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风紧
走在路上,段雪恨忽然拍马赶上来,径直问道:“圣上如何识得唐赛儿?”
朱高煦转头时,见侯海等人都是一脸好奇地期待着。侯海不敢问,但段雪恨有时候在朱高煦面前、要随意不少。
“随口编的名字。”朱高煦只好答道,“乡里小娘的名字,甚么赛金花、赛儿是常见的名字。朕只想随便找一家百姓,实地看看大明庶民的日子。”
段雪恨对这个回答似乎不太满意,但她也不能当众说皇帝骗她,只得作罢。
侯海的声音道:“圣上心系百姓,大明子民之幸啊。”
朱高煦看向侯海道:“你说甚么同宗赶考遇到劫匪,那唐赛儿的爹回乡来,立刻就戳穿了。”
侯海难堪地拱手道:“仓促之下,臣一时没想到好的说法,请圣上恕罪。”
“算了,这小事不用再管。”朱高煦道。
众人回了军营,朱高煦进中军行辕,便让随行的文武散了。段雪恨与阿莎丽这两天在一起,则跟着来到了土院子民房里。
阿莎丽的声音道:“我以为皇帝与大汗,只会在意朝廷战和大事,或是大部族之间的争斗。皇帝陛下却亲自寻访乡民,关心农奴,我真没想到。”
朱高煦转头看了她一眼,说道:“大明没有农奴制度。何况无论武功多强盛的帝国,版图终究会分崩离析,不管储存多少金银,也总会散去,只有生在此间的人,才是真实的。咱们最该关心的,应该是国家子民的文明程度。”
阿莎丽似乎有甚么困惑,又道:“陛下不在意大明国军民是否软弱?”
“贪生怕死是人之本性,寻常人何必与自己过不去?”朱高煦道,“况且北方部落勇武好斗,只是暂时骑兵有优势罢了,谢幕的一天不会太远。以后国家强弱之分,会有另一种判断。”
他没有说得太明白,反正阿莎丽也不可能懂。一旦工业文明开始,草原上那点资源是不可能再谈武功与强弱的,勇猛热情的牧民也会将兴趣投向能歌善舞。
朱高煦不再多言,犹自在心中琢磨着自己的事。
第九百三十六章 忘恩负义
阿莎丽观察着正在出神的朱高煦。他一沉默,整个屋子里就安静下来,阿莎丽联想到了无风的湖面。
最近她亲眼见到了大明皇帝,着实与先前的感觉不同。阿莎丽原以为,皇帝朱高煦是个勇悍暴|戾、并透着狡黠之人;因为朱高煦北伐亲征,以及这次援救她们的事,她难免会有这样的印象。
然而她这两天的感受,完全相反。朱高煦的勇武,似乎只表现在魁梧壮实的长相上。
大概因为如此,朱高煦这个敌国皇帝、却能让她感觉很安心,她之前心中的忧惧,也渐渐地减少了。她只觉朱高煦是个亲切温和、有怜悯心的汉子。
阿莎丽便主动开口道“皇帝陛下可能想让我说出一些内情,但我真的不知道,并非故意想要隐瞒。”
“嗯……”朱高煦发出了一个声音,甚么也没说。
阿莎丽又道“明军前去援救、皇帝陛下以礼相待,我心有感谢。想来本雅里失汗之死,我也不能怪陛下北伐,此事主要还是因为瓦剌人背信弃义……”
朱高煦忽然转过头来,眼睛里露出了锐利的目光“你当然不能怪我们北伐。”
他的口气让阿莎丽有点不适,她颦眉不言。
朱高煦沉吟片刻,缓下语气,非常冷静地说道“京师皇宫里,收藏着一幅画,出自鞑靼人之手。画的是交易奴|隶的场面,画上有一些篝火、地上有积雪,那些汉人女子赤身,被人像牲口一样挑选。而这些都是真正发生过的事,大明君臣不该反击吗?战争与杀戮本就是在相互残|害。”
阿莎丽下意识地摇着头“有这样的画?”
朱高煦反问道“朕还能编造不成?”
就在这时,有侍女端茶进来,两个人便暂时停止了交谈。阿莎丽想起,自己见过这个侍女、因为德嫔段雪恨与此人说过话。
侍女走到皇帝面前,先将木盘放下,然后双手托起茶杯。朱高煦说道“罗娘子,放这儿就行了。”
“是。”侍女悄悄瞧了朱高煦一眼,接着又不断注意着阿莎丽。
朱高煦忽然说道“鞑靼人劫掠边境时,抓走了不少百姓。罗氏就被鞑靼人抓去过,九死一生,受尽屈辱,有家不能归。试想汗妃落入咱们手里,咱们如此对待你了么?你当然不应该仇恨大明。”
阿莎丽哑口无言。
朱高煦又道“当官军救回了罗氏以及一众汉人百姓后,朕那时才觉得,第一次北伐还算有点意义。”
罗氏屈膝道“圣上仁厚。”
阿莎丽心头一阵混乱,因为在鞑靼人中、大明国北伐的描述是另一种说法。大概是说明军无恶不作充满敌意,所到之处无论男女老幼全部屠|戮,抢走一切牲口和牧草,带不走的全部烧毁、让鞑靼人无法过冬。
不过她此时竟然更相信敌人的说法,因为亲眼见到明军官兵很规矩、皇帝也不是个残|暴的人。
阿莎丽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朱高煦,说道“我许诺,只要能回到草原,便放回一百个汉人奴隶。长兄虽是阿鲁台,但很多事我做不了主,放一百个人应该能办到。”
朱高煦听罢,面露赞赏之色,说道“若是蒙古国当|权者都像汗妃这样,咱们便能减少无谓的仇杀。”
阿莎丽道“我不想看到鞑靼人被杀死,也不想汉人如此。我们在西面遭遇瓦剌人截杀时,有个汉人军士救了我一命、自己却被马蹄踩死,我会记得他的恩情,且不仇恨汉人。”
朱高煦沉吟片刻,说道“你们遭遇瓦刺人袭击,本是鞑靼人自导自演的好戏……便是鞑靼人自己阴谋的事件。”
“甚么?”阿莎丽愣了一下。
朱高煦的神色镇定,问道“你真的不知情?”
阿莎丽不断摇头“这怎么可能?”
朱高煦的语气毫无波澜“你就算不知情,也应该能猜到的,只是自己不愿意面对罢了。”
这句话像咒语一样,阿莎丽猛然之间感觉,自己似乎真的一开始就在怀疑脱火赤。她一语顿塞,情绪起伏太大,无法冷静。
朱高煦的声音又道“朕并非神仙,哪能神机妙算、未卜先知?当然是靠奸细得到了消息,只不过选择相信这个消息是可靠的,才能提前许久、并及时调兵遣将前去救援。”
阿莎丽伸手在太阳穴揉了揉,脱口问道“脱火赤为甚么要那样做?”
朱高煦道“不止脱火赤,还有阿鲁台。他们身为蒙古国位高权重的人,应该在之前就谋划了这样的阴|谋。目的便是挑|拨大明与瓦剌诸部,欲借大明军力打击瓦剌人;然后鞑靼人再渔翁得利,对损耗之后的瓦剌部落落井下石,以图铲除草原异己。别忘了护送你们的人马,有几百个官军将士,还有朝廷官员。”
阿莎丽道“我长兄远在东边,已有数年没见过脱火赤了。”
朱高煦道“瓦剌人攻打哈密卫,便是因为脱火赤故意走漏蒙古王子的消息。瓦剌人攻打忠顺王十分反常,显然只为逼迫忠顺王、交出蒙古王子,只有这个理由。大明君臣能猜到,曾与脱火赤密谋的阿鲁台、当然更容易猜到。”
阿莎丽不断摇头,“此事怎会如此复杂?”
朱高煦的声音道“若非大明多年卧底的细作报回消息,朕也觉得事情有些诡异诈言)。阿鲁台遣使称臣受封,好让大明朝廷派官吏将士去迎接护送你们;然后以汗妃和蒙古小王子为诱饵,致使大明官吏将士惨遭屠戮,便可挑起瓦剌人与大明人的战争。”
经朱高煦这么一说,事情零零碎碎地拼凑在一起、阿莎丽有点明白了,只不过暂时心里很乱,没能彻底想清楚。
这时一个白胖的宦官走了进来,到朱高煦身边耳语了两句甚么。
朱高煦起身道“朕有点事,先走了。”
受利用与欺骗的感觉,渐渐让阿莎丽心头充斥着愤怒。她随后也离开了中军行辕,径直去脱火赤住的地方。
脱火赤住在村庄外围的一座土墙瓦房里,他正在清点着各种各样的东西,看到阿莎丽的脸,他便瞪了一下眼睛。
阿莎丽不等他开口,径直用蒙古话责问道“你们怎能出卖自己人?”
脱火赤似乎也非常意外,脱口狡辩道“你说甚么?你不要听别人的谎话,特别是汉人最狡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