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风紧
辽东都司依旧管着大宁城。为准备此役,王斌中军从各卫所抽调的卫所兵,集结的地方也有两处,大宁城以及沈阳中卫。
大宁城内,孙勇二在自己那又小又破的住处,已经等了几个月,总算是等到了消息。
今日情况有点奇怪,上头并没派个跑腿的来通知他,却是周元忠亲自来了。周元忠是锦衣卫总旗官,常驻大宁城的锦衣卫军士里、他的职位最高。
孙勇二一阵忙乱,急忙搬椅子到北面,请周总旗上坐。
周总旗摇了一下那椅子,骂骂咧咧了两句,转身干脆地一屁|股坐到了孙勇二乱糟糟的床上。
“总旗大人等会儿,俺去烧水泡茶。”孙勇二道。
周总旗皱眉道“别瞎折腾,坐下。”
孙勇二抱拳道“小人得令。”
周总旗一边从怀里掏东西,一边说道“你小子运气好,正遇上锦衣卫缺人的时候、又让上头觉得你能干。”
孙勇二忙讨好地笑道“要不是总旗大人给小人请功,谁知道哩?”
周总旗指着一份任命状道“这东西你看看,看完先放俺这里。”
“锦衣卫北镇抚司小旗长?”孙勇二勉强识得一些字,吃力地看了一阵、连读带猜才搞明白,“大小是个官哩。”
周总旗道“你在俺手下干,锦衣卫的身份别说出去。”
他又拿出一份任命状,“你要干的差事在这儿,沈阳左卫的一个总旗。这回咱们跟着大军去打科尔沁人,你得盯着本营里带兵的武将,有事儿就往俺这里密报。机灵点,别被人发现你是锦衣卫的人,不然都防着你、啥事也瞧不见。”
孙勇二道“小人明白。”
周总旗道“这总旗一家都死绝啦,没人袭任。你的来历也帮你编好了,你本是辽东都司的军户,逃走后遭人捉住,当年圣上亲征鞑靼时聚集人马,你被送到军阵前面冲杀,因作战勇猛斩获敌将首级选入京营。现在兵部给各卫所补缺,把你的名字写到了沈阳左卫的单子上。记住了?”
孙勇二点了点头“便是打鞑靼的那会儿立了功,别的都不用记。”
周总旗又掏出了一些银币,放在床上数了数,“安家费,两份。照俺们大明朝的规矩,新官上任有一份安家费,锦衣卫小旗长也算官儿;最近就得出征,不管将领军士,都有一份兵部发的安家费。拿着。”
孙勇二抱拳道“谢总旗大人。”
“数数。”周总旗道。
孙勇二笑道“俺有今天都靠总旗大人,还信不过您吗?”
周总旗点头道“贪卖命钱,有人干得出来,俺是觉着烫手。”
他说罢在孙勇二肩膀上拍了拍,便站了起来。
孙勇二忙问道“军中的武将会出啥事?”
周总旗转头道“不出事最好,若遇到武将密谋兵变、违抗军令、通|敌叛逃者,见机行事,坐实了便可先斩后奏,或密报上峰。先干着,以后慢慢就懂事儿了。”
孙勇二又问“俺挂着卫所的官职,带兵上阵,死了咋整?”
周总旗回顾这间屋子,又打量了他两眼“你这光|棍,死了白死。”
他接着说道“朝廷现在抚恤丰厚,可是给家眷的。大致有一笔钱、有处宅子,寡妇安排织布针线的活儿干,孩儿朝廷养到十六岁,男孩儿去武备院读书习武,女孩儿去贤淑堂学识字礼仪女红。都是好地方,比那目不识丁长大的孩儿强百倍,还不用管饭。”
孙勇二沉吟道“俺只道武德圣上给军士发军饷,倒不知还有这好事儿。”
周总旗道“圣上带兵打仗出来的,厚待将士。再说俺们圣上有的是钱,听说在日本国抢了很多白银黄铜,京师的铸币作坊日夜不停的。南边市舶提举司对商贾也管得紧了,能把人祖宗十八代查出来。”
他说完便拿起斗笠,戴在头上,身体一猫出了门。孙勇二在门口抱拳鞠躬,等周总旗走到巷口,他才站直了身体。
孙勇二回到破屋里,他先在地上手舞足蹈了一会儿,又将床上的银币数了三遍,脸都笑烂了。他还犹自念念有词,“祖宗总算管事儿了,再不保佑香火也要断哩。”
第九百七十七章 甚么名
大宁城在“靖难之役”后,由辽东都司派人暂管,后来又来了许多商人,这些年市面日渐复苏。可还是比不上往日、那会儿大宁城有亲王府和大量官吏。
一大早,人最多的地方、便是前街菜市口。周围全是做小买卖的铺面,还有许多贩夫走卒,乱糟糟的,倒也热闹。开春了天气还是冷,尤其清晨,许多人都穿得很厚,显得有些臃肿。
孙勇二经过这里,驻足观望了一会儿。他要去辽东都司设在大宁的衙门,去办点事。大致是领取上任用的东西,并登名报备,以便跟着东行辽阳的人马一道走。
街对面那家王记“馃子”铺生意不错,许多人等在那里,一阵芝麻油和豆浆香味、从冷风中飘来,让孙勇二闻着分外熟悉。这家馃子炸得、不见得比菜市里边那家好,可就是生意好。
大伙儿多半是为了去瞧王家那媳妇。那妇人娘家姓李,长得确实好看,天生是一个白净水灵,腰细腿还长;加上王李氏的男人得痨病死了,成了寡妇,汉子们更爱来瞧她。若趁她公婆不在,有些人还能说几句骚话。
孙勇二也是其中之一。不过他还算老实规矩,经常来买馃子,只是趁机瞧两眼而已,话也很少说上。
王李氏应该早就知道、孙勇二稀罕她,时日长了他的眼神儿也是不一样的。有时候孙勇二离开大宁城办差,回来后王李氏还会问他一句、怎么这阵子没来买馃子了;那时候,孙勇二能美上好几天。不过并没有甚么用,像孙勇二这样、看上人家美色的汉子,不止一个两个,王李氏显然看不上他。
“哈哈……”对面馃子铺门口传来一阵哄笑,估摸着又有人在调笑。
孙勇二也见怪不怪,转身离开了菜市口。
他去衙门里走了一趟,忙活完再次回到菜市口时,已是日上三竿。王家馃子铺门前冷清了不少,毕竟大多人买馃子豆浆,都是当早饭吃。
孙勇二大步走到门外,铺子前的两个汉子立刻敬畏地退开了。王家的老夫妇也好奇地瞧着他。
先前衙门发了两套衣裳,此时孙勇二已换上了武德朝新定的军礼服。崭新的白里衬、陆军灰色戎服,配上大檐帽,皮带上挂着一把做工精细的镶铜雁翎刀鞘,还有深青色的毛纺斗篷。正道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孙勇二像换了个人似的,摇身一变、整个人十分威武整洁,何况他这身皮不仅仅好看,还意味着别的东西。
这时王李氏也走过来了,她身后还跟着几岁大的小闺女。王李氏也被孙勇二吸引力注意,看了几眼,她才一脸恍然道:“你……”
她并不知道孙勇二叫啥名,就是经常见到他来买馃子而已。
老妇转头道:“你认识这位军爷?”
“常来咱们家买馃子。”王李氏小声道,“你、怎么这样了?”
孙勇二道:“原先跟着俺们圣上打仗立了功,这会儿论功行赏才下来哩,慢得很。”
王李氏的脸一红,说道:“里边坐罢。”
老妇也客气地招呼他进铺子。
王李氏拿着帕子上来擦了一下条凳,问道:“您有军中正籍了?”
孙勇二淡定道:“辽东都司沈阳左卫的军籍,总旗。”
“当官的啊,几品?”老头也忍不住开口了。
孙勇二转头道:“正七品。”
老头急忙贺喜,王李氏等人也跟着附和。
孙勇二径直道:“一般的军户驻守、出征才有军饷,不过有品级的武官每月都有官俸,吃皇粮稳当得很,养家糊口不成问题。若是俺战死了,有抚恤给家眷,挺不错的。”
老妇道:“说那不吉利的话干啥?”
孙勇二道:“过不了几天,俺就要去辽东都司上任,然后跟着定国公北伐,打蒙古人。沙场上刀枪不长眼,谁知道啥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