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风紧
济南城四面烟雾弥漫,炮声日夜不停……
……
济南城内,炮声轰鸣之中,杀猪的惨叫夹杂其间。刚杀的猪、牛、羊等牲口摆在城门内的空地上,前面烧香点烛,身材魁梧的盛庸和色目人后裔铁铉都拿着小刀割破手指,将血滴到一碗牲口的血中。
盛庸、铁铉端起血碗道:“天地可鉴,今日盛庸与铁铉歃血为盟,同心共德,死守济南城,人在城在!如有违誓,人神共诛!”
二人当众发誓,便仰头把血“咕噜咕噜”喝进了肚子。
“哐当!”盛庸把碗一摔,走上前伸手抓住铁铉:“铁公!”铁铉也看着他,“盛兄!”
盛庸两眼放光,看着铁铉的眼神,仿佛在看一颗大树的粗枝!
二人携手一起走上城墙,抬头挺胸直面燕军的猛烈炮火,皆露出无惧的表情。周围的将士见罢,顿时士气大振。
盛庸道:“我早就对铁公敬仰得五体投地!曹国公前后数十万大军,督粮乃重中之重,铁公居功至伟!只可惜曹国公辜负了铁公之呕心沥血,唉……”
“哪里哪里!”铁铉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脸已经快笑烂了。他顿时发自肺腑地感叹道,“总算有明白人。咱们都是为朝廷尽忠,也想有人看得见咱们在尽力啊。我若是俞伯牙,盛兄便是钟子期!”
盛庸忙抱拳道:“今日能在济南与铁公共同御敌,真乃三生有幸。”
铁铉点头道:“彼此彼此。”他收住笑容,道,“若是咱们早日相识,平燕之战何至于此?”
盛庸没吭声,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铁铉沉思许久,叹了一声又摇头起来。
过了一会儿铁铉沉声道:“盛兄初时与魏国公(徐辉祖)交好,让魏国公举荐你,岂能有用?”
盛庸忙小声道:“魏国公确有见识,地位高、又忠心。我与他交好时,还没削藩哩,只不过以前就相互看得顺眼,这才有了交情。我没求魏国公举荐,知道他举荐我后,已是晚矣!”
“原来如此。”铁铉点点头,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儿,铁铉又道:“不过无论如何,一开始也是轮不到盛兄挂帅的,总得有个大浪淘沙的过程。”
“好一个大浪淘沙!”盛庸赞道。
铁铉微笑道:“盛兄有将才,此番你定要尽力,只要你守住济南城,我入朝必为盛兄谋!”
说了那么多好话,这句才是最重要的!
“一言为定!”盛庸暗喜。二人遂击掌为约。
盛庸顿时放心下来……铁铉与帝师黄子澄的关系,盛庸早有所闻,这次他与铁铉一起提着脑袋并肩作战,一根粗树枝抱住了,大树还抱不住么?
盛庸在沙场、庙堂经历了许多风浪,一路下来,早就看明白了:若是只知兵法,到头来就会像他这样,只能一次次跟着李景隆那样的人,除了在战场上狂奔逃命,还能干嘛?
识时务者为俊杰也!
若是继续跟着徐辉祖,盛庸感觉自己永无出头之日。他内心里还是很敬重徐辉祖的,然而意气用事没用,谁叫燕逆是徐辉祖的姐夫?
这时盛庸抱拳道:“铁公且坐镇布政司中,尽管放心。济南城有高墙、有那么多兵马,我若守不住,必提头相见。”
铁铉喜道:“好,我早知盛兄能战!”
盛庸要去别处巡视城防,便先与铁铉道别了。
下得城来,盛庸骑马刚走了一会儿,便看见李景隆也骑马迎面而来。李景隆十分不悦地盯着盛庸,大摇大摆地走在正中间。
盛庸笑了笑,让到一边。
“盛庸,你给我等着!”李景隆从旁边走过时,咬牙小声说了一句。
盛庸冷笑不已,一点都不害怕。
他心道:姓李的,你把咱们害惨了,老子实在看不过、就骂了你一句而已。你他娘|的反倒觉得老子对不起你?!
不过盛庸懒得和李景隆讲理。
以前李景隆被黄子澄看重,绝不止因为李景隆有心靠拢;黄子澄乃帝师,圣上最信任的人,想巴结他的人多了……但以国公身份巴结黄子澄的人却不多。而李景隆是国公,地位高、又好像能号令大军,黄子澄觉得有用罢了。
现在李景隆却连败两次大战,丧师数十万之众。名声扫地,罪孽深重!黄子澄还会保他?哈哈哈,除非他是黄子澄的亲爹,或者黄子澄本身愚不可及!
黄子澄很愚蠢么?盛庸不觉得,此人不知兵罢了,但在庙堂上很有手段。
盛庸对黄子澄毫无好感,但一想到去年李景隆大败、被黄子澄保下那事儿,朝中风云变幻,最终还是黄子澄胜出。盛庸觉得:李景隆完了,但黄子澄还不会完!
此一时彼一时,盛庸冷笑看着李景隆,就想瞧瞧:你他娘|的能把我怎样?
……盛庸骑马走进都指挥使司衙门,立刻下令召集麾下心腹部将,当即下达命令:“今夜出城反击燕逆!”
有部将劝道:“燕逆暴戾,恐激怒了他。”
盛庸道:“那个高贤宁啥都不懂,写的甚么玩意!本将就怕燕逆不怒,万一跑了怎办?”
第七十六章 河堤
先是盛庸率军夜袭城外大营,后有铁铉诈降,燕王也反复派人劝降……一切都无济于事,最后只能隔着一道厚实高大的城墙,彼此在济南城硬拼。
为防官军出城反击,济南城外修筑了一道工事,有藩篱壕沟,修筑在炮弹射程之外。朱高煦便骑着马在藩篱后面巡视战场,坚决不过壕沟。
“杀!杀……”城墙下大火冲天,许多士卒拿着盾、推着云梯,正呐喊着向城墙涌去。空中浓烟弥漫,有白色的硝烟,还有猛火油燃烧的黑烟。
火箭在烟雾中星星点点,仿佛暮色中的萤火虫,比除夕之夜的烟花还要绚烂。更有回回炮投掷的陶瓷大藜蒺,里面塞了大爆竹,到处都在爆炸,瓷片碎片四面飞溅。
“轰轰轰……”城墙上下火炮轰鸣,火铳密集地闪烁。
朱高煦感觉自己的耳朵“嗡嗡嗡”地响。天地间枪炮齐鸣,他有种身临抗战电视剧里的错觉,好像早已进入热|兵器时代。
围攻济南城已经两个多月了,除了制造无数尸体,基本看不到什么成效。尽管燕王善战,也无法脱离时代的局限。
朱高煦想到了影视里常见的炸药包炸碉堡,现在有火|药,埋到地下密封还是有威力的……然而,需要的火|药量会很多很多;济南城墙可是比碉堡坚固多了,虽然没有水泥,但十几米厚的夯土不是一二般炸弹能炸开的。
燕王到现在真正控制的只有北平周围几个府,也没听说哪里有大量硝石矿,要弄到那么多火药恐怕不容易。
就在这时,藩篱外的浓烟深处,许多士卒乱糟糟地调头回来了,显然又是攻击无果。
人们推着独轮车、抬着担架,把伤兵往回带。溃退之中,四处传来伤兵的嚎叫、呻|吟。许多人涌进了寨门,乱糟糟地坐到藩篱后面,有人在哀叹,有人在喊叫:“去叫人,把伤了的都弄进营里去。”
“啊……”不远处传来一声惨叫。只见两个士卒正在给一个伤兵脱盔甲衣衫,那伤兵的左臂、左腿上黑糊糊一片,一股烧焦的肉味夹杂着沥青的臭味扑面而来。
一个士卒道:“兄弟,你这烫伤太多了,好不了,要不来个痛快?”
那伤兵只顾嚎叫。
士卒又劝道:“俺上个月就见过这种伤,那兄弟身上烂得长蛆哩!死又死不了,最后连饭都吃不下,活活饿死的。一天天等着等死,太惨!”
伤兵一边摇头一边哭道:“俺不想死,救救俺……”
朱高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骑马赶紧离开此地。确实太惨了,他又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