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官笙
许杰是内阁中书,与内阁辅臣关系非同一般,他调任一省参政本没有什么可说的,可这个时候政局敏感,任何一点动静都要费思量,何况是来自中枢的人物。
方孔炤是右参政,倒是无所谓,脸色方正,微肃的直接道:“大人,事不宜迟,必须在许大人到任之前让南直隶焕然一新,若是许大人看到秦淮河上依旧画船遍布,教场林立,风流不减,说不得会奏报给内阁,追究下来,我们未必能承受得了。”
黄立极自然知道,只是真要严格执行朝廷的规条,只怕会将整个南直隶也就是江苏得罪个干干净净。
——这不利于他立足。
“你想要怎么做?”黄立极道。
方孔炤有心作为,虽然知道黄立极是想推卸责任,还是忍不住的接着道:“大人,下官建议,巡抚衙门立刻发布命令,严格执行朝廷的‘九条规定’,同时对秦淮河以及整个应天府的青楼勾栏进行清理,就先从今年的应试举子开始,但凡还出入青楼的,一律取消科举资格,判处罚金,严惩不贷!”
黄立极神色微变,道:“先从科举士子动手?”
科举,在这个时候无比的重要,胜过读书人的命,这确实是一个极具威慑力的手段,可因此也会得罪死很多人。江南有太多的大族,世族,稍微转个弯就能牵扯到朝野大臣,说不得就会引起巨大的震动!
黄立极想稳,安稳的做官,不想出事,惹出麻烦来。
方孔炤抬起手,沉色道:“大人,已经没有时间了,再不整肃,就只能等皇上来了。”
提到“皇上”二字黄立极就心头一跳,他在京城多年,六部堂官,文昭阁阁员都做过,深知景阳宫皇帝的可怕。
暗自咬了咬牙,他道:“好!本官就命你全权处置!”
“下官遵命!”
方孔炤抬手,神色肃穆。
他早就想对江苏的一些不正之风进行整顿,只是黄立极摇摆不定,难以成行,这次算是让他等到机会了。
方孔炤调集人手,同时准备布告,从各处抽调了近一百衙役,一副大干一场的模样。
“大人,咱们真的要这么做吗?”刑狱司的佥事看着方孔炤,神色凝重的道。
南直隶就是个大染缸,没有谁是干净的,你现在对别人出手,下一刻就可能被人扒个精光,一切龌蹉都大白天下。
方孔炤忍耐的已经很久了,直接摆手道:“听命行事,其他的有本官来承担!”
刑狱司佥事神色还是犹豫,一会儿又道:“大人,现在盐商闹的凶,我们还要分出一些人手控制……”
方孔炤看了他一眼,神色不动,心里暗自决定要从别处抽调兵卒充实刑狱司,南直隶的人陷入太深,根本不能用事。
“其他事情暂放,今日将秦淮河查一遍,凡是二十五岁以下的今科士子统统抓回来,一个都不许露!”方孔炤沉声道。
刑狱司佥事神色迟疑着,还是抬手道:“遵命。”
说完,一挥手,带着人就大规模的向着秦淮河涌去。
方孔炤吩咐完,就回自己的班房,拿出一道奏本,认真的写起来。
这是一道给内阁的奏本,详述了南直隶的情形,也不讳言黄立极的“持稳”态度。
在方孔炤写奏本的时候,朱栩与方以智,柳德丰,李姑娘四人的“游戏”显得有些尴尬。
李姑娘感觉得出,这位来历显赫的朱公子似乎并不这么在意她,反而与方公子攀谈较多,令她插不了嘴。
柳德丰同样察觉了,难免有些人走茶凉的落寞,却情知需要拉住“朱有酒”,对于他的作为自然是时不时要附和一二。
方以智不傻,很快就感觉到了这位朱公子对于复社的异常关心,不由得心生警惕,开始收敛话题,回答的似是而非。
朱栩更是敏感,方以智锁紧话头他就知道,想要套出更多是不可能了,一只手端着酒杯,开始少言寡语起来。
于是,本该活色生香的“游戏”,慢慢的有些进行不下去。
朱栩端着酒杯,心思转到今年的科举上。
依照“九条规定”以及其他配合的朝廷法规,宿娼,狎妓的人不能科举,入仕,在朝的要罢黜。
不过在南直隶,显然行不通,因为“法不责众”,“洁身自好”或者说旧习难改,将朝廷法度放在眼里,没有几个人。
可如果不做反应,朝廷的法规就真成了一纸空文。
南直隶的情形,比朱栩预计的要复杂,依靠当地官府的力量,根本不够,还是需要他来插手。
现在东厂被裁撤,六扇门还不能给予重任,不由得就想到了龚鼎孳,这个人,或许可以一用。
朱栩正出神,李姑娘突然眼波如水的看着朱栩,轻声昵语的道:“朱公子,对‘景正新政’怎么看?”
朱栩眉头一挑,这跨越有点大,转头看了眼方以智,见他眼神闪躲,不由得笑着道:“自然支持,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没有反对的理由吧?”
方以智一听顿时面露冷色,阴翳着道:“朱兄此话荒谬!当今登基以来,倒行逆施,对我士人大肆屠杀,要断我等根基,为什么没有理由反对?莫非东林先贤血迹未干,我等就要匍匐在地,做那蛇鼠两端的小人!”
朱栩神色动了动,这方以智的立场完全是东林,或者说南方士人的角度,根本没有替朝廷考虑,丝毫没有大局观,站的高度根本不够。
“方兄怎么看待朝廷‘九条规定’里的,‘士人禁止狎妓,宿娼,纳娶贱籍’?”朱栩好整以暇地说道。
本以为能难住方以智,却不想他脱口而出,冷笑道:“自古以来,风流名士莫不与名妓相交,多少传世文章皆以此而出!更何况,青楼乃是圣人管子所出,我辈也不是为了下流之事而来,岂可一概而论!”
朱栩张了张嘴,有些理屈词穷。
方以智说的还真是无可反驳,因为人家从头到尾都是有理有据,且“狎妓”并不低俗,相反很高雅,怎能封禁?
方以智看着朱栩说不出话来,神色冷淡的道:“朱兄,江南不是北方,在这里说话做事要分外小心,我等还好说,要是其他人,说不得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朱栩嘴角微翘的一笑,道:“哦,其他人会怎样?”
方以智目光阴沉,道:“轻了打一顿,重了……别说你,就算是你那位兄长,在江南也没有立锥之地!”
朱栩眯了眯眼,以不信的语气,笑呵呵的道:“江南的风气真的如此?会抱团孤立朝廷命官?如此大胆?”
方以智耻笑一声,喝了杯酒,道:“小小参政算什么,即便是巡抚又如何!”
柳德丰一见两人之间的火药味,连忙道:“哎呀,两位兄弟说的过了,今天只论风月不谈其他,李姑娘,快弹一曲,让我等俗人清洗一番俗气……”
柳德丰说话之间,江苏巡抚衙门的差役,正挨家挨户的在秦淮河上搜查,凡是年轻人,不管是否是士子,尽皆被抓走。
第663章 没涵养的皇帝
李姑娘轻轻应了声,眸光似水,含情脉脉的又看了眼朱栩,这才起身走向不远处的琴房。
李姑娘坐下,檀香袅袅,一袭白衣,真有仙子入凡尘的飘逸之感。素手拨弄琴弦,不由得令在坐的方以智,柳德丰都是心头一跳,眼神泛起一抹异色。
朱栩没有在意,他隐约从方以智的话里听出了味道,手里端着酒杯,默默思忖。
江南的风气确实比北方复杂,千丝万缕,朝廷外派过来的官员,很容易被地方派孤立,架空,想要对江苏动手术,还得找本地人,堡垒得从内部攻破。
朱栩心里一动,转头看向方以智道:“方兄,令尊对朝廷新政如何看待?”
方以智与柳德丰两人都沉浸在李姑娘的琴声里,听着朱栩突然开口,都不由得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