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色 第916章

作者:西风紧

众人应道:“得令!”

王千总听他们说话,明白这些人全是军中的人。刚才那汉子又说了一声:“老二,俺知道你成天琢磨着衣帽巷那娘们。得,这回有望头了。”

几个人一阵哄笑,扭头去看那“老二”。那个被称作老二的人,却戴着斗笠埋着头,没有回应,似乎生怕被人瞧见了脸似的、有点鬼鬼祟祟。

王千总直觉,那厮与今日的事有关。但王千总已经失去了探究的兴致,因为他明白一切都结束了。

次日京师来的大军进城,步骑不断列队通过城门,没有任何波澜。除了围观的百姓,前来迎接的官吏稀稀拉拉,不成规矩,好像没人安排迎接的典礼。

大宁城的守将何浩,今日压根就没出家门,自然也没有理会礼数。

没一会儿,家奴就掀开帘子进来了。家奴看到何浩时,顿时一愣。此时何浩身穿大红色官袍、头戴乌纱,衣冠十分整齐,正端坐在中堂的椅子上。官印也规整地放在一块绸帕上。

“老、老爷。”家奴不太利索地说道,“锦衣卫的人上门哩,小人们不敢阻拦,已进了院子。”

何浩点了一下头:“下去罢。”

家奴弯腰一拜,又看了他一眼,退出了中堂。

没一会儿,果然一群披甲执锐的汉子便冲进了中堂,接着进来了个武将。那武将看了何浩一眼,说道:“瞧着何将军心知肚明,不用多费口舌了,走罢。”

两个军士拿着铁链走了上去,刚才那武将又抬手道:“不用了,请何将军到中军行辕。咱们还有不少事儿要问何将军,能好好说,最好不过。”

军士拜道:“是。”

何浩拿起官印,站起来走到门口。他跨步到门外,左右转头观望了院子里的雪景,仰头颓然地叹息了一声。

大宁城的雪,今日下得特别大。

第九百七十二章 明镜

京师也下雪了,下得很大。

朱高煦今天却要出宫,乃因事先便与人约好了见面。皇帝当然可以改时间,甚至爽约,不过他觉得没必要,便在下午照时间赴会。

他要见的人是湖州薛家的商人。

先前让北镇抚使杜二郎设法联络做镜子的名商,事情已经办好了、将以守御司南署的名义与薛家商量协作。这事儿也不算甚么大事,朱高煦倒可以交给官员去办;不过他长期居于宫中,有时候只想出门看看,见一些宫人、大臣以外的人。

明年春将要发动的辽东之役,他放弃了亲征,这会儿出门在京师城里走走还是可以的。何况说到玻璃制作的新鲜事,他觉得亲自与商人谈,或许更能说清楚。

见面的地方在沈家梨园。谈的是生意、朱高煦也没用真实身份,在那种地方最好不过。

拥有多个生意和商帮的沈徐氏,亲自来到了梨园,在门外等着。待朱高煦的马车到了,她上前见礼,“妾身恭迎洪公子。”

朱高煦走下马车笑着小声道:“我今天姓侯。”

沈徐氏掩嘴嫣然一笑,欠身道:“侯公子楼上请。”

几个人先走进大厅,径直往木楼梯上过去。大厅里人很多,有点吵,还有个戏子在台面上唱戏;朱高煦出宫时,当然没有穿龙袍,只穿着一身青色绸缎长袍,头上戴着一块方巾。于是几乎没人注意到他。

他们到了楼上走廊边的一道门前,沈徐氏便道:“侯公子要见的人已经到了。”她接着意味深长地轻笑了一下,“今日妾身便不打搅公子了,您慢慢谈。”

她笑吟吟的神情有点奇怪。

朱高煦随口道:“等我谈完了正事,咱们再见面。”

沈徐氏微笑道:“下回罢。”

朱高煦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待她轻轻掀开房门,他便跨步走了进去。随行的锦衣卫指挥使张盛,也留在了外面。

刚走进门,朱高煦就马上明白了、刚才沈徐氏作出那表情的意思。只见一个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那人束发戴着网巾,身上穿着浅灰色的圆领布袍。但她是个女人,年轻貌美的女子,瞎子都能瞧出来。

女子作揖道:“奴家薛萍娘,见过侯大人。”

朱高煦道:“让薛娘子久等了,抱歉。咱们坐下说罢。”

薛萍娘抬起头来,轻声道:“大人们都像您这么和气么?”

朱高煦微笑道:“不好说。”

他在对面的椅子上入座,稍微打量了两眼这薛娘子,见她女扮男装十分朴素。不着丝毫粉黛,素颜却很白净,鬓发倒是乌黑,看起来让人很有好感。身上的圆领袍服胸襟是整块布,相比妇人衣裳、反倒让她胸襟上的弧度更加明显,弧线甚是流畅美好。

薛娘子留意到他的目光,便颦眉看了他一眼。

朱高煦忙左顾而言它:“没想到薛家来的,是个女子。”

薛娘子声音舒缓均匀,很好听,她解释道:“掌柜年纪有点大了,怕经不起车马折腾,奴家听说此事,便自请进京,同夫君一道来的。先父与掌柜是同族,却只生了奴家这么个女子,招了个夫婿上门,平日里族中给我们家管的生意,都是奴家自己在料理。侯大人不用担心,奴家虽是女流,却是懂怎么做镜子。”

“原来如此。”朱高煦点头道。这薛娘子口齿清楚、说得那么详细,似乎是个比较坦诚的人。

薛娘子道:“没想到侯大人这般年轻,便考上了进士做了官。”

朱高煦很快意识到,她这句话与自己刚才的言语、有点相似,俩人顿时对视了一眼。

“你夫君哩?”朱高煦随意地问了一句。

薛娘子脸上闪过一丝不快,却不知、是不是因为朱高煦不该问这句话。她轻轻撇了一下嘴,“在铺面里等着,叫了他一起来,他却怕见官。不知道有甚么好怕的?平素只会打磨镜子,甚么也不管。”她话虽这么说,可看得出来她有点紧张。

朱高煦心说赘婿的日子似乎并不好过,在这男尊女卑的世道,薛娘子好像完全不尊敬丈夫。不过她倒是个直爽的人,没甚么隐瞒的意思。

她握起了一只公道杯,往几案上的白色的细瓷小杯里倒茶,眼睛看着杯子道:“先前这茶楼里的人告诉奴家,侯大人快到了,奴家便泡了一壶茶。”

薛娘子双手将小杯递过来:“瞧这杯子,这地方不便宜罢?”

朱高煦笑道:“东家是我的好友,不用给钱。不过薛氏镜如此有名,你们应该赚了不少才是,还怕贵哩?”

薛娘子道:“买卖哪有那么好赚?再说大多利、都是做掌柜的薛家族长的。”

“真的?”朱高煦面带笑意看着她。毕竟商人们有点提防官府。

薛娘子道:“明人不说暗话。若非我们那家经营日渐艰难,奴家一个女流之辈,何必主动揽这差事、大老远来京师?”

她那明亮有神的眼睛打量了一下朱高煦身上的衣裳,又看了一眼他腰间挂的羊脂玉。平素朱高煦挂的是那“天作之合”的帝王绿翡翠,出门才随便抓了一块换上。她又轻声道,“还是做官的有钱。”

若是寻常文官,估计要反驳解释,生怕坏了清誉。朱高煦却毫无压力地说道,“世人不是说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俩人饮了一盏茶,薛娘子开口道:“侯大人的意思,名为‘守御司南署”的衙门,要向薛家订一批镜子么?”

朱高煦摇头道:“不是订做镜子,是要让你们试做新的镜子,新开辟一门生意。官府可以与薛家合作,官府出一笔钱入股,掌握这个生意百分之五十一的股。平时管事儿还是你们来管,但朝廷控股便有监督、决策之权。”

“甚么样的新镜子?”薛娘子认真地问道。

朱高煦道:“很简单,用石英煅烧冷凝成型,变成玻璃;背面贴金属薄片、或者镀上一层东西,便能做成比铜镜更加光亮清晰的镜子。以前部落里选来做石刀、石箭的石头,沙子里半透的砂石,都是石英。你们只管试制,官府会出资帮助你们,不会让你们吃亏。”

薛娘子沉思了一会儿,又问道:“侯大人认定这东西有厚利,所以才管起买卖的事了?”

朱高煦不动声色道:“朝廷不靠这点买卖收入,要的是做出玻璃的工艺,这是战略技术。因此你们试做镜子时,即便亏了本、咱们也会投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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