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风紧
王贵道:“宁可重,也千万别让箭矢伤着王爷了。”
朱高煦收拾妥当,便从穿堂走到外面的院子里。门楼内外,有全副武装的亲兵和诸部武将先来了。
朱高煦拿出一张纸,递给迎上来的武将们验视,说道,“照燕王府调令,我本部人马先出北平,驻固安;另有大宁藩骑指挥鸡儿归我调遣。”
几个武将传阅一遍,纷纷点头认同。
朱高煦从人群中望去,目光停留在一个头发梳着小辫、皮肤黑糙的大汗脸上,便笑道:“幸好鸡儿将军有个好记的汉名,不然我恐怕得把名字喊错了。”
那藩骑武将一脸茫然,以手按胸向朱高煦鞠躬。
就在这时,一个宦官从人马间跑了过来,抱拳道:“禀高阳王,王妃娘娘听说您要出发了,请您临走之前,务必再去见上一面。”
“好,我知道了。”朱高煦挥手道。
他看了一眼周围的将士,说道:“韦达、王斌、鸡儿先率军出丽正门。半个时辰后,我与陈大锤部出城赶上你们。”
众将抱拳道:“末将等得令!”
朱高煦安排妥当,遂招呼陈大锤等二百余骑随行,先赶去燕王府。
及至燕王府前门楼,朱高煦叫陈大锤等将士在外面休息,自己先进府去了。他碰见一个宦官,便把身上的雁翎刀和短剑拿出来交给宦官保管,径直往内府而去。
在王妃住的院子里,朱高煦上前拜见。徐王妃已不再是北平守卫战中英姿飒爽的样子,却变成了个千叮万嘱的母亲。
朱高煦心存感激,却无母子之情。幸好徐王妃还有别的子女,朱高煦也就少了些罪恶感。
他最关注的人,反而是旁边穿着襦裙的小姨娘徐妙锦。
徐妙锦神情正常,情绪平静。但朱高煦仍然忘不了那晚上她激动崩溃的模样,至今心里仍十分困惑……不知道她遇到了什么活不下去的事。但现在几个月过去了,她不是活得好好的么?
良久之后,朱高煦与母妃已说了好一阵话,便要告辞了。
这时徐妙锦道:“我送高阳王出门。”
见徐王妃点头,朱高煦便抱拳道:“有劳小姨娘。”
二人一前一后从走廊出小院,又沿着路往外走。徐妙锦走前面,时不时转头看朱高煦一眼,她的脸上依旧冷清,但看朱高煦的眼神已大为不同。
时已至晚春初夏,但北平的春天去得稍迟,空气中还弥漫着各种花香味儿。人们也穿得薄了,朱高煦走在后面,一边欣赏着徐妙锦扭动的腰身和圆润的臀轮廓,一边防着她回头看,便假装欣赏树上悠悠飘下的粉红花瓣。
沉默了好一阵,朱高煦主动开口道:“那晚的事,我信守承诺,没对任何人提过的。”
徐妙锦没回应,片刻后却左顾而言它,“高阳王穿的这身重甲,恐怕也只有你能穿上罢?”
在家里时王贵也说过的。朱高煦便随口重复道:“其实我穿起来,也感觉很重很累。”
说话间,随着迈动,那厚实的铁片正“叮叮哐哐”发出响声。
难得这清高的小姨娘愿意理会他了,还主动找话题,朱高煦便多说了几句,“有时候行军扎营,为防有敌军袭营、仓促之下来不及披甲,咱们睡觉是不卸甲的。我每次不卸甲睡觉,几乎都要做噩梦。”
前面那月洞门已经隐隐在望,走前边的徐妙锦步子又放慢了一些,她回过头,抬头看了朱高煦的脸,轻声问道,“做甚么噩梦?”
朱高煦道:“梦见几岁时的景象,我背着一袋东西,从山脚下往山上走。为何会背那些东西,前后我都忘了,只记得这么一段,记忆很深。当时很累、很重,但一定要背上山去……偶尔歇口气,便觉得在这世上,只要轻松一点,就是最快活的事了。”
其实朱高煦是大概记得前因后果的,他说的是前世……因为大人农忙,小孩也要帮忙,他背的是喂猪的红薯藤,不背是要挨打的。
徐妙锦听罢不禁驻足,那美目中明亮的目光再次从朱高煦脸上拂过。认识那么久了,朱高煦估摸着,这几年徐妙锦看他的次数加起来,还没有今天一天多。
虽然那晚她嗔怒地说、别管她的死活,但朱高煦现在能明显地感觉出来,徐妙锦的态度变化很大……此时的目光,竟然不如以前那样冷漠,似乎隐隐藏着某种关心。
“没想到你出身在亲王之家,还能经历那般苦事。”徐妙锦说罢,又缓缓开始往前走。
朱高煦道:“小姨娘出身也很好,不仍有苦事么?许多人看起来很好,却并非真的如此。敢情在小姨娘眼前,我应该无忧无虑?”
徐妙锦吟了一声,不明意思,究竟是认同还是嗤之?
朱高煦甚至觉得,自己对徐妙锦整个人都不明意思,她至今仿佛仍是个迷。有时候好像清楚她的底细,有时又不清楚了;似乎了解她的喜怒哀乐,又似乎完全不懂。
二人即便走得很慢,但那道月洞门依然到了,就在面前。
朱高煦呼出一口气,抱拳道:“告辞,我走了。”
徐妙锦点头回应道:“正如王妃所言,你上阵了要小心。”
朱高煦刚走出月洞门,便听得她唤了一声“欸”!他转过头来,听得徐妙锦说道:“那……谢你,高阳王。”
“谢我甚么?”朱高煦问道。
但此时徐妙锦已转身疾步走了,只能看见她匆匆的背影。那素色的衣裙,在树荫下舞动;此时飘落的花瓣,饶是极尽全力绽放出最后的柔美姿态,也忽然黯然失色了。
第六十九章 不得了
数十万官军一天也没停,多路人马陆续向北推进,主力刚过河间府,正向雄县蔓延。
大将平安率精锐骑兵、位置在最北边,作为前锋他已靠近了白沟河。
这天,敦实粗壮的平安骑着一匹大褐马,只带了数骑,率先跑到了河边观望地形。没一会儿,又见一小股马队正向这边奔来。
那小股马队从南面来,便不太可能是敌兵。平安观望了一阵,果然见他们是官军;而且还是认识的人,前边那汉子不是瞿能是谁?
瞿能在马上便抱拳道:“平将军!”
“瞿都督!”平安也回军礼。
瞿能话不多,拍马追上来,便转头眺望波光粼粼的河面,过得稍许,他才说道,“白沟河,这地方打了不少仗哩。”
平安笑道:“我没能学富五车,至少也知道宋朝和辽国在这儿干过大仗!”
“对的,大凡南边来的兵,要打北平必经白沟河。”瞿能脸上毫无笑意,好多人都说他过于严肃了,他用随意的口气道,“现在的白沟河更不得了。”
平安还是一脸笑容,抱拳道:“那便要讨教瞿都督,有哪些不得了之处?”
瞿能伸出手,遥指上游,道:“洪武时,永定河改了道的,所以白沟河才能有如此大的水。最重要的是,从东海过来,现在连海船也能走。”
平安的笑容渐收,听瞿能的一口话,显然今天不是来消遣的。平安便接话道:“那只要咱们占据了此河,粮草辎重不是可以从海路过来了?”
“正是。不过燕王恐怕也会这么想。”瞿能转头道,“燕王拥兵二十万,我敢保证,他必定要进兵白沟河!”
平安正色道:“闻瞿都督去年险破北平城,我自然相信瞿都督见识。”
瞿能听罢面露欣慰之色,抱拳沉声道:“平将军乃前锋,可在白沟河侧埋伏,必有斩获。”
平安点头,若有所思。
瞿能又道:“平将军可进言大帅,先将大军置于后方布阵,揣马丹等火器藏在阵中……待燕师大军至,你便诈败往中军跑。燕师追至大帅之大阵中,咱们便放揣马丹,够燕王喝一壶了!”
平安听罢,问道:“瞿都督在中军,为何不自己向大帅进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