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风紧
李先生接着又道,“军费之事,下官建言,准许商贾新开金、银、铜、铅等矿,以增钱入;向蜀王府开字据借款;银、钱不足之时,以粮食、布匹、盐等物,充部分军饷之费。待王爷占据广西北部、湖广西部州府,又可取府库之资,收各地之税。如此一来,在湖广大战之前,军费或可维持。”
朱高煦毫不犹豫地点头道:“政事就这样办!叫各布政使司、都司照此发政令邸报。”
李先生拜道:“下官遵命。”
不知不觉之间,聒噪的虫鸣果然已在四面响起,其中夹杂着偶尔一声蛙鸣,门外的夜色间甚是热闹。夜色如水一般浸润着空气,朱高煦明显感觉,气温比先前低了很多,胳膊上有了凉意。这边的昼夜温差似乎比较大。
朱高煦坐了好一会儿,见周围已无人说话,他便把手按在桌面上,站了起来道:“先照此湖广方略,准备诸事。要是此后没有更好的法子,就这么定了。诸位回去歇息罢。”
几个人陆续拜道:“下官(末将)等告退。”
众人离开后,朱高煦犹自站在桌案旁边,埋头一面看着李先生写的卷宗,一面看图上画的大致地方。他心里非常清楚,这个方略的风险仍然很大。多个步骤,只要一处出了问题都不好收拾。但一时他也想不出更容易的法子了。
当年太|祖皇帝建立大明朝,天下早已平定,唯有西南各地、在洪武年间仍在打仗。这片地方就是这样,山高路远,仿佛围城。外面不好进军平定;但里面的人想从西南打出去,也是险阻重重十分艰难。
难怪自古鲜有从西南一隅问鼎天下的势力,实在不好出去。许多人无计可施,干脆偏安苟且,待到大势注定之时,便只有坐以待毙了。所以必须要在山外找到立足之地!当年刘皇叔丢了结拜兄弟,也非要和盟友撕破脸争荆州,盖因如此。
朱高煦看了一番,心里又琢磨,将汉王府迁到贵州,以便李先生统领长史府、节制三省政务。而朱高煦自己必须带兵亲征。
他以前就不爱写字。现在虽然得到了一手好书法,习惯仍然没变,甚么事只管记在心里,并不写下来。这时杜千蕊带着几个宫女,提着食盒送饭来了。朱高煦见饭已送到书房,便叫人在圆桌上摆开,凑合吃了晚饭。.
第四百五十三章 触景生情
交趾叛军使臣一行,终于到达了昆明城,他们将从东门入城。朱高煦身着布衣,站立在城楼上,看到了远处的官道上那队人马,有的骑着马、有的坐着车。
朱高煦并没想在城门迎接他们,所以穿着布衣未表明身份,他只是正好走到这里瞧瞧。上午的太阳正对着他的面门,他眯着眼睛,方能看清那些人的大概人数。
他的身边,还站着身穿青衣的段雪恨,她戴着大帽遮住了大的建议?”
“甚么?”段雪恨怔怔道。
朱高煦又道:“关于交趾的事。”
他只是找个话题好开口,不过有点拙劣。
朱高煦原以为段雪恨会说,她一个女子无法回答这样的问题,诸如此类的说法。不料段雪恨开口道:“段杨氏言传身教让我懂得,世人大多说的是一回事,盘算的又是另一回事。”
朱高煦有点差异地抬起头看着她,随后微微点头道:“有道理……”
他说罢,轻轻握着段雪恨的那只手往下一掀,立刻让她的手腕露了出来。这下朱高煦注意着那里,一下子便看清楚了,那里赫然有一道淤青暗红的牙印,其中还有一些地方出过血,所以结了痂。
段雪恨的神色顿时十分难堪,轻轻把手抽了回去,然后按在袖子上捂住那地方。
……
……
(《大明乌纱》出版的版本,正版在纵横发布了。今天上架,大家若不介意,给个首订吧,感谢。)
第四百五十四章 茫然
天井里只有几棵树,却也有鸟雀叽叽喳喳地在其中鸣唱。
段雪恨埋着头,右手紧紧捂着左手腕。她觉得自己像一个正在被审讯的犯人,要让她招供出某些隐秘的事。刚才被看见伤痕的瞬间,她不仅感觉很难堪,更有羞止之感,隐约间如同之前那一次、被发狂的朱高煦看到了她不愿示人之处。
“怎回事?”朱高煦的声音问道。语气中并无责怪之心,段雪恨听出了心疼和怜悯。
她抬头飞快地看了朱高煦一眼,见他的眼睛里似乎有些担忧。她仍然不想回答,遂一声不吭。不过她忽然觉得,在自己的心里,或许暗自希望朱高煦能细心发现伤痕的。这样就能在尴尬之余,感受到他的同情了。
朱高煦换了一个问法:“谁咬的?”
过了一会儿段雪恨终于开口道:“没有谁,是我自己。”
朱高煦又问:“为何要那样做呢?”
段雪恨再次陷入了沉默。她心道:因为沐斌之事,以及她的茫然。
沐斌是被段杨氏所害,但若没有段雪恨的“帮忙”,段杨氏无论如何也办不到。
段雪恨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朱高煦以及任何人。沐晟已是朱高煦麾下大将,如果让沐家知道了段雪恨干的事,她更不知怎么面对沐家人了。段雪恨经常想起那件事,她也曾为自己开脱……她并没有要杀|害沐斌的心,可是犯的错误却怎么也无法开脱。正因为她犯错上当,才直接导致了沐斌被杀。
至今她还记得沐斌那满是稚气、却装作大人说话的神态,那是一张有着亲人特征的脸。
她不仅自责,而且担忧。段杨氏不知在何处、更不知还要做甚么,她会不会把这些事说出去?
段雪恨每想到各种事,心里便充满了茫然。她不知自己是谁,她无法宽恕段杨氏,沐家也不能宽恕她;她更不知道自己要做甚么,为何而活着。
只有无尽的麻木与迷茫,如同行尸走肉。那样的日子叫人发疯,她希望自己能有点感觉,希望日子能有些期盼。
朱高煦的声音道:“不愿说便罢了,我不逼你,不过凡事要往宽处想。我到书房去了,你在此安静一阵罢。”
听到朱高煦要走,段雪恨心里忽然闪过一阵莫名的畏惧,一下子觉得自己非常虚弱。她下意识反手抓住了朱高煦的手腕。
朱高煦马上重新坐下来,眼神里带着疑惑与等待。
段雪恨苍白的脸渐渐变得绯红,她默默地解下来了自己的腰带,发现朱高煦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心里更是觉得羞止而尴尬。
段雪恨把腰带递了过去,“汉王能像上回那样对我……”
朱高煦犹豫着接过了腰带:“如此能让你觉得好受一点?”
段雪恨目光闪烁,垂下眼皮和颤|抖的睫毛,用十分幅度很小的动作点了点头。
她在迷茫中挣扎,因为自己的错误与罪行、受到了无尽的折磨。她感觉到真切的痛苦,却又仿若看到了某种救赎之光,哪怕那只是虚无缥缈的光;而惩罚她的人是朱高煦,因为信任、所以她又不至于太过绝望。
那时段雪恨心里便会重现,某个雨夜流落街头的感受。
当年那个寒冷而疲惫的雨夜,她刚刚得知自己的身世,茫然地在街头不断地走着。这时远处有了一道亮光,温暖的触觉便蓦然填充了她的整个内心。马车的灯光不断靠近,或许过了很久,终于朱高煦走了出来,邀请她上车。走上铺着毛皮的明亮马车,一瞬间之后她在疲惫中放松下来了,感到温暖和归宿,身上每一处地方体会都到了久违的愉悦。
……朱高煦走出廊房时已是下午。夏日的午后十分炎热,他伸手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
虽说云南四季如春,可是夏天要是晴了太久,照样很热。朱高煦听说沐家在大理有别墅,忽然想到沐晟是很会享受的人,大理那边能储冰,昆明城却很难找到冰。
上午朱高煦称,交趾之事只考虑一个中午,下午便决策。但现在他甚么也没思考,整个中午都和段雪恨在一块儿,来不及想别的事。
就在这时,宦官王贵迎面走了过来,抱拳道:“王爷,前安南国王后陈氏叫人告诉奴婢,她有要事相商,请王爷面见。”
朱高煦听到这里,猜测陈氏可能已经听说交趾叛军使臣的事,他随口问道:“你告诉了陈氏,阮景异等人的消息?”
王贵忙道:“王爷明鉴,奴婢甚么也没说。不过陈氏住在前殿这边的廊房里,王府上总会有多嘴的贱|婢,奴婢去查清楚是谁长舌。”
“不必了。”朱高煦皱眉想了片刻,便道:“那我先去见她一面。”
来到陈氏的住处,朱高煦看到她,就会想到自己完全失败的安南主张。如今安南地区的陈朝覆灭,事态从未按照朱高煦的想法发展。安南先是变成了大明朝的一个省,现在又被叛军控制大部地盘、重新建国。
陈氏穿着窄身长袍,里衬是较低的坦领,款款地下蹲作礼。朱高煦马上就注意到了她的领子,这种坦领也是服饰的一种,唐代似乎比较常见,但现在很少见有女人穿那么低的坦领衣裳。
朱高煦抱拳道:“不知王后邀我,有何事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