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风紧
她沉吟了一会儿,又小声说道:“朴将军一直对我保护有加,诚心实意。而今我却只能奉父命,不远数千里去大明朝皇宫,你会恨我么?”
“末将绝不会恨翁主!”朴景武立刻说道,他的表情很焦急、仿佛想马上把心掏出来表达自己的忠心。
“唉”翁主幽幽叹了一口气。
朴景武忙劝道:“末将该死,本不愿惹翁主伤怀的。翁主有苦衷,心中有更长远的抱负;末将不敢有奢望,只愿遵从翁主的心意。我国有多少人愿意守卫在侧,只有末将得偿所愿、不敢多求。”
贤惠翁主无从多言,也说不出自己的苦衷。
她实在是担心当今的大明皇帝朱高煦的为人。听说朱高煦的父亲朱棣、是类似于当今朝鲜国王李芳远那样的人,起兵夺占了皇位;朱高煦更是比他父亲更凶狠,曾多次随父北征野蛮人,接着帮助朱棣打下江山,又起兵攻灭了其长兄的朝廷。
贤惠翁主从朱高煦的事迹里,已然猜到那是个甚么样的人。必定比蒙古部落野蛮人更加凶残暴躁,比她的叔叔李芳远更加狠辣冷酷!
不过她想到自家的处境、父亲的忧惧,她一句话也没多说。
贤惠翁主正想放下车帘,忽然听到“噼里啪啦”密集的声音!她循着声音抬头一看,只见北面的空中一片黑影,无数的箭矢飞到了空中!
朴景武也转头看天,神情大变。
周围已经立刻传来了哗然的喧嚣!
“啊啊啊”顷刻之后,周围响起了惨叫声,以及明军将士们的大声喊叫。“嘶”受伤的马匹嘶鸣起来,凌乱的马蹄声随即响起,受惊的马匹向前乱跑。
“有敌军!列阵!”不远处的明军武将喊叫声出来。
贤惠翁主花容失色,问道:“甚么人攻打我们?”
朴景武“唰”地拔出剑来,挡在马车北面,转头道:“翁主,现在还不清楚!末将必誓死保护翁主!”
几乎是片刻之后,北面那上坡后面,一群骑马的人影子便出现在了坡顶,纷纷拍马冲杀出来!“砰砰砰砰”第二次箭矢也从坡顶后面飞向了空中。
“临阵逃脱者斩!护卫不力,死罪难赦!”明军武将高声呼喊道,“步骑列阵,准备”
贤惠翁主不知所措,心中只有害怕。
就在这时,朴景武下令道:“快赶走马车,往西走!”前面的马夫听罢,立刻“啪”地一声扬了一鞭。朴景武也翻身上马,骑马护在北侧、紧跟不舍。
贤惠翁主望着北边那群骑马的人,见他们很快已经居高临下冲到了路边。那些“悍匪”不像是一般人,看起来是兵强马壮、进退阵容都很有章法。
明军护卫数十骑兵上马,拍马冲杀了上去。弦声络绎不绝,惨叫声此起彼伏。那片地面上尘土被马蹄踏得飞扬,似乎笼罩在了血雾之中。
马车颠簸着向前赶动。就在这时,贤惠翁主听到了前方传来了马蹄声,她直觉不妙。果然顷刻之后,拉车的马匹便惨叫嘶鸣起来,似乎中了箭!马车随即一阵猛烈的晃动。
“啊”贤惠翁主失声喊了出来。耳边一阵“哐当”的巨响,人也早已昏头转向、身上各处感觉到了剧痛。
她觉得眼前猛然起了一阵白雾,浑身便失去了力气,人也昏了过去。
过了一阵,耳边传来了朴景武的喊声:“翁主!翁主”
贤惠翁主并未完全昏迷,悠悠醒转之后,身上的痛楚再度袭来。不过最让她难受的并非身体的痛楚,而且内心的巨大恐惧与惊慌。
即便她在朝鲜国也经历了政变、流放等大事,但根本没见识过这样粗暴凶残的场面,日子大致是很平静的。此时的处境,让她完全不知怎么办。
“翁主,末将将以命相报!”朴景武提着剑正声道。
哪怕身边的朴景武忠心耿耿,贤惠翁主依然没有丝毫的安定感!因为她睁开眼睛,就看到一群骑马的人从四面靠拢过来了!朴景武虽从小习武,但他面对这么多悍匪,怎么可能打得赢?
朴景武也看到了那些骑马的汉子,他的脸上一阵悲壮神情,转头用朝鲜语说道:“翁主,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我自从八岁见了你一面,就跪在神像前发过誓了,此生不惜性命,定要时刻保卫翁主!”
贤惠翁主又惊又恐,说不出一句话来。但是她竟然没有甚么感觉,大概是因为她早就从朴景武的妹妹口中听说了。
她也并不是心肠硬,以前她听到过类似的故事,那时感动得眼泪哗哗直流、好几天都不能释怀,觉得故事里的男子真的太好了!
但现在贤惠翁主真正亲自遇到这种感人的事时,实在没有太多别的感觉;只有恐惧、怕死的感觉。或许极度的恐惧感,其强烈程度、已远远超过了其它任何感受!
一生简直太荒谬了!她行了那么远的路,竟然会在山沟里稀里糊涂送掉性命?
第六百七十章 不容半点差池
此地靠近燕山东南余脉,人口稀少,土地荒芜。永乐朝时,大明朝廷有迁都北平的打算,然而很快就停止了;北平城附近的人口尚不稠密,靠近山海关这边、更是远未从元末以来的多次战乱中恢复。
朝|鲜国使节遇袭的地方,位于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离最近的卫所屯堡都很远。附近的山不高,视线却也太开阔,北边是起伏的山坡,长满了荒草;南边的山丘顶部,甚至是光秃秃的石头。
除了一条驿道从这里经过,周围几乎没有甚么风景。
厮杀声已渐渐平息了,多名骑马的贼汉拿着弓箭刀剑,从四面靠近倾覆的马车。待那些人渐渐离得近了,贤惠翁主发现他们的布衣里面、露出了甲胄!
若是朝|鲜国的匪盗、多穷困走投无路的流民,不可能有精良的甲胄、训练有素的攻守;想来明朝匪盗也差不多罢?
“朴景武,你快把剑放下!”翁主急忙用口气生涩的汉话喊道。她不仅是对朴景武下令,还是说给那些“劫匪”听的,所以用汉话。她已经认定那些劫匪是汉人、来历不简单的汉人!
身披甲胄斗篷的朴景武,转头用朝|鲜话道:“大敌当前,我要保护翁主。”
“没有用,只会激怒他们。”贤惠翁主急忙用朝|鲜话道,“你不是发誓要听我的吗?”
朴景武听罢,叹了一声气,把剑用力地扔在了地上。
这时,一个穿着袍服戴着大帽的汉人骑马过来了。夏秋之际的衣裳比较薄,那人明显没穿甲胄、身上也没有兵器。但他似乎是这群劫匪的首领、或是很有地位的人;因为许多汉子都抱拳向他行礼。
“大帽”拍马上前,上下打量了一番贤惠翁主。但是他的目光冷冷的,似乎对她的美貌不感兴趣、只是纯粹地看她身上的高腰礼服打扮。反倒是那些持|械的汉子,不少人都悄悄瞧她,眼里带着可怕的欲|望。
“你便是那个朝|鲜国宗室女子?”大帽问道。
贤惠翁主道:“是。”
大帽拱手道:“翁主,得罪了。你们只要不反抗,咱们便不杀你们、也不为难。跟咱们走!”
贤惠翁主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朴景武上前想扶她。贤惠翁主立刻把手臂躲开了,用朝|鲜话道:“朴将军应知礼。”
“是。”朴景武有点尴尬地弯腰道。
贤惠翁主与朴景武离开了马车,那些“劫匪”汉子立刻上前,去把马车掀起来。
一行人步行回到刚才休息、被袭击的地方时,见短暂的厮杀已结束,这边的劫匪们正忙着打扫场面。
被杀死的人几乎都是随行的明军护卫将士,劫匪也有伤亡。反倒是手无寸铁的朝鲜国使节康顺臣、明朝御史李琦没死。
御史李琦用汉话大声质问道:“我乃朝廷命官、护送的是外邦使节,你们袭击官员、杀死官军将士,知道罪有多大吗?!”
“他|娘|的!”一个汉子大怒,挥起马鞭拍马冲了过去。
刚才那个“大帽”喝道:“住手!”
大帽冷冷地对李琦道:“望李御史识时务。”
李琦愣了一下。
大帽回顾左右道:“把这些衣甲脱下来,尸首驮到山坡后面的坑里埋了!赶紧把地方弄干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