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摇摇-欲坠
大殿内,不时发出一阵阵的吸气声,这是观看这份法则的大臣们发出来的,他们望向朱瞻基的眼神也越来越多。
如果不是在朝堂上,朱高炽都恨不得将这份法则丢到朱瞻基的脸上。自古以来,都是天子与士大夫治天下,可不是要把士大夫当犯人一样管理。
在朝堂议事,竟然还要申请发言,发言还有限制。还不能直接跟意见相左的对手直接对话,这不是公堂上审问犯人一样了吗!
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朱高炽看着儿子那张年轻坚毅的脸,心中忍不住长叹:“为什么你就如此不省心呢?刚回来就闹出这么多的事,这是要跟整个士大夫阶层对立吗?没有了士大夫,该如何治天下?”
但是相比朱高炽的替他人担忧,反倒是在文臣之中,有许多有识之士在短暂的愤怒之后,领悟到了这种秩序化规则背后的好处。
哪个大臣在朝堂上没有被人骂过?因为一件公务的纷争,闹到最后恨不得对方全家死光的大仇,也不是一起两起。
所以,规范朝堂秩序,就事论事这些,他们其实都能接受。
但是,他们唯一不能接受的是,所有大臣不能对自己职责以外的事务发表意见,更不能插手!
三人行必有我师,真理越辩越明。管理天下是天下人的事,如何只能靠一家之言,一人之计?
而且那些武将没有了他们的制约,岂不是要起来造反?
反倒是武将勋贵们对这个规则很支持,因为他们插手不了政事,而自己领军打仗,还要经常被文臣们说三道四。
朱瞻基也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一份简单规章制度,会被朱高炽认为剥夺文臣尊严,也会被文臣们认为被限制权力。
身为吏部尚书,蹇义当先抱着朝笏躬身说道:“陛下,臣有议奏。”
朱棣并没有闲下,一直在观察所有人的神态。闻言简单地回答道:“讲。”
“臣粗略此法则,以为此法则整体而言可取,但有枝节疏漏,需要众议匡正。”
朱棣又是一个简单的回答:“爱卿请言。”
蹇义会议了一下法则的内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说道:“臣以为此法则规范朝议秩序可取,分工明确不可取;就事论事,禁止辱骂讥讽可取,盖棺定论不可取;平衡法则可取,一味平衡不可取。”
这么短的时间,就搞出了三大可取,三大不可取,并且都说到了点子上。
朱瞻基也忍不住盯着蹇义看了一眼,此人大才啊!
他又把视线望向了在历史书上看到的三杨,他们现在也都进入了朝堂,不过都还没有登上最高等级。
相比他们三人因为从皇帝手里将权力抢了过去,受到历史吹捧,他感觉蹇义的能力恐怕更胜一筹。
台上的朱棣也来了兴趣,点了点头说道:“细细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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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朝议 (下)
朝廷的权力斗争,从有了阶级之分之后,就一直是历朝历代在管理上最大的问题。
后世的那些公司领导,为了一点小小的权利,还斗争的你死我活,更别说管理一个庞大的国家。
由此衍伸出来的巨大利益和人生抱负的实现的价值,是所有人都不能放弃的。
但是往小了说,这就好比一家子,皇帝就是男主人,大臣就是女主人,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
哪怕夫妻再恩爱,在维护属于自己的利益的时候,也不会相让。
这份《大明朝廷议事法则》很明显就是朱棣拿出来规范朝议的,这些是大臣们能接受的。
但是其背后蕴含的深层次的权力争夺,利益争夺,却是大臣们不能放弃的。
哪怕如今的朱棣独断专行,这十几年的皇帝当的为所欲为,但是该争的时候还是要争,不能连抗争都没有就放弃。
如果是这样,不要说他们自己过不去这个坎,就连朱棣也会瞧不起他们。
没有任何一个能干的皇帝会害怕大臣们抢权,因为这代表着大臣们有有自己的思想。
一个朝廷,所有人都是应声虫,那才是真正的危险。
所以朱棣明知道蹇义的话就是对自己的挑衅,对这份制度的不满,却依旧会让他把话说完。
而且,他也不介意在某些无关紧要的地方做出一些让步,对他们的行为表示鼓励。
通过刚才的观察,他就已经发现,如果说文臣们对这份法则是心不甘情不愿,但是武将,勋贵们绝对支持。
蹇义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一些,开口道:“臣方才只是粗略观阅了一遍法则,这份法则在规范廷议过程一面,确有很有效的作用,避免为了一件事,无休止地争吵。但是将所有文武大臣限定在特定的范围内,这就等于是自断手足,自闭耳目。满朝文武大臣,无不是熟读诗书,史记之辈,皆是治国大才。可如果从今往后仅限于一目一纲,岂不是大材小用?”
朱棣笑了笑,开口问道:“爱卿乃治国大才朕知,可你会建房子吗?”
“臣不会。但臣能知道这房子建的牢不牢固,好不好看。”
这就是这个时代文人的正常逻辑,我虽然不会,但是我比你有才,我就是比你牛掰,然后你就要听我的。
你会建房子没什么了不起,你会领军打仗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你会造枪炮也没有什么了不起。那些都是末节,只有书里面的知识,做人的大义才是主要的。
朱棣嗯了一声说道:“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观点,当每个人都有不同意见的时候,这工匠岂不是连房子都不建了?”
蹇义回答道:“当非如此,意见不能统一,真理才越辩越明。……纵有不谐,最后也有陛下亲裁。”
“若每件事都要朕来决定,满朝文武大臣要来何用?”
蹇义也很清楚,朱棣这是在偷换概念。但是最近一段时间,为了南洲利益,今天又为了太孙带回来的银子,一直争吵不休,让皇上有些厌烦了。
他开口辩道:“臣等站在这里的作用,一是替陛下将恩泽广施天下,二是让陛下在做出决策之前,知道为何要这样做,这样做的好处是什么,目的是什么。臣自知这些时日陛下失望,但万般事务总有尘埃落定之日。”
朱瞻基在一边听的连连赞叹,他当然不是赞同蹇义的所有话,但是他对大臣的定位的确很精确。而且此人的思路和智慧都是非常厉害的。
如今的大明的确没有分工明确的基础,因为专业人才不够。
一个国家的发展基础绝对不是底层不识字的百姓,而是有知识基础的人才。
这个知识不一定是儒学文才,可以是数学人才,可以是工匠,可以是物理学家,甚至可以是账房等等,只有他们的研究,他们的发明,他们的改进,才是推动社会发展的重要基础。
但是大明现在根本没有这么多的专业人才。
一千多年来,儒家对其他行业的大力压制,导致了国家的治理只能靠嘴炮,只能靠过去的历史经验。
这也是东方在两千多年的发展过程中,基本停滞不前,一个又一个的朝代更迭,却形成一代又一代的循环的主要原因。
儒生讲究的博学广才,虽然这个博,这个广只限于儒学的范围之内。
他们对什么事都有只知道皮毛的经验,却不知道这些知识体系背后的形成原因,更不知道该如何拓展。
不,他们根本不允许拓展,只能向古人学习,古人就是神,就连怀疑古人错了都不行。
任何改变都是对信仰的亵渎,对古人的不敬。
因为,他们也想成为“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