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下出水
长孙幽幽道:“陛下,两国交战何等大事,您为何要答应他行此险招?”她不等李世民解释,接着又道:“臣妾虽然是妇道人家,但也知道国相战、唯硬撼之理,用一千人去烧一座粮草城,就算成功也只是局部胜利。”
李世民微笑出声,淡淡道:“观音婢,你只看到表面,却没有想到深层啊。”
皇帝顺手牵起长孙的臂腕,两人趁着月色在河边缓行。
岸边本有数千兵马警戒,然而皇帝和皇后要去河边走走,没人会傻到跟上来自找没趣。
李世民拉着长孙走到一块大石上坐下,这才低声解释道:“臭小子今日被高元逼迫,当时他身陷重围几乎绝望,差点便要自尽河边。这个阴影如果不从他心中抹去,他一辈子都不能念头通达……”
长孙若有所思,轻声道:“所以您才会答应他偷袭高丽,为的就是让他舒解心中郁结?哪怕他只带千人行险,您也照样支持?”
“这只是其一,朕还有更深一层的考量。”李世民目光炯炯,缓缓说出了他的意图,低声道:“自古军中掌权,大帅必须和将领建立袍泽之谊,而建立袍泽之谊最好的地方就是战场。”
他看了一眼长孙,接着又道:“今夜只是一场千人级别的偷袭行动,但是朕却派了十几个国公大将跟着,这些大将哪一个不能指挥千军万马?朕让他们做小卒,让臭小子充任指挥,此举用心良苦,观音婢你明白吗?”
长孙蹙眉深思,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惊喜道:“陛下,您这是要给他建立威望的机会。那些国公个个桀骜,除了您谁也不能压服,您让国公们做小卒,却让跃儿做指挥,今次统兵千人,下次就能指挥上万,再下一次……”
“再下一次就是大军团级别的作战!”李世民开口接过话头,他眼中厉光一闪,冷冷道:“高句丽不除,后世必为大患。昔年隋炀帝三征辽东,其实他没有做错什么,卧榻之侧不容人酣睡,这是任何一个帝王必须具备的性格。可惜他生不逢时,穷发百万之兵尚且被高丽拖死。好好一个大隋,弄得四分五裂,最后杨广也成了亡国之君。”
“陛下!”长孙轻轻一声,语气隐隐有些担忧。
李世民微笑道:“观音婢不用害怕,朕不是杨广,不会做冒险之事。”
皇帝和长孙并肩坐在大石上,目光炯炯望向辽河东岸,轻哼道:“高句丽乃是辽东强国,其民族韧性比突厥更甚,想要将其扫灭,不能用慢慢蚕食之策,只能用一句横推之举。”
他看了一眼长孙,忽然感慨道:“臭小子经略辽西,就是想在此地发展一股强横势力,然后一举扫灭高句丽,此举和朕的想法不谋而合。他既然有此雄心,朕自然要给他机会,今夜让他和国公大将们去偷袭,便是要他们先期磨合,建立军中袍泽友谊……”
皇帝说到这里微微一停,感慨道:“军中不似朝堂,武将们生性粗鄙,眼中只看重军功。朕唯有如此安排,才能让他渐生威望。一旦时机成熟,朕便可拜他为三军统帅,那时众将听令,如臂使指,辽东之战才有一战定乾坤的可能。”
长孙有些感动,忍不住双手抱住丈夫胳膊,柔声道:“陛下,您为了培养跃儿如此用心良苦,臣妾真为孩子感到高兴……唉,也不知道承乾现在咋样,臣妾前几日还听家兄提起,说是承乾越发桀骜不驯,不但打杀宫女,而且还联络世家,最可气的是他天天都要去太极宫,有时候半夜方才回转。”
李世民怒哼一声,他脸色很不好看,咬牙道:“一个是朕的儿子,一个是朕的父亲,祖孙二人不思为国为家,眼睛里只有皇位……”
皇帝重重一拳砸在石头上,忿忿道:“老人家也就罢了,毕竟当初是朕硬逼他退位,他心有不甘朕也理解。但是承乾不同,这畜生自己不修德行,却害怕朕会剥夺他太子之位,为了保住位置不断出卖利益,朕还没死呢,他已经将大唐过半的利益卖给了那些世家。”
长孙心中难受,眼角不自觉有泪珠晶莹,幽幽道:“都是臣妾所生,为何相差如此之大。承乾从小锦衣玉食,跃儿从小孤苦伶仃,一个享受荣华富贵,一个遭受人间疾苦。享福者越长越差,遭罪者异军突起,难道这是老天爷对承乾的报复,对跃儿的补偿?”
“别怪什么老天!”李世民轻喝一声,怒道:“路都是人走的,和老天没有半分关系。”
皇帝胸膛起伏,显然心中很是愤怒,冷冷道:“咱们换个话题,朕现在听到承乾就忍不住发火。”
他猛然从大石上站起来,目光遥遥看向辽河东岸,大声道:“朕已经想好了,全力培养臭小子,承乾享受了十四年太子风光,既然他的德行不够,这个位子就该换个有资格的人来坐。”
长孙一惊,手捂小嘴道:“陛下,您要易储?”
第234章 李世民很好奇长孙的某些事
李世民虎目一闪,郑重道:“不错,朕正有此心。自古储位立长不立幼,以前跃儿不曾出现,承乾才捡便宜得了储位,他白白享受了十四年,但却没有养成应有的德行,这个储位他得让出来,让朕的大儿子来坐……”
长孙双手都在颤抖,自从韩跃出现以来,李世民虽然在心底认可,但却始终以臭小子相称,便是在她这个结发妻子面前都不曾改口。今夜忽然堂而皇之喊出了“大儿子”这个称谓,可见他心中已经下定了决心。
若要易储,便要废了李承乾,自古至今,废太子的下场一向都不是很好。
一旦废了李承乾改立韩跃,就算韩跃心怀大度,那些追随韩跃的人为了保住自己权益,也会偷偷加害李承乾。
母性慈爱,长孙虽然也痛恨李承乾的所作所为,但却不希望他受到伤害。毕竟,那也是身上掉下来的肉。
“陛下,您已经下定了决心么?”她幽幽一声,即为韩跃感到欣慰,又为李承乾感到担心,一时凄惶无助,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知夫莫若妻,长孙和李世民从少女时代认识,一路同舟共济走到今天,她深知丈夫性格坚韧,一旦打定主意再难改变。丈夫既然说出此话,显然是被承乾伤透了心。
“陛下,如今潜龙还在暗中,他曾发下恶毒誓言,一定要让本宫尝尝丧子之痛。当年臣妾在大雨之夜产子,此人便强行将跃儿夺走,虽然后来被紫阳真人救回,但是却害得我和跃儿母子分别十五年。现在紫阳真人已经不在了,如果被潜龙知道跃儿的身份,我怕,我怕……”
长孙身体轻轻一颤,将脑袋搁在丈夫肩头,希望获得一些慰藉。
李世民左手拦住她腰,右手轻轻拍打几下,叹息道:“是啊,潜龙未除,始终是心腹大患。此人是个疯子,行事但凭喜好,而且和你我之间有化不开的大仇。”
皇帝拥着长孙,目光依稀带着回忆之色,轻声道:“当年渭北大雨之夜,他率兵攻打朕的中军,自己却冲入你的帐篷抢走跃儿。程夫人和房夫人都被他口中的话骗了,以为此人只是想要玩弄人心,只有你我才知道他是在报复,他恨咱们夫妻二人。”
李世民说到这里,忽然低头打趣长孙一句,道:“观音婢少女之时风华绝代,天下英雄莫不贪慕你的美色,当时朕只是个世家子弟,潜龙已经是天下有名的青年俊彦,你为何舍弃他的追求而选择朕?那人相貌仪表堂堂,便是称为潘安宋玉也不为过,观音婢难道一点都不动心吗?”
长孙脸色一红,她偷眼看了看丈夫,低声道:“陛下您都说了,此人是个疯子,行事不似正常。当时臣妾还是个少女,初见他时的确被吸引了一下,不过他性格癫狂,老是说一些稀奇古怪的恶心话,臣妾乃是大家闺秀,虽然家道中落,但也不能和这种人厮混。”
李世民有些好奇,忍不住道:“这些年朕追问过你很多次,你总是不肯说那潜龙当初对你说过什么,左右今夜闲来无事,你我夫妻何不坦诚相告?”
长孙面色滚烫,声若蚊蝇道:“也没什么,就是一些奇怪的话。他认识臣妾不到一个月,整天说什么撩妹成功,观音坐莲,菊花之类。臣妾虽然听不懂这些词,但是感觉不是什么好路数。尤其他看我之时目带淫邪,不是正常男女友情,乃是一种恶意的戏谑,臣妾和他交往两个月,感觉此人绝非良善,自然敬而远之……”
李世民皱眉沉吟,现在乃是大唐之初,佛教虽然传入中原,但还没有产生观音这个信仰,自然也就无法得知观音坐莲是什么意思,至于菊花等词那更是打死皇帝也猜不透。
“观音婢,那潜龙当年没对你做什么吧?”皇帝忽然小心翼翼试探一句,他一向敬重长孙,虽然结发多年一直对潜龙之事耿耿于怀,但是从来没有逼迫长孙讲述当年之事。
长孙又气又羞,双手使劲擂他几拳,恼怒道:“陛下您说的什么话?臣妾嫁给您的时候,可是清清白白的身子。”
李世民讪讪一笑,吭声道:“新婚那夜朕喝的宁酊大嘴,也记不清当晚有没有上手。”
“臣妾的落红就是见证!”长孙大为愤怒,伸手使劲拧掐丈夫。
李世民连忙讨饶,皇后反应如此激烈,恰恰让他放下心中一块大石,皇帝仰天哈哈大笑,眉宇之间隐隐带着得意。
“哼哼,潜龙虽然号称黑夜之中的皇帝,但朕却是堂堂正正的白日皇帝。他再厉害有如何,争天下没他的份,争女人他也不行。”
皇帝眉飞色舞得意洋洋,偏偏夜色迷离之下,他却没有发现长孙的目光深处隐藏着一丝悲伤。
“陛下,当年之事,让它随风而去吧!”皇后幽幽一叹。
李世民忽略了一件事,如果长孙真听不懂潜龙所说的那些话,她刚才为何会无端脸红。当年潜龙虽然没有得手,但却语带淫邪向她解释过那些词汇的本意,这才是长孙愤而与潜龙绝交的真正原因。
长孙之所以瞒着李世民,也是出于一番好意,男人的自尊心都很强,谁喜欢自己妻子听别的男人说过脏话?她当初守住了本心,没有做对不起丈夫之事,潜龙只是少女时代的一点回忆,早该随风而去了。
后世很多少女为了男友可以答应很多恶心的事情,长孙出身大家闺秀,骨子里带着中国传统女性的自律,择婿乃是一生大事,绝非后世那些少女以儿戏视之。
当年李世民还只是个世家子弟,潜龙却已经是名满天下的青年才俊,但是长孙一旦发现潜龙不是良婿,立即便对此人敬而远之,丝毫不贪图他的名声地位。
“陛下!臣妾知道您已经有了决断,打算废弃承乾改立跃儿,此事顺天应命,臣妾不想阻拦,也不能阻拦。臣妾只求您两件事,希望陛下能够答应。”
李世民微微一怔,眼见长孙一脸肃重,他也忍不住严肃起来,沉声道:“观音婢有话直接说,你想求朕哪两件事?”
“第一件事,善待承乾。”
李世民点头答应,笑道:“虎毒不食子,朕虽然不满他的所作所为,难道还能杀了他不成?第二件事又是什么?”
长孙幽幽一叹,低声道:“第二件事,废储之举,拖上三年……”
李世民目光一闪,缓缓陷入沉思。
过了良久,皇帝才出声道:“你是怕潜龙未除,改立韩跃之时必须把他的身份昭告天下,到时潜龙会再来滋事?”
长孙郑重点头,不无担忧道:“陛下,那人是个疯子,他不但深恨你我二人,而且还曾发下毒誓,一旦给他知道跃儿身份他肯定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