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风紧
俩人沉默了一阵。
刁雅又想起了甚么,脸上渐渐露出淡淡的微笑,开口说道:“帮我抄写文书的那个书吏,真是有意思。每次他说话非常客气、礼节也很多,我便好奇地常常瞧他;可他还会脸红呢!说甚么非礼勿视,尽是我在书上读过的词儿。”
赵平轻轻摇头不置可否。
刁雅又道:“还有那个扫院子的胥役,也是非常懂礼数。我从那里过路,他老远就停下来了,生怕我沾上灰尘,还抱手鞠躬让路……便是汉人杂役,也是如此细心知礼,好像懂很多东西。不像有些地方的人,除了有身份的之外、寻常百姓简直像野人一样。”
赵平更是愕然,他说道:“大明朝有上下尊卑,那些杂役、贩夫走卒,乃最卑者。刁姑娘是汉王府官员,他们当然不敢得罪你。你不必在意那些人。”
“我倒觉得他们人都很好。”刁雅嘀咕道,一本正经的模样、看起来并不像开玩笑。她轻声道,“我爹是当官的,可是在云南边地,我不带几个奴仆、哪敢出门?但在这衡州城,我想去哪就去哪,所有人都规规矩矩的,不会招惹我。”
赵平随口说道:“每条街都有官铺,除了亡命徒、寻常百姓谁会轻易去触发律法?”
他说完这句话,便不想再纠正刁雅的见识了。赵平虽然觉得刁雅的看法有失偏颇,但似乎也不是啥坏事。
赵平沉思了一阵,忽然说道:“我倒悟出了一些道理,朝廷治理边陲化外之地,不能只靠武力镇抚;还得有富庶强盛的国力,让当地百姓服气、仰慕。”
刁雅似乎听明白了弦外之音,脸上有点不好意思,说道:“我并非忘本之人,不过眼见为实。”
赵平一时没有说话,埋头皱眉思索着甚么。他们俩人便默默地沿着街走路。
衡州城的街上行人不多,显得有些萧条。路上时不时有一队步骑列队经过,其武将多会向身份更高的赵平执军礼。
汉王军占领衡州城之后,虽然当天就发了安民榜,向百姓许诺不袭扰劫|掠;显然很多百姓不相信武夫,至今到处的街巷里、人们都关门闭户躲着。
不过也有一些胆子大的人,已经陆续开了铺面在生意了;而大部分人还需要时间观望一阵。
正如赵平所知的事,汉王军那些百户、多是汉王亲兵。他们能从军户变成武将简直感恩戴德、非常听话,那些武将不会违抗汉王府禁止劫掠百姓的军令。没有纵兵混乱,百姓很快便能相信安民榜了。(在大明卫所中,普通军户与将领、完全是天壤之别的身份。)
这时,赵平终于看见了一间开门的饭铺。他便转头对刁雅说道:“酒楼似乎都没开张,咱们就这里罢。”
刁雅点了一下头。
俩人走到门口,那店家见到赵平身上的戎装盔甲,又是害怕、又是殷勤,生怕得罪了他们。赵平看了店家一眼,说道:“不用怕,本将不缺钱、少不了你的!先上点果子茶水,快中午的时候,备好两桌酒菜。”
“草民明白了,里面请!”
刁雅望着店家笑了一下:“掌柜的别担心,这位将军是好人。”
第五百四十七章 忐忑
天气晴朗,上午的阳光、很快便驱散了衡州潮湿的雾汽。
中军行辕内,朱高煦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是否要派人去劝降张辅?
此时他没有再穿那沉重的盔甲,穿着一身团龙袍服、却没戴帽子。他在书房里翻看了整整一叠地图,瞧了许久,又站起来在一扇木窗前踱来踱去。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发现门口有人,转头看时,便见妙锦端着一只茶盏正站在门口。朱高煦诧异道:“妙锦,怎么不进来?”
妙锦的声音道:“我以为高煦要吟诗呢。”
朱高煦起初以为这是句玩笑话、只是想调侃他;但很快他觉得妙锦的声音并无戏谑之意,观察妙锦的眉目时、也见她的神情沉静毫无笑意。
他一时不太理解她的意思,轻轻摇了一下头、便抛诸脑后了。
妙锦走进来,把陶瓷杯放在书案上,埋头看了一会儿乱七八糟地摆满了地图和卷宗的凌乱桌面,她又抬头望向朱高煦。
“湖广大战之后,形势对汉王府有利。我瞧武都在庆贺,高煦为何不太高兴?”妙锦在一条凳子上坐了下来,轻声问道。
朱高煦走到桌案旁边,说道:“我没有不高兴,只是心中有些忐忑。这阵子我是想放开了修车的”
妙锦的脸上有些困惑。朱高煦发现说漏了嘴,便稍微一停,看向妙锦。
冬天上午的阳光正透过木窗照射进来,书房里的光线很明亮。妙锦脸脖上的肌肤、在明亮的阳光下,显得更加洁白有光泽;她那眼角修长微微上扬的杏眼、非常有灵气,能很容易地表现出她的情绪,就像会说话一般。她困惑的眼神,看起来也十分有意思。
于是朱高煦马上了解了她的心情,便改口说道:“便是想享乐!可是我又没法放下自己的责任。因此压力很大,总是平静不下来,有些心烦意乱。”
妙锦听罢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很是认真地想着甚么。
朱高煦叹了一口气道:“不管我有没有那个能耐、做得好与不好;但我很坚信,自己会永远热爱着这片土地、这里的人。那些诗赋、戏曲、字;那些山川草木、楼台宫阙;人们的长相、腔调、动作,我都觉得非常美妙。
或许我做得不太好,也担心自己胡来;不过我必定是想将大明天下治理好的;对天下人亦绝无歹意”
妙锦的神情顿时非常复杂。她仰着头,不再有平时的礼节与矜持,眼睛一眨不眨地观察着朱高煦。
朱高煦感觉到妙锦的目光,又转头看了她一眼,皱眉道:“死了那么多人,那么多人生不如死!我也向弟兄们多次许诺,咱们是正义的一方。如果我不能尽到自己的责任,便难以面对战死的弟兄、总觉得他们死得没有价值,更会有愧疚之感。”
妙锦的声音道:“我懂了。”
“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朱高煦又沉吟道,“我这些年读史书,感悟到有些古代人、那些想用简单规则布局世间的人,总会失败,并造成更大的混乱”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朱高煦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地一动不动。妙锦也沉思着甚么。
过了许久,妙锦的声音低声道:“这两年我瞧高煦的享乐,无非声色二字,何苦多费周折我是不是变丑了?”
朱高煦顿时来了精神,瞧妙锦的时候、见她玉白的耳朵已经红了,脸也望着地上。
妙锦飞快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终于悄悄说道:“晚上你过来罢。”
“不如就现在。”朱高煦道。
就在这时,那个五大三粗的陈大锤、再次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书房门口!陈大锤抱拳道:“王爷,盛将军、平将军刚到衡州,正在中堂等着拜见王爷。”
“我知道了。”朱高煦说道。
妙锦“嗤”地笑了一声,急忙轻轻掩住嘴,脸颊又红了,她说道:“高煦,你先去忙正事。”
朱高煦点头道:“别忘了刚才答应的事。”
“到时再说罢。”妙锦不好意思地说道。
朱高煦走到门口,又转身回来,拿起自己的乌纱帽戴好。不知道这事有何好笑之处,妙锦看着他又轻轻笑了一声,艳美的脸变得分外妩媚了。
盛庸平安的大军,目前应该在宝庆府东面、湘江西岸地区,算行程大军还到不了衡州府。
不过自从昨天瞿能送来的急报,禀报了瞿能军占领益阳县城、迫降了常德府的消息之后;湘江以西的地盘,便已经全部纳入汉王府控制之下。西岸已无战事,盛庸平安才离开了军营,先到衡州来了。
朱高煦走进中堂,果然见到了他们两员大将,王斌侯海等人也来了。
“末将等拜见王爷。”几个大将一起执军礼道。
朱高煦很随意,他指着中堂里两边的椅子道:“诸位坐,喝口茶歇歇。”
他们又道:“谢王爷。”
朱高煦也在正上方一张几案旁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盛庸抱拳道:“王爷,末将等在沿路各地府县,见官民几无抵抗。咱们可以准备东渡湘江、继续东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