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色 第405章

作者:西风紧

先退兵至元江北岸,减少粮草转运损耗,在元江等待一段时间,等的是从交趾布政使司运来足够多的粮草。然后随大军携带一月军粮,放弃补充军需的粮道,直接挺进昆明;再从贵州方向取得补给。

可是这个方略有个问题,军中的文官宦官甚至密探、肯定会传递消息回京。

如果消息被添油加醋,朝中可能要误会了……说汉王已经到四川兜完一圈,你张辅才走到蒙自县,然后又倒退回到云南边境,在那里按兵不动!你他|娘的那么多军力,却在云南连一点粮食都弄不到,是不是故意的?

“如果我是平汉将军,全权节制西南军政,何至于被平安的那点人马调|戏?”张辅不禁叹了一口气。

黄中马上赞同道:“弟兄们都想大帅做平汉将军!朝里乱七八糟的方略,如何比得上张大帅的见识?”

张辅看了他一眼,忽然想起了一句话,便脱口说出来:“只有当他们看到巨大的失败、而无力承担的那一刻,才会真正知道错了。”

黄中急忙一本正经道:“大帅真乃智者!”

张辅道:“我是转述别人的话。”

他说罢坐在马上低头沉思,脸色相当不好。张辅从未表露出不满,但心里早已骂了千百遍:拉拢老子的时候,说得比唱得好听;老子刚断了后路,马上翻脸玩这一套?

黄中虽然有点粗俗,但说的话很对!他|娘|的,陷在这远在天边的荒郊野岭里,张辅相当之不爽。

“反正兵部的方略里,也没把咱们放在重要的位子,大帅别担心了,没粮能怪咱们?等着看他们那帮人的能耐!”黄中愤愤不平道。

“若只有这点心胸,我还是张辅?”张辅冷冷道,“带兵的人,一人便关系数以十万计的弟兄性命,有甚么坎过不去?不管甚么理由,绝对不能渎职!”

他提了一下缰绳,调转马头,斩钉截铁地说道:“立刻撤回元江!催促交趾、广西二省的转运官员,一个月内将粮草送到元江,否则洗干净了等死!别怪我张辅先斩后奏!”

“大帅!”黄中一面露出敬意,一面又面有担忧。

张辅道:“朝廷的方略也无不道理,若能凭借贵州城将汉王主力引至城下,则此战大有可为。咱们应竭尽全力配合兵部大略,尽快赶到昆明。”

他想了想道:“你叫军中的文官马上写信,八百里加急报到湖广常德府,叫兵部尚书金忠想办法,一定给我调来足够的军粮。”

“末将得令!”黄中执礼道。

第四百二十章 围魏救赵

夕阳渐渐落向西山,昆明城光暗交替,颜色厚重的光线、笼罩在古朴的城楼上。大片的烟雾还在空中弥漫未散,炮声仍旧零星可闻,不过攻城的军队,已渐渐向远处撤离,回到围城工事后面去了。

今日昆明城城防已无危险,盛庸离开了城墙。他走到汉王府端礼门外,拍打了几下身上的灰土,把盔头取下来抱在怀里,往门楼里走了进去。

偌大的汉王府,显得空荡荡的。里面的汉王家眷、宫人已经撤走,这时候可能该到大理城了。

按照原先的方略部署,敌军一旦攻下曲靖军民府,汉王府、沐府及诸将士的家眷便会撤退到大理府……以后,如果昆明城危急,活动在云南府城之外的平安,会护送家眷妇孺继续往零关道走、北上去四川布政使司。

盛庸刚进门楼,竟然听见旁边的衙署里传来了读书声,正是“铁面左手”齐泰的声音。

齐泰与盛庸、平安、瞿能三人的处境都不一样,齐泰已被朝廷明令定罪,他是“靖难之役”写在檄文上的罪人;随着汉王与朝廷撕破脸,几个建文朝旧将都可以公开露面了,但齐泰不能。

很多文武当面是称齐泰为“李先生”,但背地里给他取了个外号,便是“铁面左手”。因为李先生一直戴着副铁面具,而且写东西用左手,自称是左撇子。

“君子之道,淡而不厌,简而文,温而理。知远之近,知风之自,知微之显,可与入德矣……”

盛庸走到门口时,李先生的读书声更清晰了,但声音有点异样、好像带着哽咽。

这个乡试第一名、次年即在会试中进士的大才子,恐怕早就把四书五经倒背如流,但此时他的声音老是打顿,听起来很奇怪。

盛庸走进门,看了李先生一眼,抱拳行礼。

李先生没有马上回应,他竟然避过头去、好像在擦眼泪。盛庸更觉得蹊跷,那了无生趣的经书,能叫人读了感动得哭?

“今日战事暂且算是消停了。”盛庸抱拳道,“李先生好兴致!”

李先生把头端正了,放下手里的书,说道:“当年我去参加会试之前,常读的一本书就是《中庸》。每当心乱之时,我就爱读这篇,记不得多少年,总是如此。”

“原来如此。”盛庸点点头,在李先生旁边的太师椅上随意地坐了下来。他们几个人在巫山里一起住了几年、几乎不见外人,彼此间私交是不错了。

李先生用很淡然的口气随口道:“记得那时我住在京师一道破落巷子的客栈里,胜在吃穿住都很方便、不算吵,且价格低廉。”

盛庸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听着。在炮声杀声中忙了一整天,他总算稍稍放松了下来。

李先生的眼睛里露出一丝勉强的笑意,“那客栈里有个卖唱的女子,倒是不错的人。”

“卖|身么?”盛庸随口笑道。

李先生道:“若有人给足钱,她应该也愿意。”

李先生没再继续说,俩人沉默了一阵。

过了一会儿,盛庸开口道:“李先生好文才。先生写的那文章,不仅对夷族人管用、夷人群起而攻张辅军,对咱们自己人也很管用。今日我叫人在四城念出来,号令将士保家安民,守卫云南家乡,将士的士气亦为之一振,皆用命守城。”

盛庸稍作停顿,赞道:“此文言简意赅、言辞慷慨,发乎肺腑。世人确多有乡土之情,闻之肃然。”

不料李先生不动声色地说道:“我写的文当然不是发乎肺腑,若要写真性情,我得写憎恨家乡。”

盛庸愣了一下,不知如何回应。

李先生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我虽在巫山相处数载,有些事我也从未说过……我年幼丧父,儿时也不合群,很受了一些乡邻与私塾同伴欺凌。”

盛庸有点尴尬,但李先生开了口便继续说道:“当年我科场顺利,但过的日子却是一路坎坷,有好些事至今仍不能释怀。不过圣贤经书确能教化人心,我做官之后,便不再计较那些憎恨与厌恶了……”

李先生神情复杂道:“彼时我认为治国者的政|见,若会让生灵涂炭,则有悖圣人教诲。

故当年建文君削藩,我在朝里便极力反对逼迫燕王太甚、试图避免大战,以免天下罢想了一会儿,又道:“张辅能否及时赶到昆明城下,此事亦是一个变数。老夫琢磨多日,朝廷此番方略,胜算至少有六七成的。”

老将顾成所言胜算六七成,却非张口胡说,反倒有些谨慎。从兵力上看,本来此战官军就是汉王军的二到三倍!

朝廷邸报,此役调动大军七十余万!虽不是号称,但也确实不是那么回事,官军被实际状况掣肘得厉害,根本不可能投入那么多人……官军此役能参战的人数,大概在二十余万到三十万之间,变数只在张辅军能不能及时参战。

计有张辅军、顾成军、吴高军三路主力,兵力都在十万人上下。湖广那边还有几十万人,根本无法在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内、及时投入战场;盖因道路和军需所限,湖广军预计总兵力在五十万、也没能很快聚集起来,能出动的就只有吴高军十万人而已。

汉王军那边,顾成的估计可能只有十来万人,再多调动进贵州就有点麻烦了。而且四川和云南两地的卫所军加起来兵力有数,汉王必须要守备四川。

不过官军的兵力虽是叛军的至少两倍,但昆明城的汉人百姓青壮、云南地盘上的土司蛮夷,许多加入了叛军与官军为敌。顾成不能忽视这些力量,故谨慎地估计胜算只有六七成。

他继续眺望了一番昆明城楼,说道:“明日起,四面围定,持续攻打!若无妙计,尽快消耗守军兵力,乃是行之有效之法。”

第二百二十一章 穿青人

洪武二十七年,原属贵州都司的播州宣慰司、改属四川布政使司。

而今朱高煦占领四川之后,曾命布政使司向播州宣慰司送过政令,一时间却没有起到甚么作用;直到朱高煦的十余万大军来到之后,播州宣慰司治所才被前锋军占领。

今天是永乐五年的最后一天了,乃除夕佳节,但汉王军各部依旧在行军。朱高煦所在的中军人马,将于下午赶到南面的一座小驿站后才扎营。

大道两侧的山非常大,朱高煦估计,若要从东边的山上、走到西边的山顶,恐怕至少要一整天!

播州虽在四川的南方,但天气更冷。前天这边才下过一场冰雨,幸好很快停了。那雨水里夹杂着冰粒,如此天气朱高煦确实很少遇见。

朱高煦骑在马上,一直观望着左右的大山,仰着头太久、脖子也开始酸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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