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风紧
刺眼的阳光一晃,她感觉有点眩晕。恍惚之中,那些念了母亲无数遍的声音,像被禁锢在脑海中一样,再次回响起来。
那白语咒言,像深夜的凄厉冤魂,又像堕落到无尽深渊中耳边的风声,永远都缠绕在她的心头。
段雪恨不禁摸了一下手臂上的旧伤疤,每一道痕迹都仿佛能听到“啪”地一声鞭声,现在都还还能感觉到那鞭打的疼痛。母亲说这点痛算什么?你生父被沐家的人用烙铁烫在身上,每一下都比这苦要痛万倍!
有时候段雪恨看到佛像,忍不住会想那些尽善尽美的菩萨,不知为何落进了无边地狱……这大概就是先父的印象。
而母亲是怎样的人,段雪恨却说不上来。若不是某些时候为了作戏,母亲从未面对她笑过;段雪恨大概也是这样,记不得自己甚么时候笑过了。
段雪恨甚至觉得母亲连女儿也恨,她恨所有的人。不过段雪恨身边唯一亲近的人,就是她的母亲段杨氏了;没有段杨氏,段雪恨也长不了这么大。
……二十年来,她学过很多东西,大多都是刺|杀、下毒、开门、翻墙等本事。若是在阳光下和武夫们打斗厮杀,她并不一定比别人强;她要的是趁人不备、突然偷袭!
上次在梨园的事再次浮现在眼前,原以为必然得手的袭杀也失手了。那次事件给她留下了一丝阴影,段雪恨此时心里更加没底,觉得刺杀这些带兵打仗的武夫并不容易。
所以三天以来,段雪恨一直很怀疑,这回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刺|杀沐晟、真的能成功么?
但是,错过了这次,正如母亲所言、一旦大理的事发,以后恐怕就再也没机会亲手手刃仇人了!
段雪恨每个一段时间,便侧目从门缝里看一眼,从这里看出去,正好能清楚地看到外面那条街的情形。就在这时,一队人马出现在了沐府正门楼外,正缓缓向这边过来!
段雪恨的身体马上紧张了几分,眼睛停留在门缝内,仔细观察着街上的情形。她希望看见沐晟正骑在马上、而不是坐车!
过了一会儿,她总算瞧清楚了,一队侍卫簇拥着一辆马车,恐怕里面坐的人就是沐晟……
段雪恨心底一冷,忽然一种恐惧感涌上心头。她原以为早已心如死灰,不会害怕任何事,却没想到此时仍然生出了莫大的恐惧。
此刻她在怕失败,还是怕死?她说不上来,恐惧大概很难克制,人生来就有罢。
段雪恨重新坐回原处,拿起了手边的强|弩,缓慢而长长地呼吸着。她微微闭上眼睛,想象着那队人马的位置;猜测着,拉车的马被弩击中后、那些人各自的反应和跑动的位置。
她内心里还有一丝慌乱。
段雪恨默默地在心里对自己说着话:人活着,若只有痛苦仇恨与恐惧,那死了或许便是一种解脱罢。至少那些她不愿意面对的苦和累,再也感受不到了。仿佛身上巨大的石头忽然被搬开了,一种轻松在向她召唤。
她猛地睁开眼睛,目光里只有冷冷的凶光,抽了一枝弩|箭,用力拉开了弩弦。
第二百四十九章 阵仗太大
/p>急促的马蹄声在空中回响,朱高煦挑开车帘前后看了一眼,感觉马蹄声不只从一个方向来。
城内通常不准驰马,此时街头的行人乱跑起来了。有担夫的箩筐滚落在地,果子洒了得到处都是,屋檐下晾的布料在风中乱飞。不知何处隐隐传来了一声慌张的喊叫……
朱高煦看到这凌乱的场面,顿时感觉到气氛开始充斥紧张。
但他一想:姚芳骑快马刚刚回到昆明,就算大理那边事发了,也不可能如此快就波及到昆明。于是朱高煦心里的一丝动荡也消失了,淡定地观察着周围。
在马队的护卫下、朱高煦的马车刚到路口,他忽然看见一个青衣女子踉跄着摔倒在墙边。她正挣扎着抓着墙想爬起来。
朱高煦定睛一看,一眼就认出了那女子,正是梨园行刺的女刺|客!
不仅她那苍白的皮肤颜色比较特别,而且朱高煦记得她的长相。彼时在梨园、那刺客出手,实在让朱高煦深切地感受到了威胁和后怕,所以印象非常深。
“停车!”朱高煦下令道。
他从马车上跳下来,走到女刺客面前。她警觉地抬起头看着朱高煦,愣了一下,似乎也认出了他。她的手按着大腿外|侧的箭伤,神情复杂地望着朱高煦,目光里只剩绝望和恐惧,连一声也没吭。
她是段杨氏的女儿,段雪恨!
马蹄声似乎越来越近了,从两头都有马匹疾驰而来。
不容任何犹豫,朱高煦没多想,马上说出了一句话:“我可以帮你。”他说罢伸出手来。
段雪恨盯着他的脸,咬着牙自己站了起来,终于把手轻轻握住了朱高煦的手掌。朱高煦立刻扶住她的胳膊,将其扶上了马车。
“追我的人是沐府的护卫。”段雪恨开口说了一句话。
“嗯……”朱高煦点头道。
段雪恨又说出了那些人马追她的理由:“我刚才差点杀了沐晟。”
朱高煦仍然很镇定:“你甚么也不用管,我明白了。”
以前朱高煦的妈说过一句话:衣是威风钱是胆。所谓钱不就是实力么?只要有了足够的实力,什么人也能很稳。
所以他此时非常从容淡定。在云南地界,如果真要撕破脸玩狠的,单单汉王府那两万护卫精兵、什么势力来抗衡?他说罢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白绸手帕,轻轻把车门旁边的血迹擦拭了,然后把手帕重新放进了袖袋。旁边的段雪恨一直在看着他。
段雪恨对朱高煦的作为可能有点疑惑,朱高煦自己何尝不疑惑?
等干完了这件事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寻思自己潜意识的理由。或许大多男子面对年轻女子时,多少有些怜悯之心;而且当初段雪恨在梨园出手速度和威慑力,不仅让朱高煦心跳后怕,而且让他认可了她的才能……对于有才能的人,所有上|位者的本能是先拉拢占有,然后才是毁掉、以免反伤自己。
“站住!”车外响起了喊声。朱高煦旁边的段雪恨微微露出了惊惧之色。
陈大锤的声音道:“这是汉王的车驾,你们敢阻挡?还不快让道!”
刚才那声音道:“有刺客走到此处,得罪了。”
陈大锤道:“那你们还不快去抓刺客,拦汉王的车驾作甚?”
那声音道:“刺客受了伤,看这边的血迹。她走不远,末将请查看马车。”
陈大锤的声音道:“你啥身份,能查亲王的车?”
朱高煦挑开了车帘的一角,只露出了半张脸。赵平在马上抱拳道:“禀王爷,有人阻挡道路。”
一个披坚执锐的武将策马到了马车侧面,下马抱拳道:“敢问阁下,您是汉王殿下?”
朱高煦心道:你这吊|毛级别不够,没资格和我说话。
他正眼也没看那武将一眼,对赵平道:“赵平,你先回王府。传令仪卫队、守御所到这里来接我。传令王斌、韦达、刘瑛召集左中右三护卫正军,即刻校场整军待命。”
朱高煦说罢,把亲卫印信递到车窗角落。赵平下马单膝跪地接了:“末将得令!”
刚才那武将愣在那里,目光看着赵平手里的印信,想查又没说出口来。
朱高煦径直把车帘放下了。“唰!唰……”马车外面响起了护卫们拔刀的声音。陈大锤的声音道:“靠近王爷马车者,格杀勿论!”
众军汉齐声喊道:“护卫王爷!”
段雪恨忍着疼痛,一脸震惊地看着朱高煦。
就在这时,刚才拦路的武将的声音道:“让道!”
马车继续向前行驶,车厢里沉默良久,段雪恨的声音道:“汉王,为何如此大阵仗?”
朱高煦转头道:“我调集兵马,还有别的用处。”他接着好言问道,“你受的伤要紧么?”
段雪恨的目光有点闪烁,神情似乎又有点诧异,她低头道:“无性命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