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风紧
这是如同天塌下来的一天!海涛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司礼监,坐在自己的房间,觉得手脚都不听使唤了,他在那里一阵一阵地出神。
“天杀的薛岩……”海涛咬牙切齿地悄悄自言自语。他又在心里默默地咒着:这个背叛了建文帝,又想投靠汉王的奸贼!汉王造反了,又立刻做出与汉王恩断义绝的模样,今后必定要新账旧账一起算!咱家就等着看薛岩的下场。
郑和死的时候,海涛压根没料到,后面的事情会变得如此严重复杂。他竟然替郑和去送了东西,私见了王景弘,而此时连王景弘也被牵连了。
如此一来,现在已经涉|事的杨庆、王景弘,都与海涛脱不了干系。
现在海涛后悔,早已来不及!
海涛只能仔细地回忆着半个多月前的那个雨天。他想了很多遍,主要回想细节……
当时办事,海涛与郑和见了面,锦衣卫将士与那个小宦官、似乎在门外?应该是没进屋罢?
但郑和的房门肯定是敞着的,这事儿海涛记得很清楚!而锦衣卫的人在门外,能不能听见里面的话、听没听见郑和委托的事?
海涛无法确定。他打算明天找个宦官在屋子里说话,自己站到门口去试试。
对了,雨!那天下着雨,有雨声干扰。海涛想到这里,心中立刻又多了几分侥幸!
后来海涛又去见了王景弘,见面的地方是在门厅里。跟着海涛的小宦官是知道这件事的,海涛准备尽快告诫那个宦官,严禁他说出这件事!
但王景弘又会不会把见面的事,招供出去?
……秦淮河南岸玉器街上,一个铺子关了很久,今日却忽然开张了。
翰林院侍读高贤宁去醉仙楼喝酒回来,发现了动静。他猜想,汉王在湖广大战之前、有甚么重要的事派人来京;便急忙冒险走了上去。
高贤宁是讲究君子坦荡荡的人,但现在实在坦荡不起来。他发现里面的人戴着大帽,黑色的大帽压得很低把脸都遮住了。高贤宁顿时心里一紧,忽然想到有可能这是个陷阱!
就在这时,柜台上那个人抬起头来。高贤宁见状,暗自长吁出一口气,原来那人竟然是锦衣卫的杨勇。高贤宁随后感觉双腿已有点发软,刚才确实被吓得不轻。他心道:何苦来哉?
或许只有等汉王彻底打赢了,他才能真正摆脱这样提心吊胆、不知哪天会被人发现的恐惧。
“高先生,书房里请。”杨勇不动声色地说道。
二人先把铺子的大门关了,然后才走进里面的书房。书房里摆着一些廉价的陶瓷瓶,桌椅上落满了灰尘。
杨勇径直道:“赵王谋反的事,高先生知道吗?”
“略有耳闻。”高贤宁道。
杨勇似乎有点急迫:“我琢磨了几天,总觉得我们能凭借此事立功!但我读书少,一些事想不太明白、也无从着手,便冒险在每天酉时之后、来这里等着,欲找高先生商议。”
高贤宁默默地点头,打量了个子矮小的杨勇一番。
记得杨勇曾两次提起卫青。杨勇确实是没读过多少书的人、而且与高贤宁交谈的次数也少,他这便说了两次卫青……故高贤宁猜测,杨勇是以卫青为榜样的,很想立功封侯拜相。
“你都知道些甚么?”高贤宁开口问道。
而今杨勇作为锦衣卫指挥使谭清的心腹,知道很多内情,当下便把最近的案子说了一遍。
高贤宁时不时点一下头,仔细地听完,便说道:“薛岩查王景弘与侯显,必因怀疑二人是主谋、栽赃了赵王谋反!此案皆因郑和之死而起。”
“啊?”杨勇一脸茫然。
高贤宁看了他一眼,“郑和等几个太监,在北平燕王府就在一块儿罢?下西洋时,他们也是长时间在一条船上的。所以郑和、王景弘、侯显三人,很容易会被推论成为同党。
杨将军刚才也说了,黄俨与郑和有隙;而杨庆又被查出是黄俨的同党,杨庆是司礼监的人,可以便易地见到皇帝皇后。因此可以推测出郑和之死,可能与杨庆有关……坐实赵王谋反,谁最愿意看到呢?”
杨勇使劲揉着太阳穴,有些困惑地说道:“高先生的意思,郑和的同党正在为他复|仇?”
高贤宁点头道:“只是有这种可能性。这样的大事,要牵涉很多条人命,必定有甚么动机才会发生。”
杨勇敏思苦想了好一会儿,问道:“我有一事不明……从杨庆住处查出来的字据,确定没有假;所以杨庆肯定和黄俨有勾结!王景弘等人怎么知道他们的事?
事情也才过去半个多月,那个王瑜远在北平,又是怎么被王景弘等太监收买了?”
“我不清楚。”高贤宁摇头道,“不过必定能经得起推论,薛岩才会盯住他们。”
高贤宁沉吟一阵,又道,“比如这样推论:杨庆和黄俨的关系,早已被王景弘等人知道了。而王瑜则本身就是奸谍,用处是在永乐朝时监视赵王;在永乐朝,郑和、王景弘这等人,可不是现在的地位,他们是永乐皇帝的心腹!”
杨勇迟疑地点着头。
高贤宁道:“赵王那边有皇帝心腹安插的人,那是很寻常的事,赵王毕竟是藩王;当明面上有人说赵王甚么话时,皇帝可以通过多处消息验明真伪。当然赵王也可能真的谋反了,谁说得清楚呢?”
他想了一会儿,又沉声说道:“倒是郑和之死,我觉得恐怕没那么简单。背后有好多牵连!”
第五百零六章 嘲讽智慧
玉器铺的书房里,弥漫着一股灰尘陈旧的气味。
锦衣卫的杨勇个子矮小,面相却长得不错,他的五官端正,脸皮十分白净。他一副敬仰的神情,拜道:“先生神机妙算,往后在朝中必拜宰相!”
高贤宁立刻摇头道:“杨将军告知了那么多事,我才能推测瞎猜一番,谈何妙算?”
宰相不宰相,高贤宁倒是兴趣不大,因为大明朝没有宰相了。若非他的老师齐泰在汉王那边,汉王又对他软硬皆施、既有要挟也有厚待,高贤宁是不太想再出山的……当时表面上高贤宁出来做官,乃因纪纲奉旨把他找了出来;暗里他还是看在恩师和汉王的份上。
杨勇对官场似乎非常有兴趣,又追问道:“高先生方才说,郑和之死有甚么牵连?”
高贤宁看了杨勇一眼,“太祖皇帝有鉴于汉朝外戚乱国、唐朝宦官猖獗,故严禁宦官干政;洪武朝的阉人无权无势。先帝却非如此想法,早在做燕王的时候,便在王府内开设宦官学堂,教习许多宦官读书识字;后来‘靖难之役’、称帝治国,先帝都十分信任重用宦官。
直至先帝驾崩时,太监虽不能与勋贵文臣抗衡,却因有皇帝做靠山,日渐成了一股势力。这股势力在朝廷和军中作用很小,在宫里却不容忽视。像郑和、王景弘这等先帝心腹,多年以来必有很多宦官依附。
当今朝廷,燕王府的谋臣、投降的建文文臣、开国功臣、靖难功臣,这些势力错综;又有皇后与贵妃争势,加速争斗,因此这些人在一两年内已经开始布局了。我估计郑和等人也牵连进了这个旋涡之中,方有此祸。”
他顿了顿,又道:“不久前皇后曾派人向我悄悄传话,指使我联络一些文臣,尽快上书劝立皇太子;圣上已然认可此事。皇后那么着急,我才认定皇后与贵妃的争斗必定愈演愈烈!”
杨勇听得一怔一怔的,眼神里对高贤宁的见识简直仰慕非常,他问道:“太监能有大用?”
高贤宁道:“于阳谋几乎没用,阴谋的作用很大;宫中王府的贵人们,会自己打水洗衣买柴做饭吗?而阳谋上皇后早有优势,不然现在如何逼得圣上要立皇太子了?”
杨勇以为然,又问:“郑和是怎么牵扯进去的?”
高贤宁摇头答道:“我无法确定。郑和等宦官曾是先帝心腹,还在军中带兵打过仗,像郑和带兵便颇有章法,说不定与靖难功臣有旧;张皇后欲在机会恰当时铲除这股势力,没想到反弹那么大。”
杨勇道:“皇后的大敌,不是我们汉王?”
高贤宁沉吟片刻,不动声色道:“张贵妃有皇子之前,确实如此。”
杨勇想了许久,说道:“高先生所言之事,我大致明白怎么回事了,有些地方暂且想不明白、往后再说……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做,才能立大功?”
高贤宁坐在满是灰尘的椅子上,一时没有吭声。
杨勇似乎很急,犹自说道:“坐实赵王谋反,朝廷必派兵平叛。这样对我们王爷有好处罢?”
“如果赵王确实没有谋反,便坐实不了;朝中卧虎藏龙,不是没有高明之士,那个薛岩看起来就不容易被左右。”高贤宁道,“不过咱们也不必坐实赵王谋反,只消让朝廷查不出真相,猜忌就会一直存在;有猜忌便能逼迫赵王。”
杨勇问道:“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