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风紧
想明白了其中各种关节,金忠的动作马上迅速起来!他一面唤随从进屋,叫随从准备动身去京师;一面开始拿出纸笔写密奏。
金忠伏案奋笔疾书,先将密探禀报的事、落在纸上描述了一遍,然后写上他的推测:张辅私通叛王、并非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他写完了奏章、重读一遍时,又觉得写自己的推测不妥;当今圣上的心智亦非等闲、朝中还有那么多大臣,金忠不需要自己表态。帮朝廷推测,不过只是画蛇添足之举。
于是他划掉了后面的文字,重新抄写一遍。
信使已经走进行馆书房来了,正侍立在下面等候着。
金忠删减修改之后、漆封了密奏;他接着另外签押了一份兵部尚书的加急公文,一起交给信使。金忠叮嘱道:“拿着公文走驿道,四百里加急!而这一份密奏则不送通政使司,直接交给锦衣卫指挥使;上面有我的印信签押,你必定可以见到锦衣卫指挥使谭清。”
信使抱拳道:“小的遵命!”
金忠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说道:“城门还没关,立刻出发!”
武昌城的加急公文递送京师,四百里加急、估计三天三夜才能勉强赶到。
因为公文传递速度如果超过四百里、便要跑死驿马了;所以必得发生了大事、类似地方上造|反之类的急事,官府才会使用那种不计代价的传递方式。
于是金忠选了四百里加急的公文。毕竟最快的八百里加急,也要大概两天之后才能到达京师!
……腊月十五日。
金忠收到了一份从长沙城送来的公文;公文由平汉大将军、英国公张辅签押,内容大概是湖广官军的作战方略。
因官军中军得到了多个确切消息,叛军将于衡州城南准备舟桥、强渡湘江;故张辅等决策了新的方略,即刻调水陆两军南下,意图在衡州之南阻击叛军渡江!
张辅的公文、知会金忠:让金忠准备更多的军粮,囤积在沿江城池的码头仓库。
整件事表面看起来没甚么问题,张辅甚至在决策调兵方略之时、主动知会了金忠!
但是,金忠已从密探那里知道张辅的蹊跷举动,此时便有了不同的看法:就算张辅真有异心,调兵这种大事、本来就瞒不住;不如主动告诉金忠,反而更能迷惑同僚。
金忠把前后两件事联系起来一想,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为了稳妥起见,金忠急忙再次写了一份奏章!这次他没有上密奏,因为内容只是上奏湖广官军的方略。
但是金忠选择了八百里加急的传递方式,在奏章上标注了“八百里”的字样。他命令信使:不计一切代价,以最快的速度、将奏章送到京师!
一份只是禀报前线作战方略的奏章,却用八百里加急的方式;这本身就能说明问题了!因此金忠在奏章里,没有言明任何猜忌。他相信朝廷君臣,肯定有人能发现其中缘由!
金忠走出房门,在阴云密布的天空下,目送着信使匆匆的背影。
他收回目光,又转头望向南边的天际;他下意识作出了一个侧耳倾听的姿势,当然不可能听见任何动静。
于是金忠有些焦躁不安起来,他踱着凌乱的步子,做着一些毫无意义的琐碎动作,接着他抬头观望灰蒙蒙的天空。天上的云层已经有几天了,却总是不能痛快地把雨下下来,偶尔只洒少许雨点便了事。
但不知怎地,金忠直觉下大雨的日子、正在渐渐地迫近了!
第五百五十七章 第二场雪
腊月十七。
京师又下起了小雪。这次的雪比月初的稍大,皇城宫殿里的琉璃瓦上、宫墙墙角等地方,渐渐堆积起了薄薄的积雪;一时间,皇宫仿佛被一层洁白的轻纱笼罩住了。
皇帝朱高炽仍不上朝,也不召集大臣议事;不过他已经快半个月、没有再放|纵淫|乐了。
并非他“幡然醒悟”,而是玩多了便确实有点腻。特别是每天就那么一回完|事之后,他对宫里成群美人的兴趣更是大减。
这样的放|纵,他不是第一次干了;早在朱高炽刚刚登基不久,他便已经干过。那时虽然国事不宁,但他做世子和太子的时候憋屈太久,忽然登基便十分肆意。
两次都是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他自己就觉得没多大意思了;并没有人能管束住他。
不过朱高炽依旧不上朝,宁肯每天坐在乾清宫里看、听听曲……
朝中最要紧的大事,朱高炽都是知道的。他只是不愿意处理奏章;但并未下旨阻止司礼监太监、锦衣卫指挥使等心腹见面。
昨天锦衣卫的指挥使谭清、便来过一趟乾清宫,送上了兵部尚书金忠的密奏!但朱高炽没有理会,径直叫谭清送去外廷处置。
就在这时,司礼监太监海涛又到乾清宫来了。海涛躬身走过来,小心说道:“皇爷,金部堂的第二份奏章又到了。”
朱高炽没放下手里的书、保持着在椅子软垫上舒服的姿势,他头也不回地问道,“金忠这回说甚么了?”
海涛道:“金部堂上书,英国公正调集湖广省境内的、几乎所有的水陆大军南下,欲阻击叛军于湘江西岸……”
朱高炽听罢发出一个没甚么意思的声音,继续看着他的书。
海涛见状说道:“朝中几个大臣都说,这份奏章最重要的地方、不是金部堂禀奏的事儿,而是信封上的‘八百里加急’几个字。”
“哦?”朱高炽终于有了点兴趣,目光从书挪开了。海涛急忙双手举起信封,指给他看。
海涛又小心翼翼地说道:“大臣们都想面圣议事,等着皇爷拿主意哩。”
朱高炽没有回应,但眼睛也没有再看他手里的书。他的目光没有聚焦到任何东西上,似乎在思考着甚么。如此模样保持了好一阵子。
海涛欲言又止,终于俯身悄悄说道:“奴婢还见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说,英国公只有个残废的儿子,也不一定在意他的弟弟们;这种位高权重的武臣,心是铁石做的,又狠又冷……”
朱高炽看了海涛一眼。他以前便知道、这个宦官早已被皇后拉拢,朱高炽只是不想去计较罢了。因为一旦计较起来,后面的事会非常麻烦。
朱高炽还是没有吭声;而海涛只说了那句话,也知趣地默默侍立在侧。
良久之后,朱高炽才开口道:“俺相信金忠不会骗俺,可那个兵部的密探奸细、一定不会欺蒙金忠么?此事自始至终只有推测,连点凭据也没有。”
海涛不敢顶撞皇帝,忙道:“皇爷英明。”
朱高炽道:“让大臣们自个想法子。”
海涛道:“奴婢遵旨!”
……于是海涛走到了翰林院的内阁书房里,正好已有几个大臣在这里议事。
“咳咳!”海涛清了一下嗓子,唱道,“圣旨!”
几个官员急忙行大礼。海涛走到北面,昂首道:“皇爷下旨,让大臣们自个想法子。钦此。”海涛是很喜欢传旨的,哪怕他知道人们敬畏的是皇权、并不是他这个宦官,但每当这种时候他的感觉还是很好。
“臣等领旨谢恩!”大臣们拜道。
大伙儿陆续站了起来,其中有袁珙、茹瑺、郭资等人。他们有的是前朝旧臣,有的是皇帝心腹,但都是皇帝倚重的大臣。
书房里很快便议论起来了,变得有点嘈杂。
这时茹瑺的声音说道:“我只是个兵部尚书,不偏不倚说几句话……”
此言一出,其他人都自觉住口了,纷纷侧目看过来。或许因为茹瑺说得很有道理,他是在“靖难之役”结束后才投降的降臣、连偏向谁的资格也没有!所以当然更可能出于公心。
茹瑺道:“我从洪武年间就干兵部尚书的差事,说句心里话:眼下这形势,湖广已不需要设‘平汉大将军’一职了。湖广会战官军大败,现在那边剩下的人马还能平谁?”
在场的都是朝廷中枢的人,不需要掩饰甚么;茹瑺问出一句大实话,顿时没人能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