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风紧
不知过了多久,从楼阁上看见一辆马车来到了院子外面。走近了,朱高煦看清赶车的人正是王斌。他便快步走下阁楼,出去开院门。
来了四个人,唯独杜千蕊没来,她应该被留在了江东门外的客栈等候。
“东西备好了?”朱高煦带他们进屋,径直便问庆元和尚。
庆元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好了,用闹羊花、卤砂、山葛花等十几味药制成,这迷香方子以前就有人用过,保准有效。”
朱高煦皱眉不语。
庆元又道:“那些家眷要守三天夜,今晚是第三夜,早就疲惫不堪,贫僧以为就算不用迷香,他们自己也得睡着。咱们挑下半夜进去,人最是犯困之时。”
“迷香不能用太多了,若是其家眷早上还醒不来,容易被人怀疑。”朱高煦道。
庆元点头称是。
王斌和韦达都默默不语,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朱高煦瞪着眼睛道:“就这么办!郑和、王斌、韦达,你们今日便出城,到城外接应我。”
王斌“唉”地叹了一声气,“王爷一个人在城内,实在叫俺们不放心!”
“若是出了差错,你们在城里又有什么用?便是有一百个王斌也无济于事。”朱高煦道,“去罢,照谋划好的事去办。”
韦达道:“王爷定要小心。”
朱高煦故作淡然地点头,心里却道:事到如今的田地,光是小心有什么用,一切只能凭天意了。
……三更的声音敲过不久,朱高煦背着一个包袱、提着一根系着绳子的高板凳便独自出了一道破旧的房门,从巷子里走出去、穿过一条长街时,他转头看了一眼。
夜已深,但长街上零星还有两盏黯淡的灯笼挂着,此时却像鬼火一般。幽深的街道,古典的建筑,连一个人都没有,朦胧的雾气笼罩其间,景象说不出的可怖。
朱高煦只觉得汗毛都竖了起来,闷头往前走。
不多时,他贴着墙便走到了一座大宅子前面,看了一眼门口挂着的白布和白纸黑字的灯笼,确定没走错地方。
他不动声色地以大门为参照,循着庆元告诉的路线绕行。周围十分安静,完全没听到念经敲木鱼的声音,也没有哭声。
朱高煦沉住气,将板凳放在墙边,然后站了上去。伸手便抓住了墙头,他手臂用力往上拉,脑袋便缓缓到了墙头。院子里没见着人,右方的房子里透出了亮光。他便小心翻了上去,然后拉动绳子,把板凳拉了上来。
他力气很大,单手支撑住了身体,人便溜到了墙内,放手跳下去,“扑”地发生一个沉闷的声音。
朱高煦小心地向那栋亮着灯光的建筑摸过去,来到后门时,见后门虚掩着有一丝光透出来,他便走过去轻轻掀开,从包袱里摸出一条湿布巾捂住口鼻,立刻闪身进去,将门闩上。
进门便看见了一副大棺木摆在中间,往前面挂着白帘子、放着灵牌等物。朱高煦十分紧张,刚走两步,便见一个人影走过来,他浑身都绷紧了。
不一会儿,他看清来人正是庆元。庆元走过来,看了朱高煦一眼,低声道:“东西用得不多,早已散了,灵堂上的人都在昏睡。”
朱高煦听罢,把湿布巾从口鼻上拿开,他早已顾不得害怕,此时不敢耽误分毫,立刻从包袱里掏出一把铁橇,用布巾垫住以免弄出声音,便上前撬已经钉死的棺木。他手臂上的肌肉股起,均匀地用着力,那棺木慢慢地撬开了!
他先将包袱里缠着布的铁锤递给庆元,便小心翼翼地打开棺木。里面躺着一个穿不知多少层厚寿衣的人,脸遮着,身上盖着被子。
朱高煦瞪圆双目,双手合十,对着里面默念:打搅了你,实属无奈。我心怀敬意,只想稍借一个地方,万勿怪罪!
他便伸手将里面的人掀到一边侧躺,又掀起垫在棺木底部的褥子隔在中间,他便跨了进去,躺下时闻到一股草木灰和难闻的气味。
朱高煦点点头,便眼睁睁地看着棺木缓缓合上,庆元小声的声音道:“愿公子走运。”光线便渐渐地消失了,完完全全的黑暗笼罩其间。
照规矩,棺木上面有一个插着卷纸或竹管的小孔,此乃孝道行为;这礼数倒给朱高煦行了方便,至少不担心被闷死在里面了。
棺木响起了几声沉闷的敲击声。没过一会儿,周围便恢复了死寂和黑暗。朱高煦躺在里面,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只有鼻子能闻到难受的气味。
他在黑漆漆的地方瞪着眼睛,不敢有丝毫动弹,躺在那里忽然有种死去了的感觉,心中说不出的恐慌。他又心道:我十几岁的年轻汉子阳气重,若有未知之物,千万别来找我。
但此时最怕的,反而不是死人,却是忽然被活人打开了棺木。
第一百一十一章 没有忘记
重见亮光的一刻,朱高煦感觉自己突然从漫长的地狱、回到了人世,或许地府就是如此,黑得什么也看不见。
他先看到了王斌那张黑糙的圆脸、瞪着凶光的眼睛,便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气,赶紧从棺材里爬了出来。
“王爷!王爷……”周围的几个人欣喜地围着他。
朱高煦一言不发,心情十分复杂。到大明朝以来,这回是离死亡最近的一次!他不知该庆幸、惊喜,还是后怕。
他回顾左右,见周围有好几个人已被迷倒在地,神志不清口不能言。这里似乎是一座客栈,送葬的人已经出城了。
朱高煦二话不说,先出去了一趟。等他回来时,王斌等人正在钉棺木。杜千蕊转过头,默默地看着他。
“现在咱们在什么位置?”朱高煦问道。
郑和道:“估摸着还没出应天府,在京师南边。”
朱高煦点点头,心道:客栈里许多人被迷香迷倒,等会儿恐怕会发现棺材的蹊跷,但大伙儿已经出城,天下之大、再查就不容易了。
很快几个人便溜出客栈,几匹马正拴在外面。朱高煦抬头看天、见天色昏暗,不用问也感觉是旁晚而非早上。他决定连夜离开应天府。
一行人日夜兼程向西走,沿陆路先进入池州府地面。此时离大江南岸已是不远。
朱高煦一直没忘记、答应那小尼姑的事。
前几天在京师,他自身难保,现在好不容易逃出城来,依然存在危险……很快他们的行踪就会暴露,若慎重起见,此时应尽快渡江,并马不停蹄离开朝廷控制的地盘。
但他的耳边又似乎响起姚姬的声音:莫忘肌肤之亲,莫失今言。
那越嚼越甜的馒头滋味,余香仿佛还留在口中。她身体的柔软温热,朱高煦也没有忘记。
……不到一个时辰,众人骑马到了大江南岸,远远地已能望见宽阔的水面。郑和道:“钟公子,咱们可沿江走,见到渡船便先过大江。”
朱高煦点应允。
过了一会儿,他让坐骑稍微慢下来,等身后的韦达和王斌靠得近了,便开口道:“京师还有个人没出来。”
话音刚落,朱高煦便感觉身后的杜千蕊将他搂紧了几分,上半身都压到了朱高煦背上,好像生怕他又走掉似的。但她确实担心错了,朱高煦肯定不会自己再返回去送死!
“谁?”王斌先开口问道,“庆元和尚也要离京?”
朱高煦摇头道:“那小尼名叫姚姬,之前就是她救了我一命。我答应过,要带她一块儿走。”
王斌道:“王爷别管她了,俺们好不容易才离开那龙潭虎穴!”
朱高煦勒住坐骑,转头过来,看向韦达。
韦达与朱高煦对望一眼,沉吟片刻开口道:“末将在京师无人认识,也会说官话,便让末将跑一趟回京罢!”
朱高煦立刻回应道:“你定要当心,若被人查问,便说家在鸡笼山,名叫钟斌。那小尼住鸡鸣寺,也可能在那条香烛街的铺面里。”
“末将遵命!”韦达抱拳应答,又干脆利索地道,“那便就此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