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风紧
“起来罢。”朱高煦随口说道。
接着,他便犹自说起话来“朕记得自己有过一番言论,当时姚芳也在场,刘提举似乎还未考中进士。千百年以来,咱们都在一统、独大的权|力形式上发展,君臣追求的是稳定的秩序,至大明朝、中央集|权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儒家、法家的精神一直用于统|治。单独儒家不是各朝各代的做法,外儒内法才是上位者用的东西,法家也是追求集|权的商|君书)。”
刘鸣看起来变得十分紧张了,已经有点手足无措。这个皮肤蜡黄、相貌平平的年轻进士,模样看起来有点木讷,但显然他一点都不傻,应该马上就明白了此时谈论话题的危险性。
朱高煦又道“此乃朕的一家之言。但在别的地方,好像是以另外一种方式在发展。许多小国错综复杂无法统一,又有各种各样的势力角逐,而且始终没法消灭彼此。于是起初他们会非常混乱,类似咱们中原王朝的乱世割据,甚至还有吕不韦那样的大商人多个、教派势力等一直无法消灭。他们在毁灭与重大损失中,将渐渐地学会共存与制衡;形成的秩序,是以规则为最重要原理,而不是权威。
朕无意于评论此中原理,孰好孰坏。只是逐渐明白了,新政虽然很新奇、会让不少人无所适从,但朕仍然用的是前者思想;所以大臣们从内心深处,绝不会真正感受到恐惧与敌意。咱们对新政的担忧,或许有点过头了。”
刘鸣埋着头,眼睛盯着一个地方很久也挪动。他似乎在沉思着甚么。
朱高煦也会写文言文的文章,交谈时却都是直白的话。不过他的话有点抽象,或许在刘鸣心里、比文言文复杂多了。
阁楼里安静了好一会儿,朱高煦又说了一句“当然朕也只能选择前者理念,毕竟朝政和权力的稳定,朕才是最大的获利者。所以类似沈徐商帮的势力,控股不可能超过一半,并且要有宫廷、勋贵势力渗透。”
刘鸣这才猛然回过神来,急忙拱手道“圣上英明。臣为新政,必全力以赴,绝不敢有畏惧之心。臣本一介草民,今立于宫阙之下,为报圣恩、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辞。”
“朕会护着你。”朱高煦道。
刘鸣愣了一下,神情诧异地抬头看了一眼朱高煦。或许士人们对如此直接的方式、并不习惯。
刘鸣道“圣上乃旷古明君,韬略智慧之深,非微臣所能尽然明了。臣惟圣上马首是瞻,方可尽微薄之才。”
朱高煦笑了一下,不置可否。他认为,刘鸣至少明白一部分意思。如果完全听不懂的人,刚才不会想那么久。
“朕不是瞧不起商人。”朱高煦不动声色道,“如果当年的沈万三考中过进士、对朝廷有一些理解,他还会在太祖皇帝跟前、炫耀自己的实力吗?世道如此,他拿什么和朝廷博弈?”
刘鸣有点尴尬,忙道“圣上所言极是。”
朱高煦暂且停止了谈论,目光穿过窗棂,观望着宫廷中大片的恢弘檐顶。这时他想起了甚么,转头道“朕记得没有召见刘提举,你上楼来,是因为有事要说吗?”
刘鸣躬身道“臣见圣上的随从都来了东边,便擅自前来觐见。此番官军出征,臣欲请旨为朝廷使节。”
朱高煦毫不犹豫地回应道“不成。你留在朝中更有用,朕会另择良臣为使节。”
刘鸣却再次小心翼翼地说道“微臣到了真腊国之后,便不再南下,待返回京师之后,便继续鞍前马后为圣上尽忠。”
朱高煦道“虽然朝廷做了很多准备,但出海航行、在热带地区登陆,这些事的危险性依旧很大。你为何非得要去真腊国?”
刘鸣弯下腰,有些吞吞吐吐地说道“臣若不告诉圣上实情,便是欺君,若如实言语,又是徇私。臣请圣上降罪。”
他跪伏在地,接着说道“臣之表弟陈漳,为真腊人所害。臣欲办公务之余,试图察探罪魁祸首。”
朱高煦听罢点了点头,完全没有怪罪刘鸣的意思,毕竟凡人哪能没有私情?但朱高煦仍旧坚持决定“朕会交代南下的官员,尽力帮你查出此事真相。你不用亲自去了。”
刘鸣只好叩首道“臣领旨谢恩。”
朱高煦便往楼梯口走去,刘鸣也跟了下来。宦官们抬着轿子来到了东角门旁边,但朱高煦没有上轿,继续步行往西而行。从速度上看,抬着轿子的宦官、走得还没朱高煦快,他也正好保持日常活动,避免身体变懒发福。
身后传来了刘鸣的声音“臣恭送圣上。”
前呼后拥之中,步行的朱高煦显得特别高。他的个子比所有宦官宫女都高大,那些人在他身边还弯着腰,景象就更明显了。他走得很快,刚到武楼时,周围的人沉重的喘|息声已是此起彼伏,还有人在用袖子擦汗。
武楼便是以前的政敌设伏、想用迷|香谋害朱高煦的地方,不过此时守门的宦官都跪伏在地,朱高煦大摇大摆地走过武楼。
他来到了柔仪殿,准备在这里处理奏章等事。柔仪殿中只有宫女宦官,今日侍寝的人是皇后郭薇,而皇后一般都不会来、她还得管理后宫。
太祖燕居读书的地方,后来的皇帝很少使用了。朱高煦却在这里待的时间很多,他燕居在此读了很多古代典籍,确实受益匪浅。
本章完)
第八百六十九章 知不知情
没过几天,朱高煦又与刘鸣见面了,这次是他主动召见刘鸣。
听到柔仪殿外传来了叩拜称颂的声音,朱高煦便捡起了书案上的奏章、刚才他一怒之下摔在上面的本子。听到太监准许刘鸣觐见的回应,朱高煦又转头看向身边的宦官宫女,他们便自觉地退避了。
刘鸣入内,再次跪伏在砖地上叩拜。
“平身。”朱高煦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他已克制住了恼怒,语气镇定下来。
待刘鸣起身,朱高煦便把手里的奏章递了过去。
刘鸣弯腰双手接住,翻开了看。他的脸色很快变得非常难看,埋着头。悄悄用袖子揩了一下额头。不知是因为天气炎热、还是心情紧张。
这本奏章出自都察院官员之手,内容便是弹劾刘鸣。说他的继父李家宗族一众人,勾结浙商、在江西南昌府放高|利贷,并有强取豪夺之事发生,短短时间里兼并良田两百多顷。其中提到了很多凭据,如果都察院官员不敢欺君,那么各种凭据、完全可以坐实李家违法之事。
刘鸣看了一会儿奏章,正待要跪,朱高煦眼疾手快,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他诧异地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朱高煦。
朱高煦立刻开口问道“你事先知情吗?”
俩人的目光对视,朱高煦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刘鸣此时的细微眼神,仿佛想要捕捉到甚么东西。
刘鸣的手臂向下压的力气减小了,他应该已经放弃了下跪,接着回答道“微臣不知情。”
朱高煦听罢,放开了他的手臂,轻轻点了一下头。
刘鸣又道“但臣依然难辞其咎,不敢有丝毫狡辩。”
朱高煦背着手走了两步,语气缓和了不少“他们是他们,你是你。刘提举一定要争辩,撇清同谋的嫌疑。”
刘鸣的声音道“如此一来,臣便是不孝了。后父也有养育之恩,同僚若从孝道上弹劾臣,不是更严重么?”
朱高煦立刻转过身来,神色有些意外,眼睛里露出了些许笑意。
当一个人把自己心里面、那些不那么光彩的心思说出来时,其实已经表明了信任。朱高煦立刻对刘鸣声称“不知情”的真实性,又多信了几分。
刘鸣又道“臣离宫之后,即在刑部衙门留下官印、官帽,回家听候审讯。”
他说的是正常操|作,文官至少在表面上必须要脸,被人指名道姓弹劾了、不管有没有罪,亦不能表现出贪恋权位的样子。
因此朱高煦没有劝阻,他只是沉声道“刘提举的继父或许真的犯法了,但这件事的关键、还是因为你得罪了人。毕竟兼并土地的人,不止你们一家。”
这下轮到刘鸣意外了,看着朱高煦愣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个身穿蟒袍、头戴乌纱的武将来到了柔仪殿门口,请旨之后入内。来人是锦衣卫指挥使张盛,张盛走到朱高煦跟前,便抱拳道“臣请圣上吩咐。”
朱高煦扬了一下下巴,刘鸣意会到意思、便把奏章拿给了张盛。
“查出李家勾结的浙商,究竟是何方人士,立刻逮|捕入诏狱,审问谁是幕后指使。”朱高煦道。
张盛抱拳道“臣遵命!”接着他便干脆利索地退走到门口。
刘鸣皱眉问道“圣上认为,此事是有人预谋设局?”
朱高煦摆手道“谁知道哩?但如果谁要与朕玩这一套,朕便让他吃不完兜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