气。
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者,首先本身要足够干净,干净的能够经受任何调查,然后才能在关键问题上立住脚,不至于因为私德问题而被扳倒。”
第1527章.一千四百四十七 毁灭性的影响
任何想要推行政策革新的人,要么本人就是皇帝,要么就要是个有足够权力的权臣,并且本身无懈可击。
当政策运行到了需要改革的时候,必然也出现了很多依靠政策活下去的【漕工】,他们是改革的天然敌人。
就算是皇帝,触碰了他们的利益,也是要头疼的。
因为只要是人,只要愿意舍掉性命,就有造反和掀桌子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