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风紧
沈徐氏点头道:“正是,在大功坊。”
朱高煦赞道:“夫人好眼光,那边市井百姓很多,挨着府学也不远,听戏喝茶设宴的人少不了。生意如何?”
“真比云南好不少呢。”沈徐氏笑道,“开这种生意,得要现钱多的地方,毕竟我们不能收粮食、布匹、木炭这些东西。京师是天下财赋聚集之地,有现钱的人很多。”
就在这时,朱高煦忽然停了下来,站在了走廊的栏杆旁边观望院子里。沈徐氏与王氏只好停下来。
吸引朱高煦的、是池子旁边的一座水漏。沈徐氏见朱高煦的目光,顿时觉得很有趣,一个帝王仿佛变成了一个充满了好奇心的大男孩似的。那座大水漏,是用漏斗里的水、带动木齿轮运转的东西,世人几百年前就会造了。
“只是园子里的装饰,便如同假山一样的用处。”沈徐氏道,“而今计时早就不用水漏了,而用‘六轮沙漏’,冬天也不怕结冰。钦天监必定有这些东西,可能还有更繁杂的构造。”
朱高煦笑了一下,说道:“我原以为文官们觉得是奇|淫巧技,看来他们还挺热衷于这类机械的。”
沈徐氏猜测他登基不久,忙于别的事,可能并不了解。
三人走进了一间客厅,里面有一张茶几。与云南梨园里一样,茶几上摆的、是泡功夫茶的茶具,京师这边并不常见。沈徐氏等行礼后,她便亲手操持泡茶。
此情此景、自然不便说一些太私|密的话,朱高煦开始说国家大事。
沈徐氏认真听着,她其实挺爱听,这让她有一种很高贵的感觉……毕竟商人地位低下。以前朱高煦与沐晟、在她的园子里,喝着茶就决策了军政大事时,那时候便让沈徐氏觉得非常有格调。
朱高煦似乎有备而来,还拿出了一副地图。他说道:“正如沈夫人所言,大明现在缺乏流通的货币。宝钞面临信用透支崩溃、假钞等问题,一时也没找到好办法解决。所以最稳妥的法子,是得到大量的金、银、铜。
曰本国似乎有银矿,朕已决定派遣使团前往考察。南洋有金矿,以及贸易得来的黄金。天竺、阿拉伯等回回教门地区,从汉代|开始就与东西方通商,积攒了大量黄金。云南有铜矿,可以铸币运出西南。
所以朕打算建立一个从欧洲、非洲、天竺、南洋、大明、朝|鲜、曰本,甚至有可能设法连通美洲,地跨东西南北的海贸秩序。朝廷既能获得大量现钱,流入国内后,也能促进国内工商业的繁荣。”
(明朝的货币流通非常奇葩混乱,假的铸币也可以用。世人不管真假,只看成色来估值。宝钞的信用破产后,却也还能流通;因为两次内|战,朝廷滥发大量宝钞,现在宝钞与铜钱的价值、已经跌到了十比一的程度。)
沈徐氏将沸水提起来,等着稍微放凉,一边款款欠身道:“圣上有此宏图远略,妾身钦佩之至。不过历朝历代一向劝农抑商,圣上如此大略,不会有大臣反对么?”
朱高煦皱眉道:“应该有人反对。不过这世上,只要是有意义的大事,都不是容易的事。”
“王氏”听到这里,顿时侧目看着朱高煦,目光变得有点异样。沈徐氏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但无法理解。
朱高煦道:“工商繁荣之后,可能并不会减少粮食产量,毕竟占有良田的人舍不得让其荒芜。
况且暹罗、真腊、安南等地,在汉人先进的耕种技术传入之后,产量很高,一年至少三熟。咱们可以通过贸易,从这些地方海运粮食回来囤积。辽东地区土地肥沃,此时也是朝廷开发的重地,罪犯尽量免死流放辽东,军民迁徙给予补偿。朕判断,此时国内不会出现饥荒。”
沈徐氏听到这里,趁机将之前的一点“误会”、用玩笑的一样的口气说了出来:“难怪了,朝廷曾许诺臣妾,用盐引充一些聘礼,却被圣上收回了。”
朱高煦笑道:“朕不想沈夫人这样的才女,被那种无趣的盐生意耽误了,有更赚钱的生意给你留着。钱不用担心,朕正筹谋着发国债。”
“国债?”沈徐氏问了一声。
不过她心里是惦记着开水的,这时已经凉得差不多了,她便提起水壶开始冲茶。客厅里随即弥漫着清香惬意的茶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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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五章 厮守最真
从二月底到三月初,京师好几天都是绵绵细雨的天气。
从庆寿寺出来,深居简出的姚芳、看到京师市面上的人来人往,觉得与半年前没有甚么变化,却又觉得哪里有点不同。或许只是他的心境不同了。
姚家与秦家完成了采纳、下聘等过程,本来以为迎亲的时候下雨不便;不料一到良辰吉日,天气却一下子放晴了。宾客们都借着天气、来说恭贺吉利的话。
姚芳的妹妹是贤妃、父亲是勋贵,但皇帝似乎刻意回避,并未派使节送礼。不过当天赴宴的达官贵人非常多,皇后娘家郭家、皇贵妃沐家、贵妃景家、淑妃杜家,甚至在京的朝鲜国使节,都派了人赴宴送礼。可见姚芳的妹妹,在宫里的关系处理得挺好。
款待了宾客之后,姚芳穿着九品官礼制的袍服走进洞房。他现在无官无职,但世人有习俗,大婚的时候百姓也可以穿九品官服,人们对于当官还是很执着的。
洞房花烛夜,人生一大喜事。新娘子坐在床边、遮着红盖头,姚芳看着她,心头却有点百感交集。
让他稍微感到有点欣慰的是,揭开盖头之后、再次看到新娘子秦氏,见她仍然十分漂亮。秀气斯文白净,到底是出身书香门第的女子,而且她爹是举人。
秦氏垂着眼睛,看起来心情也很复杂,完全不敢看姚芳。她默默地拿起酒壶,按部就班地斟酒。出嫁前必定有老妇人教过她。
姚芳的情绪早已不是初见秦氏的样子,他此时很平静,带着一些歉意开口道:“你受伤出血的地方好了罢,不要紧?”
不料此言一出,秦氏的脸“唰”地一下红了,她微微侧过脸点了一下头,“嗯”地回应了一声。
姚芳这时才醒悟,好像问得不对劲。他接着又想起了去年的疑惑,便问道:“我被锦衣卫抓走那天,你问我是不是真去过那间寺庙,何意?”
秦氏斟好了酒,但似乎不好意思端起来喝交杯酒,气氛有点怪异。她坐在床边说道:“妾身确是去过那寺庙烧香,但没留意到……夫君,所以才问。”
洞房里沉默了一会儿。姚芳本来是个武夫,有时还算直率、并不想遮遮掩掩,何况现在秦氏已变成了枕边人,他便径直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那天在肖家闹得很凶,你在旁边也听到了,理应明白那件事的缘由,那是我与肖文才之间的私仇。后来的解释,不过是朝中一些好友帮忙,想替我免死罪罢了。毕竟我倾慕于你、抢亲是为了挽救秦家免遭肖家牵连,这样的理由要好得多;起码比报复仇人、发|泄戾|气殃及无辜,罪行要轻巧。”
所以姚芳觉得秦氏那么一问,是因为在无可奈何之后(被污了清白),想出的一种手段。姚芳如此揣测,实属正常。他在给道衍和尚卖命的日子里,见过太多尔虞我诈了,难免会认为很多事情、只是一种利弊权衡的手段而已。
这时秦氏的声音道:“妾身那时很害怕,没有多想,便想相信那些事(寺庙相识的倾慕)是真的。”她的声音露出了胆怯,“不过后来妾身也明白了,不过是自己骗自己。”
姚芳听到这里,顿时心生怜悯,更对那阵子的所作所为、有了忏悔之心。
他叹了一口气,又想起自己成家之后,仍然会无所事事,便想起了妹妹给他指的出路。
于是姚芳又道:“家父是侯爵,但大明的爵位并非都能世袭,其中有区别,且要请旨恩准。而我干过的事,你是知道的,将来家父百年之后、我也不一定能世袭爵位。我打算去投奔沈家商贾,寻点生计,你以为如何?”
秦氏轻声道:“妾身既然嫁与夫君,不管你是商人还是勋贵,都是妾身的命,妾身绝无怨言。只愿夫君好生相待。”
姚芳听到这里心里一热,将酒杯端了起来,牵起了秦氏的纤手,说道:“圣上曾言,时间是良药。该忘的,想不忘也抵不住光阴。至今我才明白,厮守才是最真的情义。”
俩人小心翼翼地饮交杯酒,秦氏终于不好意思地看了姚芳一眼。
……不两日,姚芳果然去拜会沈家了。
接待他的人是个精悍的中年汉子,自称徐财七。徐财七言,家主沈夫人寡居,不便相见;他是沈夫人的同族堂兄,有失远迎云云。接着十分客气地说了一些好话。
姚芳心里明白,他现在这个样子,还是能得到很多人的尊重,确实是看在他的家势上。
虽然沈夫人没有出面,但姚芳眼尖,发现客厅侧面有一间挂着帘子的耳房。他干过锦衣卫,心思比较多,当下便揣测:沈夫人可能就在耳房里旁听,毕竟姚芳是皇妃的长兄,这家主不会不重视。
俩人在一张几案两侧的太师椅上入座,丫鬟上了茶,便出去了。
姚芳说明了来意。
徐财七的心情似乎很好,言行之间的精神气,就好像一个人看到了光明的前程、正准备大干一番。
他说道:“今上北征归来之后,眼光似乎放在了海外。圣上大概认为,海贸增加的岁入,能反过来解决国内之事。姚公子竟看得起咱们沈徐两家,前来合伙,必定也从贤妃娘娘那里得到了甚么消息?”
姚芳已认清了眼下的处境,朝廷不会给他官当。所以他便一副半开玩笑、半认真的神情说道:“算不上合伙,在下真是来投奔沈夫人的。贤妃居于深宫,而今很少与家中来往,不过此事贤妃确实很赞同。”
徐财七品味着姚芳话里的意味,过了片刻,他好像又多了几分信心,赞道:“姚公子好眼光!咱们虽只是商人,却遇上了好时候,将来大有可为。如今看起来,只有咱们这些得到圣上认可的商人,能得到海贸之利。”
徐财七请姚芳喝茶,接着说道:“沈家估计,浙江、福建、广东这些地方的商人,不久之后便会十分不满。但是有甚么办法呢,谁叫咱们有皇帝的支持?形势对沈家非常有利!
生意便是这样的,做的人多了,大伙儿就会相互算计、压低货物价格,获利减少。因此最有利的生意,是独占一方商路;咱们现在,正有如此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