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守柴炉
云明连滚带爬地出现:“奴奴婢在!”
“去!去御膳房!”
老朱指着张飙,手指抖得像帕金森:“给这个这个饿死鬼!下一碗清汤面!敢卧鸡蛋咱剥了你的皮!看着他吃完!然后!马上给咱把他叉出宫去!有多远叉多远!!”
“奴婢遵旨!奴婢这就去!”
云明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冲向殿外。
张飙两眼放光,眼里满是渴望。
老朱却闭上了眼睛,瘫靠在龙椅上,再也不想多看他一眼。
他怕再多看一眼,自己会忍不住亲手掐死这个让他威严扫地、还顺走了他五十两银子,外加一碗清汤面的混账御史。
没过多久,云明就把面送来了。
张飙也不客气,接过面就盘坐在奉天殿的金砖上,美滋滋的吸溜了起来。
他恐怕是大明有史以来,第一个在奉天殿吃面的御史。
而这一切,都被老朱看在眼里,一股难以言喻的憋屈感再次涌上心头。
他堂堂洪武大帝,不仅在奉天殿上,用自己的私房钱,给一个刚指着鼻子骂他的愣头青御史发工资?还让他在奉天殿吃了一碗清汤面?
关键是,他对着自己,还吃得贼香!
这个世界怎么了?
是他疯了?还是自己疯了?!
可这股憋屈的怒火之下,一丝极其冷静、属于开国帝王的算计,如同冰层下的暗流,悄然涌动起来。
张飙这厮是个疯子,是个狂徒,但也是个难得的、不怕死的、能把脓疮捅破的快刀!
他那番官俸逼贪、藩王隐患、储位空悬的话,虽然句句诛心,如同剜肉,但何尝不是字字见血,戳中了咱心底最深、最不愿面对却无法回避的隐忧?
标儿没了,这大明的未来,如同一艘行驶在暗礁密布海域的巨舰。
咱,该怎么办?
老朱再雄才大略,此时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力不从心和孤独。
杀了张飙?一刀下去,耳根清净!
可杀了之后呢?
那些脓疮还在,那些隐患还在,还会在歌舞升平的表象下继续溃烂!
满朝文武,要么是战战兢兢的应声虫,要么是心思各异的野心家,像张飙这种敢把皇帝龙袍扒下来看看里面爬没爬虱子的‘疯狗’,打着灯笼都难找!
更何况.这疯狗,他不怕死,怕穷!
他为了三百文肉钱能念叨半天!
他为了俸禄敢掏出《还我血汗钱》的破账本!
怕穷好啊!
怕穷,就说明有软肋!
有软肋,就能拴住!
老朱眼底深处那点冰冷的杀意,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
一种发现绝世凶器后,思考如何将其牢牢掌控在手的帝王心术。
“吃完了吗?”
老朱的声音依旧嘶哑,带着不耐,但那股欲要杀人的暴戾之气却奇异地消散了。
“哦,还有一口汤!”
张飙反应过来似的道:“臣再吸溜一口!就一口!”
老朱额头青筋暴起,好不容易压下的杀意,又被硬生生点燃了。
但是很快,张飙就喝完了最后一口汤,麻溜的从地上站起来,拍拍屁股,打了个嗝,行礼道:“谢主隆恩!皇上圣明!皇上体恤臣工,实乃千古明君!臣”
说着,差点忘了地上的银子,又连忙抓起银子,再次行礼:“臣这就滚了!不碍皇上您的眼!”
“慢着——!”
老朱冷冷地打断了他。
张飙动作一僵,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会吧,老朱反悔了?要收回银子了?!
只见老朱那双疲惫却锐利不减的眼睛,如同鹰隼般锁定了他,缓缓开口道:“张飙,你的俸禄,咱补了。沈浪的俸禄,咱也管了。还有那玉佩,猪头肉,咱都管了。”
“现在,咱问你。”
“你之前在殿上,跟咱说的藩王、官俸、储位.”
他每说一个词,语气就重一分:“你觉得,这些问题,该怎么解?”
来了!果然没那么简单!
张飙抱着银子,脑子飞速转动。
老朱这是要拿自己当工具人啊!
如果自己不回答他,虽然不会被杀,但估计会麻烦不断。
如果自己回答他,又脱离了自己‘求死’的初衷。
那么
想到这里,他眼珠子一转,立刻换上一副‘臣愚钝’的表情:“回皇上!此乃国家大事!臣位卑言轻,岂敢妄议?皇上天纵英明,自有圣裁!”
“哼!”
朱元璋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显然不吃这套:“位卑言轻?你在奉天殿上指着咱鼻子骂的时候,怎么不记得位卑言轻?!少跟咱来这套虚的!说!想到什么说什么!说错了,咱不怪你!”
“当然!”
他话锋一转,又冷笑道:“你也可以不说,反正咱有的是时间!”
好家伙!
这特么不是无赖吗?!
感情我吃了你一碗清汤面,你就吃定我了?!
张飙心里一阵无语,却也满是无奈。
他知道,今天不说点什么,指不定老朱会怎么‘折磨’自己,反正就是不弄死自己。
哎,就是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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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张御史这人,行!
“皇上,关于官俸逼清官为贪这事.”
最终,张飙还是妥协了,但也没妥协完。
却听他含糊道:“根源在于俸禄太低,实物折抵又常贬值,难以糊口。臣斗胆以为,当提高实发禄米比例,至少.得让七品官能顿顿吃上干饭,偶尔还能买斤肉吧?再辅以更严密的监察,让贪的成本高到不敢想!当然,这需要钱”
他适时地打住了,意思很明白。
皇上,国库得充实啊!
老朱面无表情,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了一下,看不出喜怒。
张飙继续道:“至于藩王.诸位王爷皆是皇上亲子,忠孝无双!然,三护卫之兵权过重,恐非长久之计。”
“臣以为,或可逐步削减护卫兵额?或明确藩王无诏不得离封地、更不得私下串联?再或者,将藩王子弟,择优召入京城国子监读书,既显恩宠,又可.呃,多加亲近圣颜?”
这一招叫‘质子’,但张飙说得比较委婉。
老朱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敲击扶手的手指停住了,似乎在思考。
最后,张飙再说储位:“储君乃国本,皇上圣心独断,臣不敢置喙!然,国本早定,人心方安。无论是立皇孙,还是选贤王,名份早定,则宵小无机可乘,天下归心!若皇上属意皇孙.”
他想起朱允炆那废物样,又忍不住加了一句:“则需为其择天下名师,授帝王之道,更需寻刚正不阿、不畏权贵之臣,为其辅弼,以免.嗯,以免被身边小人蒙蔽!”
就差直接说朱允炆是废物了。
但他知道,他不能在这里‘死谏’老朱不要立朱允炆为皇太孙。
一个是老朱还没想好要不要立朱允炆为皇太孙,他贸然说了,只会让老朱疑心加重,而不会杀他。
二个是老朱若不杀他,麻烦会接踵而至。
毕竟皇权争斗,素来残酷。
说不定哪天他就被人暗杀了。
而这暗杀,和‘死谏’被老朱怒杀,是不是一样能回到现代世界,张飙不能保证,也不敢冒险。
所以他只能等,等老朱下定决心立朱允炆为皇太孙那天,给老朱和朱允炆致命一击,这样才能被怒杀回现代。
当然,他也怕老朱‘打破砂锅问到底’,或者不满意,‘拉他去宫里阉了’,于是忍不住偷偷查看老朱。
只见老朱依旧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山岳。
过了许久,久到张飙都怀疑老朱是不是挂了,才听到一声听不出情绪的:“嗯。”
就一个‘嗯’字!没了?
张飙心里七上八下。
这是满意还是不满意?是觉得有道理,还是觉得狗屁不通?
就在这时,老朱缓缓站起身,那高大却略显佝偻的身影带来巨大的压迫感。
他一步步走下御阶,走到抱着银子、有点手足无措的张飙面前。
距离很近。
张飙甚至能闻到老朱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着檀香和衰老气息的味道,还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深不见底的疲惫与一种极其复杂的、审视的目光。
“张飙!”老朱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却蕴含着千钧之力:“你这番话,咱听进去了。有些.还有点意思。”
他顿了顿,目光如实质般压在张飙身上:
“官俸的事,咱会琢磨。藩王,咱心里有数。储位,咱自有主张!”
“你”
老朱的目光扫过张飙怀里那包银子,又落回到他脸上,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笑容冰冷又带着一丝掌控一切的玩味:“你给咱好好活着!把你这身骨头给咱养结实点!把你那点‘清醒’,给咱留好了!”
“咱以后还用得着你!”
说完,便不再看张飙一眼,仿佛刚才那番话只是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然后转身,背着手,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走向那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龙椅,只留下一个孤寂而充满压力的背影。
“蒋瓛。”
“臣在!”
“送他出去。”
“臣领旨!”
蒋瓛躬身应答,再看张飙的眼神,已经完全不同了。
这小子.真他妈邪门!
怎么作都死不了,还升官发财了?!
虽然张飙那五十两有他的一份俸禄,但他根本不敢拿,只能当喂狗了。
而张飙也当没这回事儿,就当儿子孝敬老子的。
至于老朱让他好好活着?开什么玩笑,这简直是最恶毒的诅咒!
等老朱立朱允炆那天,他保证死给老朱看!
“是张御史!张御史活着出来了——!”
也不知道谁吼了一嗓子,奉天殿外的广场上,哗啦啦地涌来一群人。
他们大多数都是都察院的七品御史,且还有一部分是混迹在京城最底层的芝麻绿豆小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