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虎贲中郎
最初,他们争执的原因只是政见不合,而后却因政见分歧衍生出诸多矛盾,致使矛盾愈发剧烈,再也无法同住一个屋檐下。
于是张松一气之下便搬出府邸,在其兄张肃府邸的对面置办了一幢规模更大的府邸,其门楣装饰得异常华丽,而张肃的府邸则相形见绌,黯然失色。
显而易见,张松此举摆明是和张肃致气。其本意是宣示自己的政治主张是对的,是以才能得到刘璋器重,予以厚赐;而其兄张肃则过于迂腐守旧,以致多年以来原地踏步,不得寸进。
但是,张肃并不这么认为,更不认可弟弟张松的所作所为。尤其是每次回到府邸时,看着华丽堂皇的张松府邸门前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再看看自己家门前无人问津的情形,张肃就忍不住生气,屡屡摔门而去。
久而久之,张氏兄弟俩虽然门对门住着,却鲜少往来,兄弟之情逐渐下降至冰点,俨然反目成仇,颇有老死不相往来之势。
“噔噔”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转弯之后停在府门前。随着车夫极其娴熟地打开车门,但见车内走出一个身形短小、长相异禀的中年人,但其身上的锦袍却是极品蜀锦缝制而成。做工考究,色彩光鲜,令人远远见之便觉贵气逼人。实为极其难得的上乘之作,能够配得上这身华服的必定是大富大贵之人。
此人便是张松,字子乔(三国演义中字永年),现任益州别驾,乃益州牧刘璋身边的亲信近臣。
张松身材矮小,相貌异于常人,行事乖张、放荡不羁。却聪慧过人,机智善辩,颇有才能。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天赋异禀之人必有过人之处。
早年刘焉提领益州之时。张松便已出仕,然那时他仅是主簿从事,即便如此,还是因为他出身蜀郡张氏世家大族。由此才博得一官半职。在刘焉任州牧期间。张松因相貌迥异,不得刘焉赏识,出仕多年却一直是刀笔小吏,无法跻身“朝堂”,更与军政决策无缘,饱受冷遇。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东汉在选拔人才的过程中有一条陈年陋习,却又被大多数达官贵人所接受的规矩:“以貌取人”。
简而言之便是。相比相貌平庸者,相貌堂堂者更容易博得上官的赏识。是以早年出仕并获得高位之人无一例外都是“姿容魁梧,一表人才”。例如:冀州袁绍、荆州刘表、幽州公孙瓒、温侯吕布和益州刘焉,等等;这些早年获得高位的州牧和将军们都是“人中俊杰”,被朝中文武百官和士族阶层一致公认的美男子。
相比较而言,只身刺董的曹操、大耳垂肩的刘备以及稀眉小眼的袁术等人与之相比,则是相形见绌,在相貌上相去甚远。因此,他们想要得到朝中百官的赏识和天子的器重,从而获取高位,就必须付出超过相貌堂堂者数倍的努力,甚至几经周折,最终仍是比不上人家。
这绝非危言耸听,亦不是断章取义,而是真实存在的事实。以至于,时至千年之后的开放时代,相貌出众者仍然占据着极大优势,在同行业、同单位或同一职位竞争过程中,在资历、能力和身世背景相差无几的情况下,相貌出众之人总是占据着上风,占有先天优势。这是因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人们对美好事物的追求和向往始终不变,抛开其它隐性因素,单在相貌方面的选择上,大多数人的选择是一致的。
是以张松和兄长张肃同在刘焉帐下出仕,且出身相同,一母同胞,都是蜀郡张氏家族子弟;单以才能而论,张松之才远在其兄张肃之上,但是兄弟俩的际遇却截然不同。出仕之后,张肃颇受刘焉赏识,效力不久便提拔为别驾从事,而张松则是州府主簿帐下小吏,折腾了一两年才落得一个主簿从事的官职。同是一母所生的两兄弟,只因相貌相差甚大,便遭遇截然不同的两种待遇,别驾从事和主簿从事之间相差何止千里,完全没有可比性,因为别驾从事的官秩本身就在主簿之上。
正因如此,张松和张肃兄弟二人的矛盾由来已久,单是一母所生却相貌截然不同,无形中就让这对兄弟从幼年开始便是两种待遇。张肃既是嫡出长子,又生得相貌堂堂,而张松则是次子,相貌又长得比较随意;可想而知,兄弟二人的成长经历必然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环境。这种由来已久的差距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或许会慢慢消磨掉,但是这里面有一个前提,那便是受歧视者拥有极强的心态调整能力,领悟力惊人,而且还需胸襟豁达,最重要的是不能再受刺激。
显然,事实却是事与愿违,刘焉区别对待张氏兄弟的境遇,让张松再一次深受打击,由此也让他的性格变得愈发孤僻怪异,行事乖张,放荡不羁,也让兄弟俩之间的矛盾越积越深,为日后埋下隐患。
历史上,张肃因得知张松背主谋逆,唯恐连累自己,遂向刘璋告发张松,致使张松被处死。由此不难看出,张氏兄弟之间的矛盾绝非一朝一夕之功,而是日积月累之下的结果。须知,自古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张肃却因弟弟谋逆惟恐自己受牵连便提前高密,以致同胞兄弟惨遭屠戮;这种无视亲情的现象必然有着不为人知的深层原因,而兄弟之间早有矛盾已然是不争的事实。否则,谁会亲手将自己的兄弟送上断头台?
益州别驾,张松府邸。
乍一走进府门,看门小厮便快步跑到张松面前,恭声道:“禀主公,府上来客人了。”(这个时代没有“老爷”之称,扈从、家奴一律尊称主人为“主公”,以示崇敬;而婢女或青楼歌伶则称其为“官家或公子”,公子即出身名门的公侯贵胄。老爷的称谓最早源于平民大族,因其年龄大、辈分高,德高望重而得名;亦或商贾之家,端人家的饭碗就得受人管,有钱便是爷嘛!)
“客人?”
张松闻言诧异,一双骨碌碌转个不停的小眼睛闪烁着疑惑之色,不由捋着胡须,疑声道:“近日来,州府局势紧张,诸多同僚议事完毕后便深居简出,轻易不会出门走动。我张府亦是如此,近半个月都不曾有人拜访,今日何以有客登门?来者何人,姓甚名谁,可有名刺?”的确,张松此言不虚。
大半个月前,益州辖下东川各郡县相继有世家大族和郡县官吏揭发益州长史、征东中郎将赵韪结党营私,暗中联络各大世家和士族,图谋不轨,疑似拥兵自重,欲行阴谋反叛之事。
为此,州府一众僚属议论纷纷,各执一词,替赵韪辩解者有之,揭发赵韪收受贿赂、大肆提拔亲信者亦有之,还有一部分人态度不明,坐壁观望。与此同时,成都城内人心惶惶,各大世家和士族缙绅们纷纷沉默,关门闭户,俨然抱着各扫门前雪的态度,不愿掺合进来,以免惹祸上身,无谓受牵连。
在这个问题上,张松的态度十分鲜明,霍然站在揭发赵韪阴谋反叛的阵营之中。尽管他手里并没有赵韪图谋不轨的真凭实据,但是他却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认为长史赵韪的权势太大,门生故吏极多,一旦发动叛乱,这些人便是跟随他谋逆的党羽,直接撼动益州之根基,危害极大,不可不防。
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说辞,实际上张松还有更深层的用意。这便是,他现在已经是益州别驾,晋升之路已然受阻,而挡在他前面的正是长史赵韪。再加上,他出仕以来便与赵韪不是一个阵营,他代表的是益州本土世家和士族的利益,而赵韪则是外来户,俨然是外来势力的“领头羊”。
这两股势力之间矛盾极深,涉及根本利益,是以双方都不会让步,亦无路可退;一旦发生碰撞,必将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剧烈争锋,直到将一方彻底打倒为止。
然则,以目前形势来看,局势很不乐观。
赵韪在益州经营多年,各郡县皆有其党羽,且与各大世家和士族交往甚密,势力非常大。最重要的是,赵韪其人是最早跟随刘焉入蜀的元老级重臣,并且当初正是他极力保举刘璋继任益州牧之位,而后在刘璋提领益州的过程中立下汗马功劳。
毫不夸张地说,若是没有赵韪的倾力相助,益州牧的位置断然不会落在刘璋头上。
所以,赵韪在益州的地位十分超然,深得刘璋信任,并事事倚重于他。
就在张松怔怔走神之际,看门小厮恭恭敬敬地递上一张名刺,奈何放在张松面前半晌,却不见他伸手接过去翻看。
直到小厮的双手举得发酸之时,他不得不壮着胆子地轻声提醒:“主公,这是府中那位客人的名刺。他声称是主公的故交好友,此番特意前来拜会,是以小人不敢怠慢,禀明主事后便将他迎进二堂稍歇,至今已有半个时辰了。”
第126章酒逢知己千杯少
“主公,这是府中那位客人的名刺。他声称是主公的故交好友,此番特意前来拜会,是以小人不敢怠慢,禀明主事后便将他迎进二堂稍歇,至今已有半个时辰了。”
看门小厮的突兀插话打断了张松的思绪,令他甚为不悦。当即他怒瞪了小厮一眼,遂接过名刺,却并不急于翻看,而是心事重重地缓缓走向前院正堂。
此刻他的思绪还沉浸在目下的州府争执当中,而萦绕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的仍旧是老谋深算的长史赵韪。
长史赵韪先后辅佐刘焉、刘璋父子两代,资历老、威望高,位高权重,且城府极深,行事缜密,滴水不漏。
近年来,赵韪先后平定东州之乱和率军抵御荆州刘表西进巴郡,居功至伟,权势愈盛,说其功高震主亦不为过。
正因如此,此番州府一众僚属联名弹劾赵韪,这里面大多是对赵韪心怀成见的那批人。他们眼红赵韪今时今日的权势,却又没有抓住赵韪的把柄,属于捕风捉影的人云亦云,罗列出来的全是莫须有的罪名,纯粹是跟风之举。
眼看有机可乘,张松慎重权衡利弊之后毅然选择加入弹劾赵韪的益州本土势力。为此,他向刘璋谏言,主张防患于未然,不管长史赵韪是否图谋不轨、有谋逆之心,都应削弱其兵权,适当给予压制,以免臣强主弱,早晚滋生祸端。
不得不承认,张松的主张并没有错。反而是老成谋国的上上之策。只可惜,他手里缺少证据,使得他这番主张大打折扣。没有说服力,从而无法让刘璋及早下定决心。如此以来,最近半个月来的历次州府议事都在争论不休中度过,而争论的结果始终都一样:没有结果。
争议被一次又一次地搁置起来,一直得不到解决。由此,直接导致争议急剧升温,一发不可收拾。可结果仍是没有改变,刘璋始终下定不了决心,仍在犹豫不决。举棋不定。
“呃!法孝直?”
心不在焉地走到正堂坐下,张松随手接过侍女递到手边的茶盅,方才看到手里还拿着一份名刺,在正堂西边的二堂里此刻还有一位等待已久的“客人”。于是。他左手拿着茶盖轻轻拨动热气。右手将名刺拿到面前仔细查看。
一瞬间,名刺上极其显眼的位置上的名字霍然映入眼帘,张松见之大吃一惊,失声疾呼。就在他愕然惊呼的同时,左手随之一抬,失手将正在冒着热气的茶盅碰倒,以致茶盅滚落坠地。
“砰”一声脆响之下,茶盅摔得粉碎。杯里的茶水随之四散飞溅,半数落在张松的下身衣摆上。吓得他急忙起身,惟恐热茶溅到脸上,形象全无,好不狼狈。
“奴婢该死,官家恕罪!”站在张松身后不远处的侍女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发生在眼前,纵然有心阻止亦是无能为力。旋即,看到张松恼羞成怒地样子,侍女们吓得全身颤抖,忙不失迭地上前请罪。
“废物!茶水这么烫,尔等想烫死我么?奉茶这等小事都做不好,吾要尔等又有何用?”
大失颜面之下,张松勃然大怒,厉声训斥跪在面前的四名侍女,吓得她们硬生生地把脸贴在地板上,颤颤巍巍的屏息敛声,大气不敢出。
然而,张松愤怒之余却顾不上衣摆上的茶渍,而是伸手摸摸自己光滑的脸颊,从左脸摸到右脸、再到额头,直到确认脸上没有溅到茶水之后,方才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显然,。这张并不漂亮的脸虽然长得有些不尽人意,可他却十分重视,重视程度甚至远在身体之上。
所幸,案几不高,加之此时正值春季,他穿得比较厚,因此没有被烫伤,只是有损形象,颇为狼狈。
若是换做一般人,断然不会因这点小事而大发脾气,毕竟弄脏了锦袍也不算什么,重新换一件便是。但是益州官员与中原各州的官吏大不相同,他们历来注重仪容仪表,很在意形象,无论何时何地都是衣冠楚楚,穿戴齐整,尤其是某些自身天赋差强人意之人格外注重外在形象。
而这种现象本身并没有什么不好,反而非常好的习惯,但在时下却是有些特立独行的味道,实属大汉各州之最。毕竟时下正值乱世,大多数人还在战火中挣扎,生存都成了问题,哪有心思注意形象。但在益州半数郡县之内却没有遭受战火荼毒,多年来即使有战争也是局部战争,并未波及益州全境,是以大多数人都长期过着相对平静安稳的生活。
正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对于长期置身于安稳生活中的百姓而言,只要不是好逸恶劳之人基本上都可以吃饱穿暖,没有颠沛流离之苦,久而久之就会注意自身外在形象,讲究穿戴,注重礼节。平民百姓尚且如此,那么像张松这样出身名门望族的世家子弟和身居官职的达官贵人无疑更甚,在着装穿戴方面有着常人无法想象的极高要求和标准,走到哪里都是光鲜照人,令人瞩目。
而这亦是当下益州官员不同于中原各州官员的外在区别,完全是一目了然,十分引人注目。
在脸上摸索半晌之后,张松抖了抖沾满茶渍的锦袍下摆,怒气未消的冷哼道:“哼!尔等跪在这里作甚?还不速速起来,赶快拭擦干净,稍后吾还有招待贵客!尔等都给我记着,待会儿招待客人的时候,尔等若是再这般疏忽大意、失礼于人,吾便将尔等逐出府门,全部卖到西巷为妓!”说完话后,张松甩袖而去,径直走进后院,想来应是去更衣了。
半个时辰后,穿戴一新的张松再次出现在正堂里。
不过,这次他没有高居上座,而是坐在堂下,很随意的席地而坐,而他对面则坐着一个脸上洋溢着自信笑容的年轻人。从年龄上看,张松年长许多,加之本身长得就比较“着急”,是以他看起来至少要比年轻人年长十岁以上,彼此间俨然是两代人。
但事实并非如此。实际上他只比对面的年轻人大六岁,两人曾经一同求学,既是昔日同窗,亦是志趣相投的莫逆至交。
“一别经年,孝直风采更甚当年,令愚兄深感欣慰。贤弟请。”寒暄之中,张松举盏邀饮。他那喜笑颜开的神情,尽管并不好看,却十分真诚,令人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