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贼眉鼠眼
母亲早已起来,坐在门口,两眼空洞地望着来路。
她什么都看不到,但她仍在看。
她很清楚自己其实成了儿子的拖累,不止一次有过轻生的念头,但儿子尚未成亲,未见他开枝散叶,她不甘心,不舍得死。
于是,张小乙在外面奔波生计之时,她便在家中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吃饭也尽量不多吃,把珍贵的食物留给张小乙,她努力为儿子减轻负担,哪怕只有一点点。
清晨,张小乙的脚步声在巷子里回荡。
张母眼睛翻白,但沧桑的脸上却露出了笑容。
她不仅熟悉儿子的脚步声,更能从儿子的脚步声里听出,今日儿子的心情很轻快,想必昨夜收获不小。
“娘,给您带了州桥的郑家油饼,快趁热尝尝。”张小乙语气欢快地道。
张母下意识双手推拒:“儿啊,你吃,娘不饿,娘刚吃过。”
“孩儿吃过了,真的!娘,昨夜孩儿遇到了一位贵人,给我打赏了好多钱,娘,往后两个月咱们都饿不着了!”张小乙兴奋地道。
“稍停孩儿便去城南药局,给娘买敷眼的膏药,娘的眼睛会好的。”
张母淡然一笑,却道:“为何贵人会给你那么多赏钱?”
“孩儿能说会道,做事勤快,贵人或许赏识我吧。”
张母沉默片刻,道:“你做的是跑腿打杂的营生,该你赚的钱心安理得收下,不该赚的钱,万莫起贪念。”
“富贵皆有定数,拿了不该拿的东西,老天爷都记着账呢,迟早要还的。”
张小乙垂头:“是,孩儿知道了。”
张母又道:“贵人怕是不在乎这点赏钱,但你不能拿得心安理得,若有缘再见贵人,你可为贵人再做点事,却莫再受他的赏了,情分也好,恩惠也好,该还的都还掉,不拖不欠,方得善报。”
“是,孩儿见贵人的马车今早还在醉花阴外,兴许贵人留宿了,我这就跟着贵人的马车,看看还能为贵人做点什么。”
说完张小乙起身,将一块半斤重的五花肉塞到母亲手里。
昨夜赏钱不菲,这块五花肉是他咬牙买下的,母亲越来越瘦,也该沾点荤腥了。
…………
打着呵欠出了醉花阴的门,赵孝骞迷迷糊糊上了马车。
陈守和禁军们仍守在门口,大约都是一晚没睡,赵孝骞头太痛,顾不上安抚他们,回头来点实际的,每人赏几十文钱。
马车摇摇晃晃启行,赵孝骞在马车里倒头就睡。
不知过了多久,赵孝骞被陈守叫醒。
“到王府了?”赵孝骞睡眼惺忪。
“还没,世子,咱们马车后面有人跟踪,鬼鬼祟祟不像好人,请世子示下。”陈守道。
赵孝骞皱眉,又是那群刺客?没完了还!
“拿下他!吊起来揍一顿再问话。”
第74章 雅号半阙
挨过揍的人知道随时熟练地双手抱头蹲下。
被刺杀过的人神经尤为紧张,看谁都像刺客。
不仅是赵孝骞,陈守和一众禁军兄弟的神经都紧张。
上次刺杀案之后,陈守和麾下兄弟们简直风声鹤唳,任何人靠近世子都会令他们极度警惕。
陈守他们知道,上次世子被刺,侥幸逃过一劫,那群刺客至今未抓到。
虽说最近开封府皇城司玩命似的到处走访查缉,但那群刺客当时没留下任何痕迹,要抓他们基本等于大海捞针,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不可能抓到了。
这个节骨眼上,今日世子的马车又被人跟踪,陈守等人不仅紧张,而且隐隐有点喜悦。
这不是送上门的功劳吗。
若能抓住跟踪马车的人,然后顺藤摸瓜找到那群刺客,不仅在楚王和世子面前大大露脸,而且少不了丰厚的赏钱。
抓捕很简单,几乎不用动什么脑子,跟踪马车的人显然不是什么老手,根本不懂隐藏行迹,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跟着马车跑。
马车行至御街拐了个弯,跟踪马车的人喘着粗气刚拐过来,便被陈守等人拿了个正着。
待陈守看清此人的容貌时,顿时心凉了半截。
熟人,应该与刺客无关,功劳灰飞烟灭了。
马车停在御街的路边,赵孝骞一条腿盘坐在车辕上,另一条腿耷拉下来,眯着眼打量眼前的张小乙。
张小乙的模样有些狼狈,刚才陈守动手时可没留情,知道是误会后才放开他。
赵孝骞笑着叹气:“像个痴汉似的跟着我,你想干啥?现在我可不想买东西。”
张小乙垂头恭敬地道:“小人该死,惊扰了贵人的尊驾,贵人昨晚给的赏钱太多,小人拿着心有不安,故而跟着贵人的马车,想着贵人若有什么事,小人可为您效劳……”
说着张小乙补充道:“……不挣您的钱。”
赵孝骞笑道:“我不在乎赏你的那点钱,你放心拿着便是。”
“贵人您可以不在乎,但小人不能不记恩,您赏的钱足够小人与母亲过两三个月的日子了,所以请容许我报答贵人之恩。”
赵孝骞点头。
世人大多逐利,能遇到一个忠义的好人殊为难得,但这样的好人混迹于市井,往往不会被世情所容,他被现实社会扇的耳光,或许比其他人要多得多。
沉吟半晌,赵孝骞道:“我这里确实没有需要你做的事,不如你回去做好自己的营生,若有需要你的地方,我派人去潘楼街和州桥寻你,如何?”
张小乙失落暗叹。
赵孝骞这话其实有些敷衍,他也听出来的,张小乙不过是个市井闲汉,尘埃一般的贱民,确实没有太多地方能报答贵人。
“小人记下您的恩情了,从今往后,贵人但有所命,小人万死不辞。”张小乙抱拳,说完转身就走。
赵孝骞有点好笑,突然叫住了他:“我知道你叫张小乙,你知道我是谁吗?”
张小乙转身道:“贵人是楚王世子,小人昨夜在醉花阴已打听了。”
…………
张小乙只不过是赵孝骞生命中的一个小插曲,至少他现在是这么认为的,告别之后,也许今生都没机会再见。
人生中这样的过客实在太多了。
回到王府补了一觉,醒来后赵孝骞发现汴京翻天了。
人还没穿衣裳,赵颢便窜进了他的房里。
赵孝骞睁开眼,映入眼帘的第一个物体便是赵颢那张肥硕且辽阔的大脸。
大脸离他特别近,眼神充满了古怪。
赵孝骞猛地一激灵,下意识化掌为爪,重演一次“蛋来”,让亲爹变亲妈。
没办法,赵颢就站在床榻边,位置实在太帅了。
幸好理智及时恢复,赵孝骞硬生生止住了倒反天罡的举动。
“父王作甚?”赵孝骞冷静地问道。
赵颢浑然不知自己逃过人生一场大劫,犹自盯着他的脸,不停地打量。
“你会作诗填词?啥时候学会的?”赵颢冷不丁问道。
赵孝骞猛眨眼,瞬间反应过来,昨夜青楼念的那几首词,大约被某个大嘴巴传出去了。
能传到楚王府,连赵颢都知道了,说明汴京城已人尽皆知。
“孩儿本愚钝,梦中偶遇仙人所授,授我诗词学问后,孩儿恭问其名,仙人说他是文曲星君……”赵孝骞面不改色地道。
赵颢肥脸狠狠抽搐了几下。
“天大的面子,劳动文曲星君亲自下凡点化你一场,来回不够车马钱,儿啊,我是你爹,不想说实话可以闭嘴,糊弄大可不必。”赵颢叹道。
“父王,到底咋回事?”
赵颢哼了哼,表情有点古怪,说不清是欣慰还是烦恼。
“一大早就有人登门,来的都是文人名士,说是当面请教诗词文章,你睡觉这会儿,为父已接待五六拨人了。”
“为父这才知道,你昨夜在青楼可真是出尽了风头,如今整个汴京城都在传你的名声,那几首词太过绝妙,全城文人趋之若鹜,就连朝臣都来了不少……”
赵颢盯着他,道:“可知如今你在汴京城被人取了个雅号……”
“什么雅号?”
“‘赵半阙’,啧!”
赵孝骞皱眉:“啥意思?恶心我?”
“倒不是恶心,由于你昨夜在青楼留下的词皆只有半阙,明明是流传千古的佳作,另一半却无从得知,教人心痒难忍,抓心挠肺,于是有好事者给你取了这个雅号。”
赵孝骞想了想,肯定地道:“不对,还是恶心我。”
说得好听是赵半阙,不好听其实就是“赵太监”“赵烂尾”,基本一个意思。
你们特么叫我“赵半城”我都当是祝福了。
“叫皇城司查!查出来打断他的腿,第三条腿!”赵孝骞怒了。
“不识好歹呢你!”赵颢瞪了他一眼。
“天大的荣耀,咱皇室宗亲总算出了一位大才,刚刚宗正寺卿都来了,进门便对你赞不绝口,夸你给咱赵家皇族长了脸,年末宗亲祭祖,安排你站在官家身后。”
“‘半阙’之称难听吗?你难道没听出来,这是文人们对你的赞扬?”
“词作半阙,已惊天下,大善!”
赵孝骞抿紧了嘴。
这特么的,龙王特种兵什么的酷炫人设没立住,才子的人设倒是立得又准又稳,塌房都难。
以后怎么混?
无数文人蜂拥登门,一脸虚伪所谓探讨诗文,自己不得不每天忙于文艺界的应酬,日子还过不过了?
明明是混纨绔圈的,怎么跟文化圈交起了朋友?
“劳烦父王传出话去,孩儿才思已竭,日渐愚钝,从此归隐山林,江湖封笔。”
“有必要的话,王府搞个金盆洗手仪式,咱们广邀嘉宾观礼,顺便收点份子钱……”赵孝骞有气无力地道。
赵颢两眼一亮,“收份子钱”这个提议,委实教人心动。
随即赵颢猛地醒过神来,决定维护守旧顽固一代人最后的尊严。
“成何体统,这成何体统!”
第75章 官家亲临
严格说来,赵颢也勉强算个文人。
能读书,能识字,会作诗也会填词,不一定会玩智能手机,但下雨一定会往屋里跑。
文人之间向来相轻,但若是自己的儿子,赵颢却十分高兴。
虽说诗词文章这方面,赵颢从来未曾亲自教过儿子,不过儿子如今得了“半阙”雅号,别人问起来,自然会归功于他这个父亲。
白捡一个“教子有方”的名声,父子俩双赢,赵颢怎能不高兴。
不过接下来,赵颢跟所有登门拜访的文人一样,好奇地追问赵孝骞未曾出口的几首词的另外半阙。
赵孝骞很抗拒,他实在很不喜欢被人打上“才子”之类的标签。
他做人很现实,“才子”这种标签不一定会给他带来任何好处,但一定会给他招惹很多麻烦,也会无端束缚他以后的言行。
别的不说,以后他跟人吵架,连脏话都不好意思骂了,与对方女性先祖发生超友谊关系之类的美好祝愿也不好意思表达了。
吃大亏了。
赵颢打听未面世的半阙未果,赵孝骞死活不说。
然而赵孝骞还是小觑了昨夜自己出风头后的影响力。
下午时分,下人匆匆来报,官家微服到访,速速出门迎驾。
赵孝骞惊呆了,急忙整理了一下衣冠,撩起衣袍下摆便朝大门跑去。
上一篇:水浒:狗官,你还说你不会武功?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