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风紧
阮智十分贪生怕死,他叔父阮公瑰也是因为出身贵族、主动投降了胡氏才得重用。朱高煦不禁怀疑,阮公瑰真有将才?
朱高煦觉得,人的能力高低,与先天的天赋、后天的历练都有干系。身份地位有高低贵贱之分,但天赋没有,无论贵族或平民,生出一个天赋好的人、都有一定的概率。所以贵族里资质平庸的比例,与平民百姓差不多;但是贵族能身居要|职的机会大得多。
于是朱高煦判断,阮公瑰极可能是个庸才。
他遂觉得有机可乘,不管三七二十一,下令全军准备攻打木丸州。
木丸州城外已经建好了沟壕藩篱等围城工事,将士工匠正在伐木建造云梯,一派忙碌的景象。明军围困不住此城,因为城池有水门,安南军有水师。攻城先修防御工事,朱高煦是为了防备城里的人突然冲出来反击、破坏他的攻城器械。
当年朱高煦守永平,被江阴侯吴高的辽东军攻打,吴高是沙场宿将,上来就是先修围城工事。这些手段,朱高煦都是记在心里了的。
……张辅来到尘土弥漫的营地上,下马向朱高煦行礼。朱高煦也先翻身下马,客气地回拜,他很尊重这个新城侯。
毕竟新城侯的爹张玉,当年为了燕王府的大业、为朱棣一家的皇权献出了生命。张玉在重围中死战,被射得像刺猬一般、浑身没有一处好的皮肤;他比朱能还惨,连一天好日子都没过,只有死了之后才受了追封荣誉。
张辅一边寒暄,一边认真地观察着营地上的景象。此地非常嘈杂,锯子锯木头的噪音、叮叮哐哐的敲打声,以及汉子们下力时齐声的吆喝、歌唱,好像在一个工地或矿厂上。
“我听到成国公的噩耗,十分痛心,几晚上都没睡好。”朱高煦说道。
张辅道:“成国公之不幸,着实叫人惋惜,将士们无不伤悲。不过我已安抚了将士,以免损了大军士气。我告诉大伙儿一件旧事,当年开平王(常遇春)征元不幸殆于军中,曹国公(李文忠)代之,终大破元军。”
朱高煦听到这里,不禁多打量了两眼张辅、这个三十出头器宇轩昂的年轻大将。张辅神态从容严肃,举止沉稳冷静,颇有几分气度。
荫受了父辈功德的人,也有出息的,张辅或许就是那样的人。若非他爹张玉为朱棣卖命立功,张辅不可能年纪轻轻就能封侯、并统率十几万大军。
朱高煦好言道:“幸好成国公有儿子,我父皇定然不会亏待功臣之后。”
张辅叹息了一声:“成国公正当壮年,若没有这番劫难,朱勇兄弟何至于无依无靠?朱勇方十几岁,这便要担起全族之责,唉!”
朱高煦不动声色地点头称是。他心道:张辅确实已经完全摆脱了对张玉的依靠,能独掌一方的人,才能说出这番话来。以前朱高煦见过一些年轻人,爹妈不在了反而过得很开心,因为无人管束可以随意挥霍了。
俩人感念了一会儿朱能,张辅随即问起了正事,他遥指前面的大片工事,说道:“安南军沿大江构筑防线,汉王殿下这番作为、大举围攻木丸州,您是欲从西面打开缺口?”
朱高煦随口道:“我正在考虑。”
张辅听罢愣了一下。
朱高煦见状忙道:“我攻木丸州,无关大局,只是觉得这座城能拔掉。”
张辅:“……”他怔了好一会儿,这才轻轻提醒道:“在下拜见汉王之前,看了一番此城,城池很坚固,上面的守军也不少。”
朱高煦道:“不管怎么城,都是人在守,还是要看人。”
张辅也不多争执,这时他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二人一起巡视了一会儿围城工事,朱高煦请张辅到了中军行辕。几间孤零零的瓦房,周围的房屋都被明军拆掉了。泥夯的墙,很多竹子造的家具,简陋的中军行辕里摆着地图、卷宗和纸笔。
张辅瞧了一会儿挂在墙上的几张图,抱拳道:“安南军沿大江防守,定然为了拖延官军进展,欲令官军在瘟疫、多雨中不战自退。我军若要突破此地,首先要渡过大江,其次要攻占安南国的东都升龙(西都是清化)。不知在下所言是否有理?”
“新城侯所言甚是。”朱高煦赞成道。
张辅听罢,继续道:“多邦、升龙二地的敌兵最多。咱们要攻占升龙,有两条路走。若走西面,要先后拔木丸州、多邦城、升龙,一路攻打重镇;好处是,若汉王能攻陷木丸州,打通白鹤江与大江交汇之处,此地大江江面较窄,更好过江。
若走东面,下游江面宽阔,安南军水师主力在此,渡江水战需得一番苦战。不过只要能从此地渡过大江,则可以绕开木丸州与多邦城两地工事,直逼升龙城下;围城攻援,引诱多邦城的敌兵前来相救,则无需强攻多邦城了。
我听到消息,安南国胡氏父子多次派人修建多邦城,将此城的工事建造得固若金汤,十分难攻。”
朱高煦问道:“新城侯以为哪条路更好?”
张辅道:“兵法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在下以为,大军于沲江建造战船,水战之后直趋升龙城下,可避开木丸州、多邦两座坚城,似乎更为容易。”
“官军临时建造战船,能夺取大江江面?”朱高煦问道。
张辅颇有些迟疑,说道:“在下自当尽力打赢水战。”
朱高煦踱了两步,“既然无法保证一定能成功,咱们就该广撒网,创造更多成功的机会。新城侯在沲江造船,准备水战;我部先拿下木丸州,尝试建造浮桥渡江。待大军能过大江之时,两路大军再合兵一处,集中兵力攻打重镇!”
张辅沉默了片刻,抱拳斩钉截铁地说道:“末将遵令!”
就在这时,空中忽然传来“轰”地一声巨响,叫人误以为是打雷了一般。但很快响动愈发频繁起来,那是明军的炮响。
朱高煦抬头看了一眼门外的天色,说道:“明日一早,我部便能正式开始攻城。咱们俩先各自干好自己的事,尽力成功。”
张辅抱拳道:“既然如此,末将不多留了,立刻返回军中,遵照汉王之令建造战船。告辞!”
朱高煦亲自送张辅到瓦房门口,然后叫赵平送张辅出大营。
明军的工事内,四处是硝|烟弥漫,火炮陆续在响,火光像云里的闪电一般闪烁着;明军的步兵都在工事后面观看,此时还没上。工事后面的空地上,无数的工匠士卒们仍在在赶工云梯、冲车等器械。
藩篱前面,五百步以外就是木丸州的城墙。只有明军的火炮在响,安南军并未还击……因为还击没用,安南军的炮打不了这么远。
明军的重炮叫洪武大炮,看起来又大又笨又|粗,装几十斤重的石弹或铁弹,没有准星等配件,看起来十分粗糙。但它依然是此时最先进的铁铸重炮,没有那个铸造技术的话,铁铸的大炮很容易开裂。
洪武大炮在较远的距离上,作用和抛石机相似,重弹抛|射,飞到空中,然后在地上砸个坑,或是落到城墙上砸得转土崩|裂碎石飞溅。近距离上也可以塞木马子夯细土装散|弹,碎石小铁丸在面积上进行杀伤,离得较近时,效果比较好。
朱高煦骑着马,沿着藩篱工事内巡视,观摩着将士在那里放炮。地动山摇的响动,阵仗非常大,但炮弹准头和杀伤力确实有限,距离五百步,大部分炮弹就打不中城墙这样的大目标了,打中了杀伤范围也不大。
这个时代威力最强的兵器,就是如此模样。朱高煦心里很清楚,最终决定胜负的,还是要人马冲到跟前,靠刀枪弓|弩火|铳来分出高下。
第三百一十章 举国抗敌(3)
木丸州这地方风水不好,位置在弯曲的大江拱起之处,既不藏风也不聚水;若其在大江南岸,城池建在河湾内,风水就好多了……所以现在木丸州正在遭受十几万人的围攻。
晴朗的天空,早已被乌烟瘴气的尘土硝烟笼罩,仿佛云层压到了地面上。朦胧的烟尘之中,轰鸣的炮火四面闪烁,有火光较大的火炮、也有星星点点闪耀的火铳。
骑着棕马的朱高煦,在一群铁骑的簇拥之下,在战场的硝烟之中横穿。他看见城墙外到处都架着云梯,冲车、炮车以及无数的步兵在不断前进。四面人声鼎沸,喊杀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城墙上无时无刻不在掉落人,既有在云梯上被击落的明军士卒,也有安南军守军被弓|弩火器打下来。
墙上的火铳发|射就好像炸豆一样密,然而戴着宽檐铁盔拿着盾牌的明军士卒,仍然在云梯上缓缓往上爬,并未有被火铳击中的迹象。
朱高煦完全没有干涉诸将的攻城战术安排,他只是在观察攻城的进展。不过他亲自到战场上,本身就是对各级武将的督促。
不顾亲兵武将劝阻他提防流矢,朱高煦依旧在离城百步的地方骑马巡视。他看了好一阵,这才确定,安南军的火器、并不能对云梯上的士卒造成甚么伤|害。
盾牌和甲胄固然有用,不过最主要的原因是安南军的火器打不到贴着墙的明军士卒。铳口朝下时,弹药似乎会滑出去;安南军的火器只能攻击路上正在靠近的明军。
此时的方形城池,确实不能让火器发挥最大的作用,棱堡的角度侧|射才最适合火器。不过高墙更能阻挡攻城军队的攀爬。
朱高煦骑马走了一段路,便遇到了一个池塘,只得从已经拆掉了屋顶的村庄废墟中绕过去。此地地形已是平坦辽阔,不过水域很多,湖泊、池塘随处可见。
一众骑兵从一条大路上穿过一大片稻田时,往南就能看见大江了。
“吁吁……”朱高煦发出声音,轻轻勒住了棕马。他驻马在稻田边上,瞧着江面站了很久。
江岸上的城池内外,打得一片凌乱,但大江江面上仍十分平静。靠近木丸州的江心有一片陆地,与江畔形成了一处港口。许多战船抛锚在江心陆地岸边、以及城池水门码头。因为朱高煦的人马没有组织水军,因此江上未有战事。
朱高煦巡视了一圈,回到围城工事内的营地上。军营里又多了许多伤卒,伤兵营里惨叫呻|吟就没消停过,到处都在喊叫,十分凄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