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虎贲中郎
这种直觉突兀出现,没有缘由,但赵云清晰地感受到了它的存在,存在于彭羕的言行举止之中。
心有所感之余,赵云面带微笑的问道:“不知先生何以知悉我军屯驻于此?莫非先生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了?”乍听这番说辞,甚是唐突,明显不妥,失礼于人。
并且,话中另有所指,暗指彭羕监视大军行踪,行迹可疑,其身份和来意有待查证。赵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彭羕避重就轻,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仅是报上名号,却没有直接说明来意,以及其身份来历。由此便使得赵云对彭羕颇感不满,如此语焉不详、闪烁其词,绝非正人君子所为,倒像是别有用心的阴险小人。
更何况,时下局势非同一般,两军正在交战之中。而彭羕身为益州官吏,贸然出现在西凉军的大营里便是奇事一件,可他却声称专程前来献策,攘助赵云等攻克剑门关,此等反常之举怎能不令人起疑?
谁知道他此来究竟是真心献策还是巧言耍诈,蓄意诓骗赵云等十万西凉大军?
最为可疑之处在于,昨日傍晚赵云临时决定在此屯军。今日清晨黄忠率军攻打剑门关,战败之后黄忠前脚赶回大营,前后不到半个时辰。彭羕后脚便到了。这意味着什么?
显而易见的是,彭羕早就知道赵云大军进入剑门栈道,并且一直在暗中观察着大军的一举一动,因此他才能在赵云大军扎营于此的一天之内找到大营,进而前来谒见赵云。不仅如此,他很可能还知道黄忠率军攻打剑门关之事,于是赶在黄忠战败之际。掐准时间赶来大营献策。因为他算准赵云等人必然对剑门关无计可施,加之黄忠又攻关失利,是以他此时赶来大营无异于雪中送炭。很容易赢得赵云等人的信任。
所以,正当赵云下定决心准备下令强攻剑门关之时,彭羕出现了。不早不晚,分秒不差。来得正好是时候。
只是。这未免也太巧了!难道这纯粹是巧合吗,世间竟有如凑巧之事?
身为西路军主将,赵云身负近十万将士的身家性命,担负着主公李利交付的艰巨使命,寄托着李利和周瑜的信任和重托,是以他片刻不敢松懈,更不能疏忽大意,一言一行都必须慎之又慎。反复掂量,力求万无一失。毕竟。他此刻下达的任何一项命令,都关乎着帐下近十万大军的生死存亡,直接决定着此番征讨益州的成败。
此等千斤重担压在他身上,他岂能疏忽懈怠,岂能轻易相信旁人?尤其对彭羕这样突然出现的陌生人,他岂能不怀疑,焉能不提高警惕?
就在赵云心中疑窦丛生之际,彭羕眉头微皱,神情颇为不悦的轻声道:“此地人多眼杂,绝非商议此等机密之所在。况且,赵将军乃统御十万大军的西凉上将,如此拒人于门外,岂是待客之道?此举若是传扬出去,岂不让天下人耻笑!”说完话后,彭羕脸上浮现出几分冷笑,昂着头,眯着眼睛,神情高傲地从赵云等一众将领脸上扫过,目光中流露出一丝鄙夷之色。
看到彭羕鄙夷眼神的一瞬间,黄忠怒火中烧,右手攥紧成拳,随即扬起砵大的拳头便要砸向彭羕高高昂起的头颅。试图将彭羕打成猪头,好生教训他一番,看他还敢目中无人,还敢冷言冷语地挖苦讽刺!
正当黄忠举手挥拳的一霎,赵云身形未动,背在身后的左手精准无误地抓住黄忠的右臂,旋即微微摇头,示意稍安勿躁,克制情绪,不必动怒。被赵云抓住右臂的黄忠见状后,怒气冲冲地冷哼一声,随即松开拳头,恶狠狠地瞪了彭羕一眼,既而撇过头去,懒得看彭羕不可一世的欠揍模样。
黄忠松开拳头的同时,赵云也随之松开他的手臂,自始至终都没有转身,目光仍旧盯在彭羕身上。却见彭羕看到黄忠正欲行凶之时神情自若,身形纹丝不动,眼神中非但没有畏惧之色,反而鄙夷之情愈发浓厚,其中还夹杂着些许挑衅的意味。这一幕落在赵云眼中,反倒让他对彭羕高看了几眼,心中暗暗赞许,对彭羕的怀疑不由淡了几分,愈发好奇。
诚然,彭羕虽然身形高大,仪表堂堂,却是个地地道道的书生文士;虽不至于手无缚鸡之力,但在黄忠面前无疑是个一碰就倒的“软脚虾”,不堪一击。然而他面对黄忠暴怒之中扬起的铁锤般的拳头,却是面不改色心不跳,脚下生根岿然不动,仅凭这份胆识就不得不让赵云对他另眼相看,青睐有加。
“先生言之有理,确是本将军怠慢了。请先生入帐歇息,请!”
稍稍迟疑后,赵云脸上的神色陡变,面带微笑地邀请彭羕入帐。随即,赵云抬手一挥,站在他身后的马超、黄忠和曹性等将领当即让开道路,目送彭羕大摇大摆地走进中军大帐。
“哪里来的腐儒文士,竟然跑到我军大营之中当众撒野!刚刚子龙若是不拦着我,某定要打得他满地找牙,血溅当场!”看到彭羕迈上台阶走进大帐,黄忠冷眼看着彭羕的背影,怒气未消地对赵云说道。
赵云微笑摇头,劝慰道:“汉升兄息怒,气大伤身,切莫再生气了。此人虽然行事乖张、举止傲慢,且自视甚高,却颇有几分胆识,貌似有几分能耐。且看他究竟有何良策可助我等攻破剑门关,若是所献之策可行,还自罢了;倘若此人巧言令色,试图诓骗我等,定叫他有来无回,命丧当场!”显然,赵云对彭羕的观感不佳,尤其是那份高傲矜持的姿态更是让人恼怒,厌恶不已。
所幸赵云绝非意气用事之人,胸襟宽广,加之战事紧急,刻不容缓,心中始终装着整个大局。是以他强行压制心中的怒火,多番忍让,只希望彭羕当真有良策献上,否则新仇旧恨一起算,势必将彭羕大卸八块,方解心中之恨。
说起来,像彭羕这样清高倨傲的文士,赵云、马超和黄忠等人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了。毕竟他们早已不是初上战场的愣头青,更不是位卑言轻的一般将领,而是征战疆场多年,已然功成名就的军中上将。时至今日,以他们所拥有的官秩身份和权势地位,没有谁敢在他们面前摆架子、装清高,即便是诸葛亮、法正、荀攸和陈登等后起之秀,见到他们也须以礼相待,以将军相称。这些深得主公李利赏识的后起之秀尚且如此,遑论其他人等?
所以,像刚才发生的一幕,绝对是赵云等人征战多年以来遇到的第一个奇葩。正因如此,就连赵云这样好脾气的儒雅之士都被彭羕成功激怒了,无怪乎黄忠恼怒之下便要拳脚相加,而其他将领更是满腔怒火,忿忿不平。
然而他们之中却有一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动怒,心平气和,神色自若,是以他站在诸将之中甚为显眼,当即引起了赵云的注意。此人就是新任随军主簿,兼领参军之职的杨阜杨义山。
“义山似乎与彭羕相识,不知其人是何来历?还请参军直言相告。”
眼见赵云开口询问,杨阜不假思索地道:“不敢有劳将军下问,末将自当据实禀报。不瞒诸位将军,在下确实听说过彭羕其人,只是一直不曾谋面,亦无交情。彭羕其人,出身低微,为人孤高轻狂,心大志广,却颇有才能,足智多谋,胆识过人。他虽年轻,却早已出仕,至今已跟随刘璋两年了,于刘璋帐下任书佐。只因他性格孤僻,行事乖张,素与同僚不睦,颇受排挤,就连刘璋对他亦甚为不喜。怎奈他做事细致,心思缜密,从无差错,由此才得以保住职位。然则他绝不是安于现状之辈,志向远大,暗中与结交益州权贵,甚为活跃,奈何他年龄尚小,终究无法获得高位。
有鉴于此,在下认为彭羕此时前来我军大营,想必定有良策献于将军,既而借此谋取晋身之道,脱离刘璋另谋高就。所以,在下建议上将军和诸位将军暂且隐忍一时,随后必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说到这里,杨阜话音一顿,似乎又想起什么,当即补充道:“据说军师法正与彭羕自幼相识,彭羕拜在其父法衍门下,是以他和军师交情匪浅。时下军师身在益州境内,想必与彭羕见过面,甚至我怀疑彭羕此番便是受军师所托,专为我军攻取剑门关而来的。”
赵云等人闻言后,甚为惊讶,随即进入大帐,好酒好菜好招待,对彭羕百般礼遇,至此彭羕方才道出实情。而他所说的正如杨阜所料,彭羕所谓的献策便是传达法正确定的袭取剑门关的时间,而被李利赞为“奇才”,善于奇谋的法正此刻便潜伏在剑门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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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吞天巨兽
明月高悬,璀璨星辰点缀着浩瀚银河。
成都城下,对峙鏖战长达一个多月之久的平叛之战,已于今日中午结束。
半个月前的黎明时分,张任、吴懿和雷铜等将领率领新军“东州兵”偷袭了叛军大营。尽管赵韪早就提防着张任率军出城偷袭,却仍被打得措手不及,以致大营被焚毁,粮草辎重丢失大半,兵马伤亡两万余众,损失惨重。
然则,这场偷袭劫营虽然取得了十分可喜的战果,却并不成功。
这是因为赵韪叛军固然损兵折将、伤亡不小,可是张任等人率领的东州兵却也付出了巨大代价,杀敌一千自损六百,同样是伤亡惨重。
新组建的东州兵拢共四万余人,全是新招募的早年自荆州和三辅早年逃难至益州的青壮劳力,组建成军之后没有时间训练,直接拉到成都城下参战,其首战便是偷袭劫营之战。据战后统计,一场出其不意的劫营之战过后,东州兵折损一万五千余人,其中伤兵就有五千之众。
与之相比,赵韪叛军虽然被打得措手不及,却终究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久战之师,厮杀经验丰富,战斗力颇强。因此,即使是处于极其不利的被动局面,叛军将士仍是顽强阻击,奋勇拼杀,硬是抵挡住了东州兵的偷袭劫营,将其挡在营寨之外。是役,叛军伤亡两万三千余人,其中伤兵七千余人。余下一万五千余人阵亡。
乍看起来,东州兵仍然占据优势,战果比叛军大。明显是战胜了。可是叛军本就人多势众,起初拥有十万之众,经过半个月的攻城之后,还有七万余众;而遭遇劫营之后,仍有五万大军。相比之下,成都守军原有两万余人,在之前的守城战斗中伤亡近万名将士。兵力折损过半;等到四万余东州兵赶来增援之后,经过劫营一战,守军也只剩下五万人马。与城下的赵韪叛军兵力相等。
所以劫营之战并不算成功,最多算是一场小胜。然而就是这样一场小胜或者说惨胜,却是叛军围城以来,刘璋帐下大军取得的首场胜利。虽然这种小胜的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战果。却影响深远。对整个平叛之战影响巨大,其积极影响无法估量。
因此,劫营之战是益州平叛战争的转折点,亦是刘璋大军由守转攻的开始,由此拉开了平叛之战的序幕,而赵韪叛军则迎来了刘璋大军的大举反攻。
与此同时,成都城下的首场胜利被刘璋帐下一众僚属刻意渲染,再经过各大世家和豪强缙绅们夸大加工之后的大肆宣扬。使得这场小胜转眼成了一场空前大胜。在如此不遗余力的宣传鼓动之下,极大鼓舞了各郡县官吏的平叛信心。增强了各地守军的战斗士气,从而加剧了赵韪叛军的灭亡。
自此之后,大半个月时间里,各郡县守军全面反击,与叛军展开殊死厮杀,相继打退了围困各郡郡城的叛军,继而主动出击,清剿叛军残部。
面对刘璋大军的强势反扑,原本对叛军极为有利的大好局面急转直下,致使仍旧驻扎在成都城下的赵韪叛军军心涣散,人心浮动,士气低靡。眼见于此,赵韪非但没有第一时间撤军,反而再度召集各郡叛军齐聚成都城下,企图做最后一搏,擒贼先擒王,一举攻下成都。惟有如此,他才能挽回败局;只要擒杀了刘璋,他就是最后的胜利者,而后收服益州一众僚属和世家大族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如此以来,执掌益州便指日可待。
只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这句话曾经用在刘璋和益州一干官吏身上,如今却应在赵韪及其麾下叛军身上。
真可谓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乱流转,在赵韪盛极而衰之时,风水便落在刘璋头上了。
两天前的正午,刘璋第一次亲临城头,与城下的赵韪隔空喊话。其实刘璋是想重新招降赵韪,劝其放下兵器归降自己,如此便可免其一死,以免他的家眷和族人受其诛连,祸及满门。
不过,与其说刘璋想招降赵韪,不如说他想将城下的八万大军收为己用。
这是因为,刘璋不久前得到准确消息,益州面临的真正强敌已经现身,其就像一头吞天巨兽一般正迅速扑向成都,挟翻江倒海之势汹涌而来,凶猛无匹,势不可挡。这头来势汹汹的巨兽此刻就隐藏在赵韪叛军身后,沿着赵韪叛军南下的道路,一路疾驰狂奔,随时都有可能突然出现在成都城下。
时下,这个令人战栗的消息还不为人知,仅有极少数人知悉此事,却是知之甚少,听到的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一鳞半爪的坊间传闻;这里面也包括刘璋在内。当然了,他都知道的消息,赵韪不可能不知道,甚至赵韪得知消息的时间远比他早得多。
然而赵韪却对此置若罔闻,视若无睹,依然领军困住城内的刘璋大军。如此以来,便迫使刘璋无法对即将到来的吞天巨兽做出任何防御或应急措施,只能坐视巨兽一步步靠近,却无法摆脱赵韪叛军的纠缠。
对此,刘璋帐下官吏以及刘璋自己不能不怀疑,赵韪与这头正在逼近益州的吞天巨兽暗中勾结,试图瓜分益州九郡。否则,赵韪明明知道身后正有强敌进入益州,怎会不管不顾地与刘璋殊死纠缠?
但是这仅仅是猜测而已,毫无根据,全凭主观臆测的结果。截至目前为止,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赵韪与西凉巨兽之间有过接触,更没有证据能够证明赵韪已经投靠西凉李利。
正因如此,刘璋才会登上城头,亲自与赵韪对话,试图说服他尽快醒悟,浪子回头,与自己联手抵御西凉巨兽,从而保住这块刘氏宗族的龙兴之地,亦是沿袭四百余年的刘氏基业。
可惜的是,这只是刘璋一厢情愿而已。时至今日,赵韪根本不可能回头,从他发动叛乱的那一刻起,他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除了硬着头皮一路冲下去之外,早已无路可退,再也无法回头了。
于是一番喊话之中,彼此话不投机,不欢而散。
随着刘璋甩手一挥,数万大军冲出城门,与城下的赵韪叛军展开最后的决战。在两军兵马近乎持平的情况下,赵韪叛军亦不示弱,奋勇厮杀,与刘璋大军杀得昏天暗地,日月无光。
这场多达十几万人的大决战,整整持续了两天两夜,两军将士拼命一搏,不分昼夜地浴血厮杀,战况空前惨烈。
决战之中,每隔一个时辰便有数以万计的两军将士横尸疆场,那长达十余里的护城河都被鲜血染红了,血水殷红,见之令人骇然惊悚。东门外方圆十余里的土地上全是尸骸血肉,杀气滔天,血雾弥漫,以至于早晚出现的浓雾都被渲染成红色血雾,恍如森罗炼狱,实为数百年未见的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