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风紧
伤口弄干净之后,大伙儿才给朱高煦上云南带来的金疮药。
妙锦一面用纱布给朱高煦包扎伤口,一面问道,“我听说官军有四十多万人,你是怎么不到一天就打胜的?”
朱高煦笑道:“妙锦先告诉我,看见我受伤了,心里想的是甚么、为何吓成了那样?”
妙锦急忙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宦官和亲兵,不过那些人都面无表情、装作没听见。她的脸颊一红,妩媚的杏眼往下一垂,目光看着侧下的地面、避开了所有的人,睫毛也微微颤抖起来。
朱高煦顿时觉得她此时的神态和动作,非常温柔,他不禁也看得出神了。他低头观看着妙锦的神态时,又看见她轻轻用力打结纱巾时,饱|满的胸脯微微地起伏,朱高煦更是走神了许久。奇妙的暖流在他的身体里流淌,但身上各处的痛楚又时时折磨着他,朱高煦的脸有点扭曲、变得十分奇怪。
沉默了一会儿,他才说道:“说来话长,解释起来也很不容易,更别说对女子解释了。以后再说罢。”
妙锦轻轻“嗯”了一声。她抬头看他时,朱高煦觉得她的目光里更多了几分崇拜之色。寻常时女子对战争的兴趣不大,不过对强大的男子却很有兴趣,朱高煦一时间十分受用。
……第二天朱高煦便发了一阵低烧,但次日便好了。三天过去之后,伤口没有化脓,并且开始有长肉的痒|感,他这时便完全放心下来。
三天中朱高煦没有怎么理会军务。期间他只下达了一道军令,叫各军辎重队的人,把战场上的敌军伤兵也运回军营,给他们疗伤。
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何况都是大明朝的汉人军户。但是人们也很难一直相亲相爱,否则从古到今便没有那么多争斗和战争了。
朱高煦穿着宽松的厚袍服,里面光着身体包着纱布。他已在堂屋里看了很久的地图,渐渐有了一个清晰的判断:以盛庸瞿能平安等大将的能耐,张辅跑不了多少人!
湖广会战的战场,位于邵阳县城以南、夫夷水以东。夫夷水虽然不宽,但也不能涉水渡河,何况官军西渡夫夷水没有意义;他们只能往北逃。
北面的邵阳县城、宝庆府城也不能逗留,官军若进城耽误时间,更容易被合围、一个人也跑不了!
官军败军到了宝庆府城附近,西边是资水、东北面是邵水、东边是檀江……南面是汉王军追兵。几乎是个死地!不过宝庆府城尚在官军控制之下,或许能连夜架设浮桥,让一些官军人马东渡邵水。
接下来败军还要向东、再渡过一次邵水,这样才能向东面湘江那边靠近。否则北进去新化县附近,那才真是一个死地;汉王军只要从东面包抄合围,官军便无路可走,只能在惊慌失措、辎重丢弃殆尽的情况下,走进人烟稀少的山区,后果可想而知。
官军几百里的逃亡路线,想要多剩一点人马,确实太难!
张辅在会战之前,显然没有太多考虑战败后的逃跑问题;他当时若觉得自己会失败,可能就不会来决战了。但是真的战败之后,因为撤退路线太艰难,张辅这次的失败、必定将会非常彻底!
朱高煦确定形势之后,又想到更大的天下形势,他的兴奋激动心情、渐渐占据了最上风。
他在堂屋里踱来踱去,兴奋狂喜的情绪无法得到平复!虽然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他却显得浮躁不安。
不久之前,朱高煦还在为生存的压力而苦恼不已;眨眼之间,一场决战便彻底扭转了形势!他还没准备好、整个大明天下万里江山,便突然摆在了面前。
一切来得太快了!
这种感觉他从来没体会过!只是在梦里和想象里多次想到过:忽然在澳|门赢了一千万怎么办?诸如此类的幻想。
此时此刻,朱高煦感觉自己就像忽然变成了暴发户、突然赢了很多钱,感觉比那样的事情还要强烈。要不是身上的伤还没好,半身都在发痛,他真想疯狂修车发|泄一下。
淡定淡定!朱高煦每天都在不断提醒着自己,考虑到现在他的身份,一定要稳住比格,不能表现得像个一夜暴富发财的土包子一样。
第五百三十九章 轮回
洪熙元年(汉王府控制地区纪年永乐六年)十一月初三日旁晚,持续十来天的湖广会战,才算真正结束了。
位于潭州府城西侧的湘江江面上,有一处狭长的小洲。小洲到湘江西岸的江面狭窄,此时水面上正燃着熊熊的大火,多道浮桥已被点燃!小洲东侧的江面较宽,许多大船来来往往,正在运送官军残兵渡江。
岛屿上人山人海。军队不成队列,混乱的战马与将士、挤满了岛屿上的陆地。
西岸的一些叛军骑兵,正在江边游荡;但是舟桥已经起火,他们也只能观望着岛上的乱兵,无计可施。
张辅估摸着岛屿上的步骑残兵,最多还有四五万人,其中近半是马兵。加上溃败分散之后,陆续逃奔到长沙府、潭州府、衡州府湘江沿岸的那些零星败军,四十万大军也最多只剩六七万人!
从邵阳县南的战场败退之后,官军的撤退逃跑路线有四道:“汉王叛军在西南诸省,有大片地盘。官军占据死守长沙府和南昌府,则可以从北面侧击、威胁叛军退路和粮道。让他们继续东进时有后顾之忧!”
柳升忽然说道:“似乎……当年盛庸也是这么想的。”
张辅愣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柳升指的是“靖难之役”后期,盛庸、铁铉等人守山东济南城的旧事。张辅稍微一想,发现世事还真是一种轮回!如今他面临的局面与方略,与当初盛庸何其相似,也是同样无奈。
张辅叹道:“当年盛庸手里只剩一群不堪战的人马,能守住山东是他唯一的选择了。所以他投降之后,先帝还没有治他的罪,不知怎么就悄悄投奔叛王了,自是情知会被清|算……他死守山东,着实让先帝很是头疼。”
柳升听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张辅皱眉苦思片刻,小声说道:“长沙城、南昌城都有隐患。”
几个大将听到张辅说得神秘,纷纷转头,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
张辅沉声道:“谷王与宁王!本帅得到密旨告知,谷王有反心。还有那宁王,与叛王(汉王)多年交情,且善谋善辨;而今宁王见势不对,极可能想开门投降,以献出南昌城的做法,来交好叛王!”
他沉吟片刻,便说道:“三天后咱们率军进长沙城,先把谷王拿下!”
陈懋面相凶悍,这时却一副畏缩的模样:“那可是亲王,咱们未得圣上准许,能这么干?”
“我有密旨。”张辅强调道。不过片刻后他也意识到,那道密旨不是能拿下亲王的凭据,当下又一咬牙道,“现在我有甚么不敢干的?这都是为了大局!”
众将无人附和,但也没人反对。
谭忠听罢说道:“何福还在长沙城,要不……”他用手掌在自己的脖子上一拉,做了一个动作。
没有人为何福说话,因为这里的大将都是靖难功臣,才不管何福这样的人死活!
张辅也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摇头道:“何福毕竟是侯爵、圣上亲命的平汉左副将军……我所做的一切,拿下谷王等事,都是为了忠于圣上。但而今何福已身陷牢笼,毫无兵权和威胁;我若杀何福,谁都看得出来是公报私怨了。把他与谷王一道,走水路送回京师罢!让圣上定夺。”
众将纷纷抱拳道:“大帅英明!”
张辅站了起来,说道:“传令各部,明日修整一日。后天出发再走一百里,到长沙府城后、再行休息。”
“末将等得令!”
第五百四十章 众正盈朝
京师笼罩在一片戚风惨雨之中,空中不时刮起一阵大风,淅淅沥沥的雨便“哗哗哗……”地吹到宫檐下。皇城里无数的宫室阙楼,都笼罩在朦胧的雨幕之中。
前些日子阴了好多天的乌云,这会儿终于把雨下来了。雨一下便是连绵不绝。
御门外,收了伞的太常寺卿袁珙,忽然被一阵斜飞过来的雨、淋得一头一脸全是水。不知是被淋了雨、还是因为甚么事,他怒不可遏,破口大骂。
袁珙以前是个看相的,他自己的面相也长得不错,方方正正的脸皮肤白里透红,耳朵也大。但此时他的脸已因极度的愤怒而扭曲了,脸色也是白一阵青一阵,眼眶里泛着血丝!
周围还有一些大臣,他们神态不一。东宫故吏杨荣跟着袁珙一起骂,骂的人正是张辅。郭资唉声叹气,兵部尚书茹瑺、太常寺卿薛岩等人沉默不言、神情凝重。
袁珙毫无顾忌地大声怒道:“他张辅手握重兵,连圣上也对他百般迁就,只望他早日平叛!他倒好,对付异己便十分卖力,构陷江阴侯,逮捕平汉左副将军宁远侯,那叫一个雷霆手段!可一遇到叛军,便是一败涂地、溃|泄千里!我看他张辅,连当年的曹国公亦不如!”
张辅贵为英国公、皇亲国戚,贵妃娘娘生的皇子是他的外孙。在此之前,不管朝中的谁对张辅不满,都不敢当众这么骂他、多少也得留些颜面。但是现在袁珙似乎豁出去了,完全不再避讳。
就在这时,司礼监太监海涛来到了奉天门外。
不等海涛开口,袁珙便急不可耐地上前问道:“圣上今日不来御门听政么?”
海涛一副痛心的样子道:“湖广的消息传回来,皇爷一连几日没有上床睡觉,唉!皇爷的龙体也消瘦了……”他拿袖子轻轻在干燥的眼睛上一揩,“昨夜皇爷才终于回乾清宫,安寝了一夜。”
袁珙又问:“圣上现在东暖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