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风紧
刘鸣感概道“陈漳的惨事,要说我有多大的感受,确实谈不上。人长到了一定年纪,对于没有切身利害的事,真是有些麻木啊。陈漳对我的日子影响很小,他是陈家的人,老小有陈家宗族照顾,不归我管。他也不是士林的人,对我的仕途毫无作用。”
孟骥点头附和道“是这么回事儿。不过大伙一般不说,说了叫亲朋们听见多不好哩。”
刘鸣道“平素有别的事忙碌,我甚至有好些日子没想起他了。只不过夜深人静之时,偶尔不再权衡利弊,不再想着眼前的实情,才会在内里有种不那么强烈的、却挥之不去的心境。”
孟骥没吭声,默默地听着。
刘鸣也沉默了一阵,又开口道“儿时我欺负过陈漳,我比他年龄大两三岁。”
他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接着恍然回过神,摇头笑道“不过后来就没有了,长大之后他很壮实,我一介文人想欺他也不能办到。”
孟骥也露出了陪笑的表情,只是没有说话。
刘鸣说到这个话题,又忍不住多说了几句,“记得有一次,不知道为了甚么、我与陈漳发生了口角。那天家母给了我俩一个一颗煮鸡蛋,然后叫我们去私塾念书;我们出门之后,我就把他的鸡蛋抢了。后来气消了,从私塾回家,我又把蛋还给了陈漳,并没有吃掉。”
他说到这里,忙道“我好像不该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让孟公公见笑了。”
“没有没有。”孟骥陪笑了一下。
但刘鸣知道,孟骥听明白了自己的话。因为孟骥很快说了一句话“你们的事,咱家不便多言。不过咱家以为,只是人之常情。”
石灶上的水已经发出响声了,两人坐在凳子上忽然冷场。他们似乎都在心里,犹自想着自己的事。
本章完)
第九百零一章 以身试法
孟骥找了一根筷子,挡住铁盅里的茶叶,然后把茶汤倒进两只景德镇的青花瓷杯、本是要外销的商品。这盏茶喝得相当沉闷,刘鸣没说话,孟骥也就沉住了气。
某个时刻,刘鸣似乎欲言又止,看了孟骥一眼。然而过了一会儿,刘鸣忽然起身道“多谢孟公公的茶。”
听到这句话,孟骥愣了一下,终于忍不住说道“还能泡两次,刘使君先别急,再坐会儿罢。”
刘鸣只得重新坐回木凳。
孟骥只好主动问道“暹罗人、真腊人来了几天,事情不好拖下去。刘使君可有计较?”
刘鸣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他沉吟片刻,说道“真腊人所作所为、相当恶劣,我很厌恶那些人。但圣上委以大任,下官岂能以好恶决之?圣上多番与臣子谈论韬略,新政是要维持通往西洋的海路,并在南海诸国建立规矩。每念及此,下官便提醒自己要谨慎办事、为君分忧。
真腊灭国,对大明是没有好处的。咱们不可能迁徙大量军民,前来这湿|热瘴气之地建立官府、直接治理当地。最终真腊国会被周围的暹罗、占城、安南等国吞并,其中暹罗国已然出动大军,会占据真腊大部分土地。
近些年来暹罗的国力日盛,满刺加等国曾向它纳贡。而且暹罗不一定会听从朝廷的建议,如果仍由他们大举扩张势力、恐非好事。”
孟骥点头道“是的,开战之初,暹罗国就在观望。他们与真腊人的区别,只是没那么鲁莽,并不见得忠心朝廷。”
既然刘鸣都表态了,孟骥便又说道“刘使君是主张新政的大臣,南海的形势好转,对诸公的大事亦有好处。”
刘鸣没有否定。
孟骥观察着刘鸣浩然正气的表情,瞧不出来刘鸣有无私心、或是有几分私心。世人都很难不为自己着想,至少孟骥不是一心为公,他也有自家的考虑。
“真腊废后如何安排?”孟骥又问。
刘鸣道“照规矩,先确定身份,然后再由中军商议此事。”
所谓商议,说话有分量的人、无非就是刘鸣和孟骥。镇守此地的林子宣是个卫指挥使,军务该他管;但涉及朝廷邦交,一个卫指挥使武官还谈不上掺和。
孟骥不动声色道“让废后瞧瞧她弟弟安恩的头颅。安恩才是屠戮咱们使节的罪魁祸首,而并非甚么叛军贼人,此人也是罪有应得。”
刘鸣道“若确是安恩的头颅,则罪人伏诛,陈漳的仇也算有个了结。但杀人者并非废后,咱们还是公事公办。”
孟骥听到这里,暗自里松了一大口气。表面上仍很淡然“据说暹罗人杀安恩时,攻陷了他的领地,将其全家都杀了。这算不算是因果报应?”
刘鸣道“我不太信佛。汉传佛教与这边的佛,似乎也很不一样。”
孟骥这时才说道“咱家提个主意,不过还是要刘使君来定。要确认废后身份,先让她看安恩的头颅、然后找个重伤投
降的真腊将领见见。真腊使者,就不要他们见到废后了。您瞧如何?”
刘鸣想了一会儿,问道“孟公公的意思,怕真腊使者把废后索要回去?”
孟骥道“既然刘使君准备接受真腊人求和,两国要修好,那按理是该把他们的废后还回去的。废后也曾是国王的王后。”
刘鸣若有所思,“会走漏风声罢?”
孟骥微笑道“那又怎样?咱们不承认,除非真腊人拿出真凭实据,可是哪来的凭据?”
刘鸣道“便依孟公公之意。”
孟骥以为刘鸣会继续问缘由,但刘鸣居然甚么也没问。孟骥不禁又高看了他一眼,这个武德年间才入仕为官的年轻进士,似乎并不像他的年纪一样稚嫩。
刘鸣遂起身告辞,孟骥这次没留他,把他送到了帐门外。
次日刘鸣便见了指挥林子宣,知会林子宣调遣一队将士作为仪仗、在第二天穿戴军礼服到中军大帐。大明官员将正式接待各国使臣,相商邦交事宜。
但当天刘鸣就私见了其中的真腊人,当然陪同的还有宦官孟骥、通事官员,以及锦衣卫的当值校尉。
真腊使者见到大明官员后,立刻就开始辩解。他声称屠戮大明使团的安恩、擅作主张,并非真腊王室的意愿;真腊君臣知道此事后,也是大为光火。而与大明为敌,乃因满刺加国使者的煽|动、后族迷惑,当今国中的贵族文武都曾设法反对。
不过刘鸣似乎对以前的事不感兴趣了,他问道“真腊国是否公然承认、大明朝廷在西贡湾设置‘使臣’,是否愿意将西贡以东的土地划归占城国?并且应遣使纳贡称臣,国王接受大明官职,出任‘真腊都督府’都督一职。”
使者几乎没怎么犹豫,径直问道“大明能够让暹罗国的军队、从吴哥城退走,停止威胁金边城?”
刘鸣经过通事的翻译,说道“如果朝廷不能做到,让真腊国亡国了,向你们提的要求还有甚么作用?”
于是双方几乎是一拍即合,马上达成了媾和意见。
一夜之后,中军大帐布置了一番,早晨便开始接待外藩使者的简单典礼。先是刘鸣、孟骥与军中将领一道,到辕门外迎接三国使者,一路走到中军大帐外的空地。
这时身穿青色整洁军服的将士们,排列成整肃的队伍,开始奏礼乐升旗。恢弘的横吹曲子与铜镲的节奏中,一面团龙日月旗升上了高高的旗杆。
诸官员都向旗帜拱手作拜,使者们也只好跟着鞠躬。接着刘鸣等朝向北方,称颂皇帝、遥祝万岁,这才迎众人入帐。
帐外的侍卫武将吆喝行礼,侍立两侧的卫士们一齐将轻铳举了起来,抱拳向中间的人执军礼,空中传来“哗啦”整齐的声音。
外藩使臣们都不禁侧目,用复杂的眼光观摩着侍卫们。当今这个时代,估计他们从来没有见过、比这支军队更加严整的军容。出自沈徐商帮统一采购的青色军礼服,样式颜色一模一样,平素行军扎营
大伙儿不穿这身,所以很整齐干净。队列也延续伐罪军的训练,相当整齐,模样看起来着实规整。
刘鸣照规矩,先询问各国使者的国王们安好,然后才落座。因刘鸣只是个官员,所以他和孟骥在上位入座后,也请诸位使者、副使坐。
但见真腊人与暹罗人的打扮有点相似,带的帽子都是尖顶,如同他们的佛寺宝塔;然而这两帮人是仇敌。反倒是曾与真腊人结盟的满刺加人,穿戴服饰大相径庭,他们用布缠在头上、就像波斯人一样。
经过通事的翻译交谈,今日的议事、却完全没有昨天那么顺利。
很快真腊人与他们的盟友满刺加人吵起来了。争执的地方,在于最初的战争、究竟是谁挑|起的。几方大战之后,如今似乎打成了一个糊涂账。
刘鸣出面制止了他们争吵。满刺加使者又提出请求要明军海军从马六甲撤军,停止进攻满刺加国,他们将遣使朝贡称臣,并与大明皇帝重修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