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贼眉鼠眼
现在赵孝骞却发现自己有点热血上头了。
攻下西夏都城的诱惑,比攻下西凉城不知大了多少倍,稳如老狗的赵孝骞不得不承认,此刻自己也不淡定了。
此刻他的决定十分重要,它可能会影响整个宋夏之战的结果。
赵孝骞和张小乙这次见面很艰难,是通过皇城司的密探在中间传话,赵孝骞最终决定选在这个距离兴庆城一百多里的山坳里见面。
见完这一面以后,赵孝骞马上要率部远遁,毕竟后面还有五万大军追着他们。
见面的机会很珍贵,该说的话,该交代的事,一定要说透了。
沉吟半晌,赵孝骞朝张小乙摆摆手:“你先等会儿,此事重大,我需要与部将商议。”
张小乙点头,顺手抄起一根篝火上烤得滋滋冒油的羊腿,狠狠咬了一口。
只是一口,张小乙便露出嫌弃之色,见赵孝骞冷冷地看着他,张小乙急忙挤出微笑:“好吃!人间美味!”
赵孝骞咬牙,狗东西居然嫌弃我的东西,这货在兴庆城里到底混得有多好?每天吃龙肉凤肝吗?
种建中和宗泽很快从队伍末尾赶来。
四人围坐一起,赵孝骞将张小乙刚才所言原样复述出来。
话刚说完,便见种建中的呼吸渐渐急促,就连一向稳重的宗泽也两眼放光,神情激动。
赵孝骞都受不了的诱惑,这俩货更受不了。
看二人的表情,赵孝骞知道,其实根本已不用商议什么了。
绝佳的机会摆在眼前,他若不同意攻打兴庆府,说不定这俩货会攻打他。
接下来的问题,已不是打或不打的问题,而是如何打的问题。
“我军五千火枪兵,敌军六千,若能里应外合,攻下兴庆城不难!”种建中兴奋地道。
赵孝骞摇头:“不,我军没有五千。”
二人不解地望着他。
赵孝骞叹道:“你们莫忘了,咱们屁股后面还有五万敌军追击,必须至少分出一千兵马作为疑兵,将这五万敌军引得远远的,咱们才能腾出手攻打兴庆府。
种建中沉思半晌,咬牙道:“四千也够了!但需要里应外合,咱们的人事先乔装混进城,待城外信火起,里面的人夺取城门,我军袭杀而入,只要入了城,兴庆城的守军不过是土鸡瓦狗尔,须臾可定。”
一旁久不出声的张小乙插言道:“我认识马军都指挥使府上的管事,或许可以行个方便,郡侯麾下部将乔装成商队入城,我可仗着管事的势在城内接应。”
赵孝骞好奇道:“西夏都城这么容易混进去?”
张小乙笑了笑:“我在兴庆城混了有些日子了,除了城内的闲汉,都指挥使的管事都交成了朋友外,城门值守的几名低阶武官我也交上了朋友。”
“只要打点一些好处,这些武官看在我的面子上,不会为难的。”
赵孝骞朝他投去赞赏的目光。
原本张小乙赶来帮忙,赵孝骞只是当做一步闲棋,几乎没抱任何希望,没想到张小乙给了他惊喜。
伸手入怀,赵孝骞道:“事关重大,打点武官不要小气,小乙,接应的重任便拜托你了,我们若能混进一千将士,事可定矣。”
掏出几大锭银子,还有一些值钱的珠宝,这些都是最近洗劫村庄部落得来的。
赵孝骞虽说过不取将士们掳掠所得,但作为一军主帅,他不可能分文不沾,终归还是发了一笔小财。
掏出这点钱财,赵孝骞觉得还是不够,于是望向种建中和宗泽,微笑道:“咱们分摊一下,兹事体大,莫因为缺钱而功亏一篑,两位施主,有劳了。”
种建中和宗泽苦笑着掏钱,这俩货最近也不穷,赵孝骞知道的。
见二人露出心疼之色,赵孝骞正色道:“不是我小气啊,主要是我想让你们有参与感。”
“郡侯,我们掏钱便是,你就别解释了。”种建中叹道。
三人凑了不少钱财,算上珠宝黄金,大约价值两三千两。
张小乙喜滋滋接过,拍着胸脯道:“有了这笔钱,我敢保证城门的武官不但不会为难,反而会护送咱们将士进城。”
赵孝骞皱眉,一个国家的都城,攻下它真有那么简单?
心底里隐隐有些不安,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
赵孝骞率部谋划攻占西夏都城时,东面的章楶所部也没闲着。
十二万大军分为六股,深入西夏境内,分兵之后的第三天,折可适率部攻陷西夏左厢神勇军司。
遗憾的是,折可适的麾下并未装备火枪,攻陷左厢神勇军司时,是真刀真枪与敌人厮杀拼命的。
两个时辰后,神勇军司被攻破,两万宋军蜂拥而入,见人就杀。
此战,西夏神勇军司守军计五千人,皆被宋军歼灭。
而宋军此战亦伤亡不小,战死者计七千余。
西夏十二个军司,至此已失陷了两个。
远在盐州赶赴兴庆府的梁太后闻讯大怒,即令麾下大将嵬名阿埋率两万兵马追击折可适所部。
与此同时,章楶亲自率领的两万大军却一路向北,直逼西夏的右厢朝顺军司。
梁太后终于慌了神,这种分兵而击的战术,实在令西夏军感到很陌生,总感觉国境内处处战火,将士们纵有兵力优势,却不得不疲于奔命,有一种拆东墙补西墙的无力感。
此时的梁太后悔意愈深。
现在的她真心反省了,确实不该发起这场战争,尤其不该倾举国之兵。
这么多年都是我攻你守,这次你吃错药了突然改变战法?姓章的老匹夫不得好死!
…………
兴庆城。
留给赵孝骞的时间只有两天,两天以后,西夏的三万援军赶到兴庆城,所有的谋划都是白费。
如今兴庆城内兵力空虚,只有六千守军。
然而,事情果然没有赵孝骞预测的那么顺利。
子夜,马军都指挥使嵬名沙府邸的一处地窖内。
嵬名沙眼神阴鸷地盯着面前五花大绑的人,这个人已受了太多刑,此时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气吊着命。
嵬名沙的眼神毫无怜悯,哪怕这个人鞍前马后侍候自己多年,此时的惨状也引不起嵬名沙的一丝情绪波动,反而露出一脸杀意。
“好,好!这些年我待你如手足,你却勾结外敌谋害我,好!”
连说几个好字,嵬名沙眼中杀意愈盛。
如果张小乙在场的话,定能认出这位受刑的人正是他的朋友,嵬名沙府上的管事。
都城的守军和官府的眼线并非无能之辈,他们也有自己的情报系统。
张小乙这个外来的汉人,最近在都城集市混得风生水起,其实官府已暗暗注意到他了。
于是,与张小乙来往甚密的嵬名沙府上管事,自然也就暴露在官府的视线中。
事涉马军都指挥使,官府不敢隐瞒,不得不上报嵬名沙。
嵬名沙本是暴躁嗜杀之人,闻知自家后院着火,不由勃然大怒,于是将管事控制住,关在府中地窖内,二话不说大刑侍候。
“我最后问你一次,那个张小乙,究竟是什么来路?他刻意结交你,究竟有何意图?你向他透露过什么?”嵬名沙冷冷问道。
奄奄一息的管事此时连哭都哭不出来,虚弱地抬起头,哀哀道:“小人……真没有出卖过您,小人……发誓!”
翻来覆去,管事只是这句话。
嵬名沙沉默,现在他渐渐确认,管事确实是不知情,而且也确实没透露过太多机密。
但,不管有意无意,他招惹了外敌,就该死!
见从他嘴里已掏不出有价值的东西,嵬名沙转身往外走。
“杀了!再找到他的亲眷家人,夷三族!”
“此刻起,日夜不休盯着张小乙,看看他要做什么,此人必与城外游击的宋军有干系,不急着抓他,用他将宋军引出来,设伏,一网打尽!”
第219章 绝境传讯
张小乙回到兴庆城后,狐朋狗友们纷纷上门。
这些日子交到的朋友不少,但真心的几乎没有,大多是一些闲汉,见张小乙为人豪爽大方,自然而然便聚在他身边,时常蹭吃蹭喝。
大家可以共吃喝,但绝对不能共挨刀,大概就是这么个交情。
张小乙心里当然有数,但他不介意。
他一个外来闲散人口,正需要闲汉们聚在他身边,如此也算多了一层保护色。
当人与环境融合在一起,才是最安全的。
晚间,一顿丰盛的酒菜后,狐朋狗友散去,张小乙出了门,坐在兴庆城东集市路口的一家露天酒肆里,叫了一角酒,一只羊头,自斟自饮,模样甚为悠闲。
坐了一个时辰,张小乙渐渐感到不安。
以往这个时辰,嵬名沙府上那位管事会过来,每天这个时候,管事交了差事,孑然无事也会来这家酒肆坐一会儿,喝完一角酒后回去睡觉。
张小乙也是摸清了管事的规律,一次人为制造的偶遇后,两人便顺理成章地每天在此小聚,一同谈天说地。
管事喝得上头了有点管不住嘴,张小乙的很多情报就是在这个时候得到的。
每天来酒肆的习惯几乎风雨无阻,可是今日已到掌灯时分,管事却仍不见踪迹,张小乙不由暗暗感到不安。
他来兴庆城可不是真为了交朋友的,独自潜伏在敌国,每日看似悠闲自得,但张小乙时刻保持警惕,他很清楚,在这座敌人的城池里,稍有不慎便是身首异处的下场。
今日过了时辰,管事却仍没来,张小乙不由端起万分小心。
察觉到不对劲后,张小乙忍不住四下打量。
然后,他发现酒肆对街的路边,至少有四双目光与他相触,当他扭头四顾时,那几双目光飞快望向别处,假装看风景。
张小乙眼皮狂跳,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大事不妙!暴露了!
这是他脑海里冒出的唯一的念头。
第一次经历如此凶险的场面,张小乙端着酒盏的手忍不住微微发颤,脸色也变得苍白了。
不停深呼吸,张小乙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跑,肯定是跑不了的,既然让他大摇大摆在酒肆饮酒,说明人家不怕他跑。
盯上他,却不拿下他,说明别人另有所图。
他们或许在等他的同党出现,或许在监视他的下一步动作,来个引君入瓮,简单的说,此刻的张小乙在他们眼里只是一个诱饵。
张小乙不怕死,当他叩首拜别老娘后,已做好了身死的打算。
现代人不理解“士为知己者死”这句话,不明白古代人为何如此愚昧,好端端的为了别人而牺牲自己,这不纯有病吗。
是啊,在千年后唯有利己的时代,古代人的这种价值观确实很难被后人理解。
可张小乙就是愿意为赵孝骞而死。
与什么家国大义无关,张小乙一生穷困,活着只为生计奔波,家国大义跟他有何关系?
张小乙只愿为赵孝骞这个人而死,哪怕赵孝骞说要造反,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抽刀剁了皇帝。
现在张小乙很焦虑,不为自己的生死,而是担心坏了赵孝骞的大事。若因自己暴露的缘故,而导致赵孝骞和麾下将士行动失败,张小乙百死难赎其罪。
数双目光暗暗盯着他,张小乙深呼吸平复了情绪,若无其事地端起酒盏,饮了一口。
里应外合夺取西夏都城的计划已经不可执行了,现在张小乙要做的是通知赵孝骞取消行动。
兴庆城里是有皇城司探子的,但张小乙根本不认识。
他是单独行动,与皇城司探子素无来往,就算面对面也互不相识,此时想找他们传出消息,恐怕很难。
现在张小乙要做的,是先脱困。
被这么多双眼睛暗中盯着,不仅自己死定了,消息也永远不可能发出去了,赵孝骞和麾下将士必有大祸。
于是张小乙慢吞吞地坐在酒肆内饮酒,直到一角酒喝得干干净净,张小乙猛地起身,身形忽然一个踉跄,似已有八分醉意。
“掌……掌柜的!”张小乙放声喝道。
一名伙计哈着腰上前。
张小乙抬手指着酒肆里十几名散坐的酒客,大笑道:“今日我高兴,在座不管认不认识,喝的酒我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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