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御炎
郭鹏抿了抿嘴唇,沉默了一会儿。
“打破坊市界限,给商人松绑,这个事情你不是第一个做的,我记得第一个这样做的,是时任敦煌郡守的,现在北庭都护,诸葛亮。”
“是,正是他,他做敦煌郡守的时候,臣正在做凉州刺史,听闻他在敦煌做这样的事情,臣很是惊讶,就去了解了一下。”
毛玠承认了这一切:“他的思路很清晰,说凉州无论怎么发展农业也发展不过中原州郡,为了不饿肚子,为了过上好日子,非要发展商业不可,打破坊市界限允许更多人从事商业,就是破局之点。”
“重农抑商,是我亲自定下的基本国策,别说十年二十年,一百年二百年我都不觉得有更改的必要,你们这是在公然逆着我的要求在做,也难怪会被那么多人抨击。”
郭鹏沉着脸看着毛玠:“你以为现在咱们生产的粮食很多,每年都多到粮食很富裕,可以存满仓库,遍地都是粮仓,所以就觉得咱们再也不会有饥馑之忧了?
孝先,我不妨告诉你,情况远没有你们想的那么乐观,延德十三年间苦心孤诣的积累,万一遇到大范围的少收、绝收,只够整个魏国八千万人吃两年。”
毛玠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情绪。
“陛下,臣以为,这些粮食……”
“这是魏国的家底子,是咱们最后的依仗,不到万不得已,这批粮食是绝对不能动的,你们千万不要觉得现在没有饥馑之忧,以后就不会有,以后还会有!
你以为我不知道发展商业的好处?但是我问你,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不还是买东西吗?你的钱越来越多,粮食却越来越少,那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钱,是用来买东西的,东西呢?都是地里长出来的!”
郭鹏面色严肃,让毛玠以为自己做错了事情,要被郭鹏责罚了,那脸顿时就吓得煞白。
“太上皇,臣……臣……”
“当然了,我也不是说你这样做就一定是错的。”
郭鹏摆了摆手,一个大喘气把毛玠从地狱拉回了地面。
“啊?”
“啊什么?我是说,在某些特殊的地方放开坊市界限,允许民间大规模经商是有意义的。”
郭鹏拿起筷子又夹了一块肉送到嘴里嚼巴嚼巴:“诸葛亮说的很对,凉州这种地方,无论怎么发展农业也发展不过中原州郡,发展农业是有极限的,养活的人也是有极限的。
不想点别的路走,凉州养个两三百万人就到极限了,也不可能更多了,西域也是一样,不利用特殊的位置做点商业,养不活人的,甚至饭都不一定吃得饱。
都是魏国子民,凭什么中原州郡能吃饱饭,凉州的西域的就要饿肚子,你说是不是?他们肯定会这样想,这个问题不解决,将来西域和凉州还要发生民变。”
郭鹏这样一说,毛玠就感觉郭鹏的意思好像并不是在苛责他。
“所以太上皇认为我等在凉州和雍州这样做,是有道理的?”
“当然有道理,不然你觉得你还能继续做雍州刺史?”
还是那句话,说的毛玠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我的意思是,有些地方本身不太适合发展农业,就要发展其他的产业来养活人,不能墨守成规,死守着贫瘠的土壤非要从地里刨食吃,总要做点变通。
西域,凉州,漠州,平州,这些地方冷,将来会更冷,土地不多,气候也不好,本身就不太适合死扣着土地不放,就要解放一些人去做生意,把其他地方多余的产品给卖到西域,卖到贵霜国和安息国去。
这样凉州和西域也就能养活人了,但是,我以为,就要做些限制,有些地方可以以商业为主,但是更多的地方,主要产粮区,那就必须要以农业为主,绝对不能动摇,不然就没有东西能卖了。”
郭鹏盯着毛玠:“你不能头脑一热,大家一起做生意,做着做着,发现没有东西能卖了,自己也饿死了,你要知道,咱们的剩余不多,没那么多东西能给你去做生意,懂?”
“懂!懂!”
毛玠开心了:“太上皇的意思就是,适合生产的地方就要生产,不适合生产得地方,就可以做做生意、经商,分开来看,分开来应付。”
“对咯。”
郭鹏点了点头:“因地制宜,发展生产,有些地方能种地,有些地方要采矿,有些地方只能做生意,有些地方就要放牧,不外如是,那帮点笔先生就知道一个重农抑商,却不知道因地制宜,何其愚昧。”
郭鹏不屑的笑了笑。
毛玠连忙跟上吹捧。
“太上皇英明!”
“哪有什么英明,不过是走得多见得多,不容易被人左右罢了。”
郭鹏摇了摇头,又喝干了一杯酒,笑道:“你做的算是不错的,雍州可以局部地区搞,凉州和西域可以搞,总归是多一条赚钱的路子,因为种地的确是种不过人家。”
顿了一会儿,郭鹏端着酒杯看向了毛玠。
“孝先啊,还有个事情,我要提前跟你说一下,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太上皇请讲。”
毛玠顿时感觉有点不妙。
郭鹏把酒杯放下。
“咱们在娄摩国和安息国的人都送了消息回来,说娄摩国和安息国开战,并且娄摩国已经攻破了安息国的国都,安息国处境不妙。”
第1516章.一千四百五十六 诸葛亮原来真的简在帝心?
安息国国都被娄摩国攻破了?
这个消息来得比较突然,所以毛玠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
过了一会儿,毛玠反应了过来。
“太上皇的意思是……”
“娄摩国家大业大,据说国土方圆数千里,是个顶顶的大国,所以发生如此战事并不会动摇娄摩国与我们的贸易,更何况娄摩国是获胜方,战胜之后只会加大力度继续和我们贸易。
但是安息国不同了,安息国和娄摩国比起来并不大,与我相比,也不过一个西域的大小罢了,和娄摩交战,属于国小民疲,力有不逮,看这个情况,安息国还是有点危险的。”
郭鹏叹了口气:“我为咱们魏国规划的商路主要就是两条,一条是陆上的丝路,走雍凉二州和西域,抵达贵霜国与安息国,主要做他们的生意,另一条是海上丝路,给东部沿海各州,和娄摩国做生意。
如此两路并进,雍凉和西域,还有东部沿海各州都能得到好处,得到分润,都能过上好日子,可是一旦安息国危在旦夕,陆上丝路一半的贸易额度就要消失了。”
毛玠咽了口唾沫,面色变得惊慌,脑门上开始往外渗出汗珠。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不公开支持你,只让王粲给你撑腰了吧?我从一开始就有这样的担忧,一旦咱们对这些域外之邦的商旅有了依赖,他们的事情也就成了咱们的事情。
他们发生战乱,咱们也要跟着吃苦受罪,他们灭了,商旅没了,咱们这里的酒肆、旅店做谁的生意?咱们的丝绸、漆器、瓷器,和谁贸易?一半的贸易额,就没了。”
郭鹏摇了摇头,开口道:“一半的贸易额度啊,孝先,你要做好准备应付,这样的事情一旦发生,雍凉二州的商贸一定会变得萧条,很多商户都没有生意做了,到时候人心惶惶,需要你站出来稳定人心。”
毛玠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珠,不停点头。
“多谢太上皇提前告知,老臣会竭尽全力稳定人心。”
“你打算怎么做?”
郭鹏询问毛玠。
毛玠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做。
这种事情他是第一次遇到,根本没有准备,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太上皇,老臣……老臣无能。”
毛玠无奈的低头。
“算了。”
郭鹏叹了口气,开口道:“接下来,你要做的事情,就是暂时把放宽商业限制的事情给停下来,等安息国局势明朗之后再说,眼下不要再增加更多的酒肆、旅店了。
否则到时候安息国一旦灭了,没商人来了,咱们的商人也过不去了,你这儿不少的酒肆旅店都要破产倒闭,人心惶惶一发不可收拾,朝臣的攻讦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没忘记那些人到现在还对你十分不满吧?之前是商业繁茂,真的挣到了钱,进了国库,财政部拿钱办事,在帮你说话,帮你扛着,一旦你这里出现问题,财政部可不是你最真诚的盟友。”
郭鹏把最坏的局面告诉毛玠,并且明确的告诉毛玠——财政部不会帮他渡过难关,到时候甩锅的可能性反而比较大。
王粲又不是什么很有节操的人。
这一点,郭某人是最清楚不过了。
之前王粲帮毛玠说话纯粹是郭鹏的意思,并且也是看到了这样做的好处,为了国库进项和他自己的政绩,才帮了毛玠一把。
这种事情上,财政部可以同享福,不可共患难,一旦出现问题,国库收入锐减,说不定还要出钱帮忙,王粲肯定不乐意。
到时候为了甩锅,避免引火烧身,这样的事情他绝对做得出来。
朝臣攻讦之下,王粲不跟着落井下石就算是对得起毛玠了,还指望他跟毛玠同舟共济?
不要想太多了。
郭鹏用实际行动打碎了毛玠不切实际的设想。
毛玠更加惊恐,连连点头。
他甚至可以想象到自己众叛亲离黯然下野甚至锒铛入狱的景象。
郭鹏明面上的身份已经是太上皇了,不能明晃晃的干预朝政,而且他正在云游,谁知道事情爆发的时候他来不来得及出手相助呢?
毛玠深深地感到忧虑。
也是考虑到这一点,考虑到被自己驯服的那些部下们堪忧的政治操守,郭鹏觉得就算毛玠有了些许准备,也难逃一劫。
财政部的财政压力很大,这些年用钱的地方也很多,为了凑出足够的钱款,王粲早就成了惊弓之鸟,些许风吹草动就能把他吓得半死。
所以他越来越求稳,之前若不是郭鹏授意,毛玠这档子事儿他绝对不会干预。
毛玠是个敢为的人,而且还有做事情的想法,这样的人在高级官僚之中并不太多,甚至越来越少。
高级官僚,少做少错,不做不错。
可以预见的未来里,魏帝国的高层很有可能变得一潭死水死气沉沉,引入一些敢作敢为之人很有必要。
毛玠要保。
郭鹏有了想法。
“这样,孝先,你这边办事的同时,你再上表给皇帝,就跟皇帝说,我让你上表给他,跟他商量一下最糟糕的情况下该怎么稳住雍州局势,你就这样说。”
毛玠愣了愣,看了看郭鹏,忽而灵光一闪,立刻意识到郭鹏让他这样做的目的。
“太上皇……”
毛玠站起身子,走到郭鹏面前,跪伏在郭鹏面前。
“太上皇相助之恩,臣,永生不敢忘怀。”
“起来吧。”
郭鹏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我不是为了私情帮你,高层官员里,如你这般敢作敢为者,已经越来越少了,皇帝身边不缺尸位素餐之人,缺的,是敢作敢为之人。
尽管有些时候你的思虑并不完全周全,可是总比那些谈到办事就畏之如虎的点笔先生要好,这一次我帮你,下一次,你要帮着皇帝,你要思虑周全,明白吗?”
毛玠的心思百转千回,最终化为深深的感叹。
“臣,遵旨。”
“好。”
谈完这件事情,毛玠心里有了底,便从容了许多。
郭鹏也轻松了一些,闲聊一阵,忽然想起了此事的始作俑者诸葛亮。
打破坊市界限、勇于发展商业来帮助凉州摆脱贫困的人,最开始是诸葛亮。
“孝先,你觉得诸葛亮这个人怎么样?”
“太上皇的意思是?”
“为人,处事,能力,这些方面的看法,你是他曾经的上司,你对他应该有些了解。”
“的确如此。”
毛玠点了点头,想了想,想起了当初那惊险的一幕,还有之后对诸葛亮加深的了解。
说他敢为,没错,但是比其他,诸葛亮才是那个更加敢为的人。
“以臣来看,诸葛亮的确是个很有才能的人,打破坊市界限发展商业就是他最先提出并且付诸实践的,他在敦煌郡办的非常好,臣之所以决定这样做,也是借鉴了他的经验。”
“为人呢?为人如何?”
郭鹏接着询问。
“为人的话……”
毛玠想起了之前诸葛亮想把凉州贪腐案捅到中央的事情,不由的一阵后怕。
之前那件事情要是真给他捅到洛阳去,自己估计早就居家赋闲了,可以说诸葛亮是个官场上的另类,在他身上看不到官场潜规则留下的痕迹。
他仿佛还是仿佛还是那个他,不曾改变过。
这样的诸葛亮让毛玠觉得有些意外,有些难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